戰爭結束了,他們坐同一趟列車,告別那個盛開金達萊花的國家,又一塊複員到省公安局。路威沒有留在省局,他帶領一部分犯人,來到黃塵滾滾的河套建立了這個改造罪犯的農場。二十多個春秋寒暑流逝過去了,路威的小胡子變成了絡腮大胡子,他已經當了二十年勞改農場場長了。今天,路大胡子正在引黃工程指揮部開聯席會議,聽說葛翎背著“殺回來的還鄉團”的罪名,戴著“現反”帽子被押送到了勞改農場,他沒等會議終場就跳上那匹棗紅馬,朝農場疾馳而來。在馬背上路威前思後想,他不相信這是真的,按照毛主席的“三項指示”,葛翎剛從幹校回來,官複原職不久,怎麼就成了“反革命”?他認為這一定是一種誤傳。他首先到了獄政科,翻看了一下犯人的花名冊,他簡直不相信自己那對素有威嚴的眼睛了,上麵真有葛翎的名字。但他還不相信這是真的,他想也許是同名吧,便按著花名冊上編的班次,進了三號監房,一下子他變得目瞪口呆,他看見那塊半攤開的綠軍毯了。這條軍毯是在朝鮮時他和葛翎合著蓋過的,在一個好天氣,葛翎拿它到山坡上晾曬時,掃射過來的機槍子彈在上麵留下幾個扇麵形的洞眼。他,一下驚愕地坐在炕沿上了。
片刻之後,路威像瘋了似的策馬抖韁,直奔引黃工地而來。到了大渠渠堤之上,他正要問那個老犯人葛翎在哪兒幹活兒,做賊心虛的老犯人看路威滿臉怒氣,以為場長是為鬥毆而發火(路威根本沒有看見),便惡人先告狀,弓著身子說:“報告路場長!這場鬥毆打架是高欣他——”
“打架鬥毆?”路威的思路清醒過來,粗聲地喊道,“為什麼打架?”
“……”老犯人也明白過來了,但潑出去的水已經收不回來,隻好硬著頭皮說下去,“是高欣先動手打人,把俞大龍打到了水溝裏;根源就是新來的‘反革命’挑撥。”老犯人用手指了指葛翎的背影。
路威這時才看見葛翎,他正用雙手捂著那隻凍僵的腳板,另一隻腿的小腿上滲出的血已經在手絹上凝結。路威的眼角潮濕了,他真想撲過去大喊一聲:“老葛——”但路威知道,周圍有幾千雙犯人的眼睛在注視他,便把即將滾出眼瞼的淚水強壓下去,回身從大衣兜裏掏出兩副手銬,往地上一扔,下命令說:“打架鬥毆,破壞法紀,耽誤引黃工程,銬起來,送禁閉室!”
老犯人彎腰去拿手銬,準備給高欣和俞大龍戴在手上,路威忽然用腳踏住了這對手銬,扭頭叫高欣說:“把馬玉麟和俞大龍銬起來,送走!”
老犯人分辯著:“我……”
“誣陷‘新號’,蒙騙幹部,帶走!”
在勞改農場當了二十多年場長的路威,從葛翎的形態、犯人愛憎的目光、地上那條壓折了的扁擔上,一眼就看穿了這場格鬥的實質,這是他在勞改單位學會的一套特殊本領。他的命令一出口,工地上的犯人七嘴八舌地向路威講述事情的整個過程,要求場長嚴肅懲處那個獄頭班長和地頭蛇。
路威朝葛翎走來了,他那沉重有力的腳步如同兩把鐵錘,有節奏地叩打著封凍的大地。葛翎聽見這咚咚的聲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路威的腳步聲,他激動地回過頭來,出現在葛翎麵前的路威,還是那個老習慣:多冷的天也不戴帽子,任風沙在他臉上橫施淫威,絡腮胡子中間露出的眼角、鼻尖,都凍得通紅。
“老……”那個“葛”字在犯人麵前,路威是不能吐出來的。
葛翎的嘴唇也張開了,但這兒是社會的垃圾箱,“同誌”這個最普通也最珍貴的字眼,在這裏是不能稱呼的。他嘴唇翕動了一下,又閉上了。
路威盡量不看葛翎,裝出很平靜的樣子說:“新號!跟我走——”
葛翎站起來,立刻又跌倒了,那隻穿著從水裏撈出來的濕棉鞋的腳,凍得已經失去知覺。路威忙上前去攙扶他,葛翎小聲地對他耳語說:“你怎麼能這樣?躲開——”路威轉身叫來一個年輕的犯人,背著葛翎下了大堤。大堤旁邊支著一個帆布帳篷——這是為幹部們取暖用的,裏邊有青磚砌的爐台,炭火從爐口吐出紅光。
背送葛翎的犯人剛剛離開帳篷,路威馬上解開自己的衣襟,把葛翎那隻冰塊一樣的腳板,貼在自己的心窩上;晶瑩的淚花順著他的絡腮胡子滾落下來,像在雜亂的草叢中滴落下早晨的露珠……葛翎半仰著身子,幾次想把腳從路威的心窩拔出來,但路威緊緊按住他的腿,讓自己心河上的暖流,通過那隻冰凍的腳,流遍葛翎的每束神經、每道血管、每個細胞。葛翎的眼圈紅了,四隻淚水蒙蒙的眼睛對視著。雖然他們沒有說一句話,但是晶瑩的、無聲的淚光,勝過了世界上語言的寶藏中最最閃光的語言……
帳篷外飛舞著的零落雪花,變成了蘆席片一樣的大雪;北風卷起茫茫的雪粉銀霧,搖撼著這座小小的帳篷,葛翎重新領受到同誌間的溫暖、戰友的崇高情誼。路威感到葛翎那隻腳已經暖了過來,便開始脫他那雙帶毛的舊軍靴,葛翎抓住他的手:“老路!你要幹什麼?”
