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門風景(2 / 2)

正是這些往事織成的灰色大網,致使我在觀看俄羅斯芭蕾舞演出時,悲悲喜喜的複雜心情從心中躍上餐桌。因此,我有感而發地對邊城主人說:“真是今非昔比,想不到這些俄羅斯的子民,居然遠離自己的鄉土到中國邊城賣藝謀生來了!”

陪同我們來酒店的邊城主人說:“帶你們到這兒來,就是讓你們感受一下曆史。明天,帶你們到邊貿市場去看看,你們的感悟一定會更為強烈。”

第二天,我們參觀了邊城通往俄羅斯的中國國門。站在國門的遙望台上,目光遠眺遠東,近處一片片叢生的茅草,遠處隱約可見俄羅斯的零星村落,天與地之間,有幾隻蒼鷹展翅於中國與俄羅斯領空,時而盤旋於國界那邊,時而又飛到中國這邊,它們是自由自在的空中美神。不知為什麼,在這一刻我的思緒飛得非常遙遠,我突然想起了俄羅斯屠格涅夫筆下的美文《白淨草原》,繼而想起托爾斯泰的文學史詩《戰爭與和平》。文人永遠當不了屠殺人類的政客和暴君,就在於他們心中揣有一顆善良的心——而曆代的帝王——包括中國曆史上的有些帝王,其生命基因中最欠缺的,就是體恤民情,總是在政權鞏固之後無限製地擴張領土。中國詩歌中“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就是這種血色的寫照。俄國沙皇更不例外,他親自下令入侵中國邊城,雖然得意於一時,但是卻使數以千計的俄國士兵的冤魂與中國抗暴的無數忠魂,都葬身於呼倫貝爾草原。縱觀世界曆史上所有野心勃勃的暴君,從拿破侖到彼得大帝,從希特勒到日本天皇,似乎很難找到一個能駕馭別的民族,並將其置於死地的先例。他們憑借暴力,隻能讓一個民族處於一時的“休克”,而不能永久據為己有。因而,曆經百年潮漲潮落的曆史輪回,中國邊城滿洲裏經過血與火的洗禮,不僅依然屹立在歐亞橋頭,在21世紀到來之際,它又返老還童般充滿了青春的靚麗。

國門之側,是個開放的邊貿市場。那兒停放著約二十輛大巴,車上是遠道而來的俄羅斯人,到邊城來購買我國商品。他們走下車來,行色匆匆若過江之鯽,通過中國神聖的國門,直奔邊貿市場而來。我和文友陳忠實站在國門之側注目觀之,人流中有老年人,更多的是中年人、青年人,其中還摻雜了一些正處於學齡期的少男少女。很顯然,他們是為生活奔忙的群體。雖然他們的相貌各異,但每個人手裏提著的大塑料袋,卻都是大一統的黑色。經市場管理人員介紹才知道,這些人流近處的來自遠東赤塔附近,遠程的購物者多來自貝加爾湖畔的一些市鎮。最讓我感到驚異的是,他們中有些人並非自己購物,而是受雇於當地俄國蒙古族(俄羅斯稱為“布裏亞特族”)的小老板,專程來這兒當“倒爺”的。他們背著大黑袋,忙於在市場上過秤過磅,凡是超過五十公斤的大包,都要不厭其煩地解開大包,向不足五十公斤的包包裏充填,直到每個塑料大包都定位在五十公斤的秤星上為止。北國邊城的八月下旬,已然一片秋意,但是人人忙得滿頭大汗,像衝鋒打仗那麼緊張。市場管理人員告訴我,他們之所以忙著倒包,讓每個包包的貨物重量都必須整整五十公斤,是因為俄羅斯海關規定,凡超過五十公斤重量的包包,都要繳納關稅——他們大汗淋漓地忙來忙去,讓每個大包正好五十公斤,隻為了不繳入關的關稅;而包內裝的東西,如果不滿五十公斤,則覺得自己吃虧——因為他們長途跋涉來中國邊城,汽車要穿行遠東千裏荒原,是非常艱難的行程,所以人人都忙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此情此景,足以說明今天俄羅斯庶民百姓生活之艱辛。

在告別滿洲裏的前夕,主人帶我們去街市上閑遊。入夜之後,這座邊城條條街道的華燈一齊綻放,我們走在北國邊城的街道上,其燈火輝煌的絢爛色彩,足以和中國任何大城市媲美。特別讓我心曠神怡的是邊城市中心有個非常寬闊的廣場,音樂噴泉噴射出的彩色水柱,把北國邊城裝點得如詩如畫。有的老人在音樂旋律中翩翩起舞,有的老人坐在長椅上享受安閑——那些不安分的孩子,則像穿梭的流星一般,在彩色光環閃爍中滑著旱冰;成雙成對的青年人,在廣場幽靜的角落裏低聲傾訴他們愛情世界的語言……在這一刻,我這個遠道而來的叩訪者,欣喜之情油然而生:在噩夢般的風雲世紀之後,中華民族的北國國門終於像一顆璀璨的明珠在中國的邊陲閃亮了!

2005年7月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