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春 其他(1)(3 / 3)

她是個幸運的女人。生長在融融泄泄的家庭裏,她的丈夫Wilfrid Meynell又是當時知名的文藝批評家。神秘詩人Francis Thompson可說是他發現的,他辦有一種雜誌Merry England,近代小品文大家Hudson Belloc等初期作品多在這裏發表。她和當代的文人像Aubrey de Vere, Tennyson等都很常來往,到她的兒女成人時候,他們也都有些文學的天才,特別是她的一個男孩,他常對她說:他們要你的稿子,所以一味捧你,你別去迷信他們的話吧。不幸得很,他夭折了,否則或者同他的姊姊外奧拉同馳騁在當今英國文壇上。他們真堪稱做一門風雅,同我們幾千年前的謝家實在可以比美。

外奧拉這本傳記的好處是沒有什麼逾量的頌辭,隻是將她母親一生的經曆連同家庭的瑣事一一老實他說出,此外再盡量地插入她母親的日記同書信,用她母親自己的話來說自己的事情。她不去直接描狀她母親的性格,隻讓許多事實同文件烘雲托月地將這藹然可親的女詩人生動地現在讀者的眼前。這種客觀的寫法既忠實,又有力,實在是傳記文學的一條正路。

《奧布倫摩夫》

這不是一本新書,七十年前這書曾引起俄國出版界極大的注意,當時讀者對於這本書的熱烈歡迎是屠格涅夫任何一本小說都沒有受過的,然而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陀思多而夫斯基的讀者一天一天多起來,根察洛夫卻隻掙得文學史上幾句照例的恭維,他的傑作“奧布倫摩夫”沒有什麼人去極力頌揚了。他在國外的榮譽也遠不及他們。托爾斯泰有Aylmer Maude夫婦替他譯全集和作傳,陀思多而夫斯基同屠格涅夫有Constance Garnett替他們譯全集,還有Middleton Murry, Joseph Conrad幾位大作家捧場著,所以歐美的讀者和他們是很熟識的。根察洛夫卻幾乎從沒有人介紹過,他這本傑作從前也隻有O.J.Hogadh的節譯本,也是這個書店出版的,節譯已經是不大妙了,再加上Hogarth生硬難讀,又沒有傳出原文風韻的譯筆,難怪得他同他的傑作在歐美都不大被人們知道。現在這個新的全譯本子出來,好似是這書第一次和國外讀者見麵,所以我們也當作一部新書來談談。

克魯泡特金說根察洛夫的《奧布倫摩夫》可以同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複活》,屠格涅夫的《父與子》相比,Mirsky說這是一本天才的作品,一件完善無疵的藝術品,我們讀過全書,就覺得這絕不是過譽。這本傑作的主人翁奧布倫摩夫是一個底下有五百農奴的地主,他少時受家庭的嬌養,弄得變成意誌薄弱的人,大學畢業後,做了一會兒官,覺得對付上司是很麻煩的事,就不幹了,閑居在聖彼得堡的公寓裏。他一天什麼事也沒有幹,老是穿著梳洗便衣,躺在沙發上麵,抽著煙,隨便想想,似水的流年就這樣地消磨過去了。然而他並不是一個毫無思想的人,他卻是個很聰明,感力很靈敏,對於藝術和文學都有相當興趣的人,並且他的心地還帶些兒童的天真,對於天下的罪惡和不平等都是很痛恨的,他還有許多增進農奴的福利的計劃,可是他的惰性太大了,什麼事情想想一下就算了。他不止不願意出行,連坐起來穿上拖鞋也是萬分不高興的,最少也得費一兩點鍾的猶豫。他公寓的主人要把屋子改建一下,催他搬家,這就使他為難極了,他簡直看做是一件大災難。他鎮日滯在家裏,有些朋友和他談天,這些朋友多半是為吃他的中餐晚餐,抽他的雪茄而來的。作者把一個個的來客都描摹得活現在讀者眼前,這是俄國小說家的拿手好戲,從Cogol一直到當代大作家差不多都具有這套本領。後來有一位年輕的姑娘看到這麼聰明有為的一個壯年人這樣子埋在一間小房子裏,就想用愛情來鼓起他的力氣,他們兩個戀愛得一往情深。但是他一看到若使和她就免不了到家鄉去料理一下事情,不能還是這樣懶洋洋地,他想起這點,害怕極了,他們於是也分手了。從這裏可以看到他的惰性是多麼大,連熱騰騰的愛情也不能迫得他多走一步路。這位一聲不做,二目無光的懶惰漢後來娶了他的女房東;因為那是最方便的,最後是因為太沒有運動,腦充血死了。根察洛夫用一種純客觀的態度,細細地來描寫一個深深地染上了惰性的人的生活史,那一種陰森森的氣象和奧布倫摩夫糊塗了事的生活使讀者覺得不寒而栗,但是這又是人生的一方麵的真實記錄,我們讀時總是感到這是現實的一方麵,因此更見可怕。描寫病態的人物是俄國寫實派所最擅長的,陀思多而夫斯基的Brother Karamazov可說是病態心理的人物的大會串,任何種的變態性格都可以從那本書裏找到一個知己,根察洛夫雖然沒有像陀思多而夫斯基那樣描寫出成千成萬不同的變態人物,可是論到深刻方麵他實在是不下於這位《罪與罰》的作者,可惜的是他的名字被這位作者掩了。