“你穿上它!”路威說。
“那雙鯰魚頭的鞋快烤幹了,我還穿它!”
“老葛!”路威甩開葛翎的手,一邊脫下軍靴一邊說,“你還記得這雙軍靴嗎?是在朝鮮那座小烘爐旁邊,你給我的。今天——”
葛翎嚴肅地提醒路威說:“老路!今天我穿上這雙軍靴,明天你就會跟我睡在一條大炕上了,你考慮過這個後果沒有?”
路威無言以答了。勞改農場場長送給勞改犯軍靴,這足以證明場長喪失立場,隻要章龍喜給秦副局長一個電話,路威就可以穿上灰棉衣。特別是路威聽葛翎陳述了自己當勞改犯的過程,拿著軍靴的手不自覺地哆嗦起來,那隻軍靴竟從他手上滑落到了地上。
葛翎是因為筆記本上的幾句話而當了勞改犯的。“文化大革命”初期,葛翎脖子上被墜上“走資派”的牌子,很快被下放到五七幹校去長期勞動。幹校種著幾百畝水田,葛翎和另幾個“走資派”被分配幹最苦最累的活兒。天近四月,北國大地的冰淩剛剛消融不久,葛翎穿著一身緊身衣褲,腳上套上一雙水襪子,就拉著耕牛下水耙地了。五月插秧時節,他腰彎成四十五度角,從星星落插到月牙出……艱苦的勞動,沒有叫葛翎皺過一下眉頭,他總是請求幹校派他去幹最重最苦的活兒,他的體力就像個“千斤頂”,有著用不盡的熱能和潛力。但葛翎最怕一點,就是早晨“天天讀”之前,低頭弓腰向毛主席請罪的短暫幾分鍾。雖然這並不需要力氣,也不需要負重流汗,但他那顆心總像壓著一個磨盤,就像小時候家裏把他帶進廟堂,強按著他的脖子給佛像磕頭時的心情一樣。
他小時候家裏很窮,是中國社會封建落後的一個縮影。十七歲時冀東路過一支紅軍,在他年年磕頭的廟堂裏推倒了一座座泥胎神像,大廟門口掛起了村蘇維埃政權的牌子,他第一次聽到毛澤東的名字,並且知道了共產黨是無神論者,是窮人自己的隊伍。就在那年,他偷偷地對著一麵破玻璃鏡,用剪刀剪去在神像前許願時留在腦袋後麵那片“掃堂和尚”的長命頭發,參加了這支紅軍。
參軍時的情景給葛翎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就更增加了他彎腰請罪時的痛苦心情。因此,每當他和這些“走資派”排成一排,別人低著頭口中念念有詞時,葛翎緊閉著嘴巴,一聲不吭。他想:神是沒有的,而把領導我們革命的導師毛主席當成神來祭祀,這是架空領袖和人民的血肉關係。但在那個曆史歲月,葛翎不敢明確表態提出異議,便尋找各種途徑盡量擺脫早晨的“宗教儀式”。他很早很早就起床,到水稻田中去除草追肥,寧願皮肉受黎明水冷之苦,也不願在那兒站上痛苦的幾分鍾。最初幹校沒有追究,裝作不知道有這件事,但有一天,靠“文化大革命”造反起家的秦副局長來視察幹校,在“早請示”中不見葛翎,為之動怒,派他隨身的秀才章龍喜,騎上一輛自行車去找葛翎。
赤著一雙腳板、帶著渾身泥水的葛翎回到校舍之後,秦副局長宣布了兩件懲處:第一件,要葛翎把早晨沒參加請罪的時間加在一起,一次還清;第二件,幹校停止勞動一天,叫“反毛澤東思想”和“死不悔改的走資派”葛翎檢查罪行,開大會進行批鬥。
