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山看雲(2 / 2)

阿裏山上也有杜鵑花。這是在天色微明時,我從山坡上看到的。她躲藏在亞熱帶植物家族的繈褓之中,與三角梅、美人蕉等花卉同林而居,色彩顯得更加嬌豔。我走過樹叢花海,信步向山腰走去,由於少了林木遮眼,頓感阿裏山的巍峨奇秀。它像是一條灰褐色的海鯨,跳海而出斜臥在陸地上,那高聳的頭伸向天穹遠處,那尾究竟伸向哪兒,我是看不到的。心曠神怡的同時,我也為登山去觀日出的同伴掃興,因為我在仰望這條“海鯨”時,看見了天上的流雲,有雲的早晨是無法看到日出的,我有點竊喜沒有去看日出。與其空跑一趟,還不如在這兒享受阿裏山的晨曦呢!

在這兒看雲,令人遐想無窮:一片片白絮在天空時而組合為一,時而又化為片片桅帆各自遠去;間或露出一隅如海的藍天,但是那一線碧藍很快被白雲吞噬了。雲在天穹下不斷變幻著身影,一會兒像古埃及人麵獸身的獅子,一會兒又像一隻溫馴的波斯貓,一會兒像是金戈鐵馬的決鬥,一會兒又像是白衣縞素的仙女在瑤池浴後起舞……這種雲的詭譎無形變幻,在北方城市是永遠也看不到的,也許隻有阿裏山的清晨才能看到這海市蜃樓般的奇觀。我不知道那遊雲從哪兒來,更無法知道它們又要到哪兒去。它們的表演真像步履匆匆的人生大舞台的一幕,看天上表演大地上的人間萬象,那真是難得的一樂!

更讓我心醉的是,這是我從沒涉足過的中國一隅,在這兒獨自一人觀雲,不是難得的人生樂事嗎?!遙想古代詩祖屈原,留下詩章《天問》,何其博大宏偉!我模仿屈老夫子一回,唯一的祭天之語就是期盼祥雲能飛落一場甘霖,澆在兩岸國人焦渴的心田之上……

記得,我早在1986年的中秋之夜,麵對窗外一輪皎月,曾寫下過這樣一首題為《遙望海峽》的詩:

你是一滴水\/凝聚著\/寶島的雲\/瓊山的月

你是一束浪\/親吻著\/斷裂的岸\/塌落的崖

你是一支簫\/低奏出\/南來的思\/北來的盼

你是一縷風\/吹動了\/情殤的帆\/尋故的船

今天,一條大陸來尋親的船載著我們十幾個作家,終於叩訪寶島來了。阿裏山的雲,你何時變成海峽上的彩虹之橋,將寶島和大陸合二為一?

山林裏傳來的嬉笑聲,撕碎了我的思緒。那是從阿裏山雲中走出來,到山下去上學的兒童。接著有摩托聲,那是上班族到山下上班。台灣的摩托多如大陸的自行車,那一陣嘟嘟的聲響,撕碎了阿裏山的寧靜。百鳥啼鳴聲消失了,阿裏山立刻從無聲的禪境中,還原成了人世間的一座石山。之後,便有嘰嘰呱呱的人聲,從山上的石階滾落下來,那是去看日出的一群日本人,他們用日語對我說著什麼。當他們終於覺察出我是中國人時,便對我打開了手勢,我理解他們手勢的意思是,白跑了一趟,沒有看到日出——因為天上有雲。

不久。山巒中有了我熟悉的聲音,我聽出來了,嗓門最高的是餘華。但是首先出現在我麵前的是帶隊的範寶慈,她喘著氣憤憤不平地說:

“你可倒好,在這兒優哉遊哉,我們可累死了!”

我調侃道:“我早就知道今天是烏雲蔽日,你們去看日出,我在這裏看雲。”後來,我又開張煒的玩笑:“你這個山東漢子,在泰山沒看過日出?到這兒來出什麼洋相!”

他長出一口氣,臉上流露出淡淡的苦相:“早知空跑一趟,還不如與老兄一塊兒在這兒逍遙呢!”

2005年6月修訂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