奧布倫摩夫這種人物仿佛可以代表中國現在許多有誌的青年。心裏懷了很多的理想,天天想有所為,終於談笑送年華,有錢的在家享無謂的福,無錢到外麵糊裏糊塗地混飯過日,得過且過,絕不會拿出什麼魄力,然而他們也是聰明多才,心地善良的人,卻終於草草一生,大概都是患了俄國人所謂“奧布倫摩夫病”吧!

《蒙旦的旅行日記》

蒙旦是近代小品文的鼻祖,同時他又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小品文家。他除開幾十篇長長短短絕妙的小品文外,沒有別的文學作品,但是這一千多頁的無所不談的絮語已夠固定他在文學史裏的地位,使他不愧為第一流的大作家。他和我們隔得太遠了,我們不大曉得他的生平,這部在十八世紀才發現的旅行日記可說是研究蒙旦的學者必讀的書。這本日記,不像Pepys的日記那麼可喜,不能算是一本文學的作品,因為這日記大半是用意大利文寫的,蒙旦的意文程度雖然很高明,總不能像法文那樣任用如意,能夠把深刻的意思用平易的辭句來表現出來;並且蒙旦這本日記是口授給他書記寫的,這位書記先生卻最愛畫蛇添足,加上許多自己的意思。這部日記有一部分是法文寫的,並且因為書記先生告辭了,是他親筆寫的,但是還不能如他的小品文那麼有趣,這卻因為他寫這旅行日記時,缺少了他創造文學作品時所不可少的要素——閑暇的環境同餘裕的心情。他的小品文是在古堡圓塔中解悶時寫的,所以有了那迷人的悠然情調同對於人間世一切物事的冷靜深刻的批評,他的作品非是在這種土壤上是不生長的,馬蹄輪鐵,舟車勞頓之後,他隻能不加一辭地將天天所經曆的記下,這是他這本日記的缺點。但是它能夠使我們看到蒙旦的日常行動舉止和他的種種習慣。蒙旦是個不厭瑣碎的人,他對於人生裏一切的事情都有不會疲勞的濃厚興趣,所以這本日記是當時社會的極好寫真,中間對於十六世紀德國的宗教改革情形講得特別詳細,研究這時期曆史的人們很可以拿它來做參考。蒙旦的小品文集第一版是在一五八〇年,第二版是在一五八二年,這旅行時期剛好夾在中間。日記中有許多地方談到他自己的小品文,而他第二版時所加進去的小品文有些材料是他旅行時得到的,所以這本日記可說是那些小品文的雛形,好似Stevenson的好多文章都是脫胎於他的書信的。近來國人很喜歡小品文學,那麼蒙旦自然是個值得細讀的作家,所以這日記是值得介紹的。

蒙旦日記的英譯本,從前有W.C.Hazlitt同W.G.Waters兩家,據說Hazlitt失之太板,Waters失之不信,都不是良好的翻譯,特勒舒門先生是牛津大學近來出版的蒙旦小品文全集的翻譯者,他那譯本在達雅兩方麵,可說是無疵,現在所譯的日記確也不下於前二年的工作。我們沒有讀十六世紀時法國人所寫的意大利文的能力,對於這種的翻譯努力實在覺得很感謝的。