第一件懲處,葛翎好像是接受了,他赤著那雙泥巴腳,站在“早請示”的地方,低垂著頭,看上去是在悔罪,其實心裏翻卷大潮,正在做著尖銳的思想鬥爭:“是像一個革命者那樣,真正地捍衛毛澤東思想的純潔,還是用祭‘神’的語言假檢查圖得眼前平安?難道你十七歲參加革命時是為圖太平嗎?葛翎啊葛翎!考驗你黨性的時候到了!”無數個問號像城市裏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在他頭腦裏時明時滅。但當他被押到批鬥會場時,他決心闖“紅燈”了。他不但沒有承認自己有任何錯誤,反而把鬱積在老共產黨員心中對黨的忠誠,像炮彈出膛那樣,帶著火藥的硝煙,攜雷挾電,噴向了批鬥會會場。他從唯物論的物質第一性,聯係到共產黨人是無神論者,從《共產黨宣言》談到巴黎公社時誕生的《國際歌》,又從《國際歌》歌詞中“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和皇帝”的名句,引出了一條公式:“神”是沒有的,把毛澤東思想比作“神”,就完全閹割了毛澤東思想的精髓,是對毛主席最大的誣蔑,是有人想架空毛主席……
葛翎的“檢查”還沒有講完,就被章龍喜拉下講台。秦副局長立刻宣布,葛翎的言論是徹頭徹尾的反革命言論,要對他進行隔離審查。而且通知他的秘書——當年辦“砸爛公檢法”戰報的刀筆小吏章龍喜,整理葛翎的材料。但材料整理出來之後,林彪粉身於溫都爾汗,“早請示,晚彙報”“一句頂一萬句”以及“最最最最”的陰謀破產,那個想用“祭神儀式”來毀滅毛澤東思想的小艦隊,在曆史的狂濤中沉舟滅頂,葛翎才免於過早地穿上灰衣裳當上勞改犯。
1975年夏天,在落實毛主席“三項指示”時,經過近十年勞動的葛翎,回到勞改處處長的工作崗位上。辦公室那把椅子還沒坐熱,曆史上的黑潮卷了回來——“反擊右傾翻案風”開始了。葛翎的“反毛澤東思想”的問題,重新寫在秦副局長桌上那本台曆的日程上。1976年初,趁葛翎視察監獄的罪犯改造工作時,秦副局長命令局裏幾個嘍囉,花樣翻新地對葛翎搞了一次“火力偵察”,撬開了他的辦公抽屜,檢查了葛翎所有的筆記本和往來信函,從一個紙頁發黃的筆記本上,發現了葛翎這樣一段話:
不要把毛澤東看成神秘的,或者是無法學習的一個領袖。如果這樣,我們承認我們的領袖,就成了空談。既然是誰也不能學習,那麼毛澤東不就是被大家孤立起來了嗎?我們不是把毛澤東當成一個孤立的神了嗎?
秦副局長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靠血洗省公檢法單位起家的“武鬥”專家。雖然,他的外表並不獰惡,修長的身條,嘴角總帶著微笑,那雙眼睛簡直還有點女性美,像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鬥量,在武鬥場上他以手黑出名,常常笑著就把匕首戳進對方胸膛。他雖有秀才之相,實無一點才情,屬於“繡花枕頭——一肚子草”的類型,他很少看書看報,接受“中央首長”的指示卻一絲不苟。葛翎這個發黃的筆記本到了他的麵前,他簡直欣喜若狂,他從發黃的紙頁上判斷,葛翎“反毛澤東思想”由來已久,立刻給葛翎打了個長途電話,把葛翎叫回省局。本來,他對葛翎的“火力偵察”,是用葛翎辦公室失盜的名義來遮羞的,既然發現了“礦藏”,捉住了“尾巴”,連這層遮羞布也丟開了;他把葛翎叫進自己辦公室之後,公開承認是他親自主持的這次政治偵緝。
葛翎的臉氣得煞白,幾乎是喊了起來:“我抗議對共產黨員搞法西斯專政!”
“這個曆史時期,就是要專你們這些‘走資派——還鄉團’的政!”秦副局長笑容可掬地說,“你一貫仇視毛澤東思想,這次定你個‘現行反革命’帽子還便宜了你!”說著,他把葛翎在幹校的所謂罪行一一述說,又把“火力偵察”中查抄到的那段話,緩緩地讀給葛翎聽,然後遞給葛翎一支蘸水鋼筆,“有言有行!這段話等於‘反標’,白紙黑字,在結論上簽字吧!”