《從孔子到門肯》

最近一兩年來,美國出版了許多大部的總集,每本都有一千多頁,選了許多作者的代表作品,使讀者對於那一門的文學,能夠得到一個具體的概念。《從孔子到門肯》就是新出的一部小品文總集。裏麵包含有希臘、羅馬、希伯來、印度、波斯、阿拉伯、中國、日本、英、法、比、意、德、荷、西班牙、荷蘭、丹麥、瑞典、挪威、芬蘭、俄、波斯、美以及幾個新興小國的小品文(自然全翻為英文了),一共有二百多位的作家。小品文的妙處神出鬼沒,全靠著風格同情調,是最難於迻譯的,所以我們在英國小品文之外,很不容易讀到別國的小品文。這部集子很能夠補我們這個缺陷。並且在每國的小品文前麵,都有一篇引論,那又是請專家寫的,更能夠幫助我們去了解那國的小品文學。既是經過一度的翻譯,當然失丟了不少本來的神韻,但是我們沒有懂十幾國文字的機會同能力,也隻好靠著它來略窺一下各國小品文學的趨向了。

小品文是最能表現出作者的性格的,所以它也能充分露出各國的國民性。我們很可以用這本書來觀察他們的性情同氣質。我想靜靜地把它細讀一遍或者比走馬看花的出洋考察還會有益些,而且還可以免卻仆仆路途的辛苦。

編者普力查先生F.H.Pritchard是英國當代的馬二先生。他編有不少的書,他是Essays of Today, Short Stories of Today and Yesterday, Essays of Today and Yesterday這幾種有名叢書的編者。他揀選作品時,真正具有隻眼,他可說是一個不寫文章的批評家。他著有一部《Trainingin Literary Appreciation》,很多學校采用它來做文學批評的教本,但是我以為他寫的能力趕不到他編的能力。他對於Essay,特別有研究,所以這本選集很有變成為Classic的可能。

《雪萊、威誌威士及其他》

蔡普門是一位值得我們尊敬的批評家,他同Augustine Bfrrell, John Middleton Murry一樣,隨便說一句話,都含有無限的深意,都是讀破萬卷後所得的綜合。他們談著文學時,總是那麼左右逢源,舒轉自如的,他們不囿於傳統,也不去故意反抗傳統,他們隻是靠著他們數十年孜孜不倦的積學來做他們的南針,他們沒有死板板地弄出一套係統,可是他們的思想總是那麼有條不紊,他們未曾明白他說出他們的主義,然而我們讀了他們批評的文字以後,會頓然覺悟到什麼是絕妙的文學批評同文學批評怎麼會成為一門文學。他們總是真正的學者,絕不是那班做“文學概論”,“詩學入門”的做書匠所能比得上的。

蔡普門這部批評文集,包含有十一篇文字,除開一篇談Walt Whitman外,全是批評英國的詩歌的。在第一篇《詩同經驗》裏,他很嚴格地把真詩和辭藻(rhetoric)分開,他大膽地說拜侖,丁尼遜,雪萊,威誌威士都是辭藻家rhetoricians,不是真正的詩人,因為他們的多半作品若使用散文來寫,也不會失丟了什麼妙處,而真正的詩是絕對不能用散文來代的。這些話對於盲目地崇拜拜侖、雪萊的人們,的確是一服清涼散。拜侖、雪萊是否詩人,我們暫且不論,他這個詩和辭藻之分實在是很重要的,尤其對於中國現在的詩壇。美國批評家Wolfe說過,近代的詩患了形容詞太多的毛病,也就是蔡普門這個意思。

此外還有一章討論英詩的將來,一章談到什麼是最偉大的詩歌。他說:“The Greatest Poetry Must be written by anawed man, byone with these nse of being dedicated and he must not deceive himself, Moreover, it must reveal these cret of deep, Perennialthing sand the secrets of words too.”有人或者會覺得這樣句子有掉書袋的毛病,但是牛津大學出版的書總是這個派頭,一個人老住在那樣古色斑斕的環境裏,難怪他會寫出這麼典麗豐滿的文字。可是我總以為這種的文字比美國的亂跳亂叫的批評家文字要高明得多,因為他們說的話常常能有回甘的妙處,值得我們的低徊吟味,這絕非隻求炫目的福特先生的同鄉們所辦得到的了。