葛翎是個內熱的人,雖然五十多歲了,血管裏流的不是冰冷的水,而是沸騰著的熱血。他沒有掩飾內心的憤怒,隻用那雙在水田裏幹了多年活兒的手,輕輕一折,蘸水鋼筆就斷成兩截,他嘴唇哆嗦著質問秦副局長:“林彪搞‘最最最最’的年月,你沒有敢定我葛翎的罪,林彪死了幾年了,你……”
秦副局長臉上不帶一點怒意,但是眉毛壓得一高一低,他裝出一副文縐縐的樣兒說:“那時候,讓你這條大魚砸破了網,現在首長有指示,對你們這些殺回來的‘還鄉團’一個個地過篩,不能再放一個過網!”
“還鄉團?”葛翎聽著紮耳朵的字眼,差點跳了起來。
“冷靜點!這是曆史給你們的新稱呼!”秦副局長不動聲色地微笑著。
葛翎把折斷的鋼筆往桌子上一拍:“行了!你知道我那筆記本上的話是誰說過的嗎?”
秦副局長笑而不答。他確實不知道這話是誰說過的,但不能露出草包的本相,便用笑給自己遮醜。
“告訴你!”葛翎用拳頭擂著桌子,“是周總理在第一次青代會上講的,你不是在給我定罪,是在審判敬愛的周總理!我抗議!”
剛才秦副局長心裏有點吃驚,葛翎吐出了周總理的名字,他反而笑得更坦然了,順手把一張《文彙報》扔給葛翎:“‘黨內最大的走資派’,扶植死不改悔的走資派上台。葛翎!這指的是誰?”
葛翎把報紙仔細地看了兩遍,頭腦嗡的一聲漲大了。秦副局長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把結論遞到葛翎麵前,拋出自己衣兜裏的鋼筆,說:“折了蘸水筆,還有自來水筆,來,簽字吧!還能落個態度老實!”
葛翎猛然回身,奪門而出。他去敲對麵劉局長辦公室的門。秦副局長跟在葛翎身後,聲音不高不低地說:“你想找劉局長嗎?他把你們這批‘還鄉團’放回局裏,犯了路線錯誤,到五七幹校頂替你去了!”
葛翎無法控製心中的狂怒,在樓道裏指著秦副局長的鼻尖,嘶啞地朝他喊道:“林彪搞‘最最最最’的陰謀,‘語錄不離手,萬歲不離口;當麵說好話,背後下毒手’。你們和那黃沙蓋臉的死鬼,夥穿一條褲子……對毛主席、周總理——”憤怒哽咽住葛翎的喉嚨,他再也說不下去,轉身走了幾步停下來,憋出斷續的幾個字:“我要上北京……揭發控告你們!”
“早就算計到你這老家夥會去中央搗亂!不過晚了,我們已經給你找好了地方!”秦副局長朝早已站立在樓道口的一個民警,揮了一下手勢命令說,“把他押送到河濱農場交給章龍喜,半路上如果不老實,給他戴上狼牙銬!”
葛翎吃驚地望了一眼,樓道口已準備好他的行囊,吉普車響著喇叭,催他上車。於是,他把綠軍毯一夾,上了車,偏巧吉普車半路拋錨,他和那個年輕的民警步行來到河濱農場,當了既無刑期又無法律手續的犯人。
路威一字不漏地聽著葛翎的陳述,他眼簾裏噙著的淚水,已被內心熾烈的火焰燒幹,他用拳頭擂著自己的大腿罵道:“這群雜種日的,戴著紅帽子,藏著白狗子的心,念林禿子的經,走赫禿瓢的路,讓共產黨員來蹲監獄……這到底是誰專誰的政?!”
葛翎示意路威壓低點嗓門,朝帳篷外邊指了指。
路威反而喊起來了:“我不怕局裏那個‘秦檜’,也不怕章麻子……來!你的腳暖過來了,先穿上這雙軍靴!”
葛翎無論如何也不肯穿那雙大頭軍靴,他從爐台上拿下來那隻烤幹了的鯰魚頭鞋,穿在腳上想站起來,身子晃搖了一下又坐下了,原來腿上的傷口流出膿血,紅腫了一片。
路威說:“你騎上我那匹馬,回農場醫務所!”
“我不騎!”
“老葛,你騎上!我命令你!”路威一急,瞪起了眼睛,朝葛翎喊開了,“在朝鮮我聽你的,在勞改隊你聽我的!”
“老路,你考慮一下後果!”葛翎勸阻地說。
“老葛呀,如果每個黨員肩膀都不敢擔分量,入黨幹啥?”路威有點真急了,“何況你又不是真正的勞改犯,即便你是犯人,黨的政策你比我還熟悉,還有個革命的人道主義哩!來,別囉唆了!”
葛翎還想推卻,路威猛然一彎腰,把葛翎背了起來,邁著錘頭般沉重的步點,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