《變態心理學大綱》

“現代叢書”社從前出版過一本《心理分析大綱》An Outline of Psychoanalysis,凡是喜歡研究弗洛德Freud學說的人們差不多都念過那本書,念後也都很滿意,因為內容簡潔明了,的確是個很好的入門讀物。現在他們又出版一部《變態心理學大綱),我覺得這部書比前一部在出版界的地位是更重要些,因為關於性的分析還有許多別的通俗書籍,變態心理學的內容比心理分析複雜得多,而且和生理學關係太密切了,免不了許多專門名詞,所以一直到現在我們還找不出一本很概括簡單和便於初學的變態心理學。這本大綱就是應這個需要而產生的。

全書中共分五章:一,白癡和低能;二,瘋狂;三,各種精神病和輕微變態心理;四,變態心理的起源同兒童心理;五,變態心理與社會。每章都是七八位名家的論文湊成的,每篇論文都有幾個實在的例子,然後再來細加討論。我以為第三章是特別有趣,因為裏麵所說的是普通常態人的一些變態心理,同怎樣子由輕微的病態一步一步陷到瘋狂的地獄裏。第四章是談到變態的種子多半是小孩時候種下的,所以我們若使要防備變態心理的發生,應當釜底抽薪,著力於兒童時期良好環境的做成。變態心理學雖然成立沒有多久,但是已經有很大的影響,最顯明的就是對於犯罪學的影響。我們念過變態心理之後,知道許多罪人的犯罪是給病態心理所驅使的,他們自己完全是個病態心理的奴才,他們是值得我們的矜憐的,實是不該“法無可貸”地嚴辦。我們還知道監獄是養成變態心理最好的所在,好些人們偶然不謹慎,坐了幾年的牢,在那淒慘苦悶的境況內,神經變成病態,因此種下後來屢次犯罪的根源,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這些都是迫切的社會問題,也可說是變態心理學對於人道的一個大貢獻。

變態心理一向是文學家的好題材,有人甚至說天才是瘋人。世上第一本詳詳細細討論變態心理著名是柏吞的“憂鬱的分析”Burton’s Anatomy of Melancholy。可是柏吞同時是十七世紀的散文大家。他那典麗靈巧,妙語驚人的文體是我所百讀不厭的。此外安特烈夫(Andreyev),陀思妥以夫斯基(Dostoievsky),愛倫·坡(E.A.Poe),霍桑(Hawthorne)筆下都跳出許多驚心動魄的變態心理人物。我想這本書裏的無數實例全可做小說的絕好題材。文學並不一定要立基在科學上麵,但是科學有時會激動我們的想象,使我們更深一層地觀察人生,那麼我們何妨借光一下呢?許多偉大的文學家如哥德(Goethe),高爾士密斯(Goldsmith),濟慈(Keats),契可夫(Chekov)等等都曾和醫學結些因緣,這或者不單是由於天才的趣味寬廣,裏麵或許有更深的理由。

中國的社會的確是變態心理的,這部書可說是一麵極好的照妖鏡,希望有人肯把它翻成中文,散一散我們四圍的烏煙瘴氣。

《英國小品文選》譯者序

把Essay這字譯做“小品”,自然不甚妥當。但是Essay這字含義非常複雜,在中國文學裏,帶有Essay色彩的東西又很少,要找個確當的字眼來翻,真不容易。隻好暫譯做“小品”,拿來和Bacon, Ohnson,以及Edmund Gcssc所下Essay的定義比較一下,還大致不差。希望國內愛讀Essay的人,能夠想出個更合式的譯法。

在大學時候,除詩歌外,我最喜歡念的是Essay。對於小說,我看時自然也感到興趣,可是翻過最後一頁以後,我照例把它好好地放在書架後麵那一排,預備以後每星期用拂塵把書頂的灰塵掃一下,不敢再勞動它在我手裏翻身打滾了。Hawthorne的《紅字》(The Scarlet Letter),Dostoevski的《罪與罰》(Crime and Punishment),Conrad的Lord Jim, The Nigger of Narcissus都是我最愛念的小說,可是現在都安然地躺在家裏我父親的書架上麵了。但是Poe, Tennyson, Christina Rossetti, Keats的詩集;Montaigne, Lamb, Goldsmith的全集;Steele, Addison, Hazlitt, Leigh Hunt, Dr.Brown, De Quincey, Smith, Thackeray, Stevenson, Lowell, Gissing, Belloc, Lewis, Lynd這些作家的小品集卻總在我的身邊,輪流地占我枕頭旁邊的地方。心裏煩悶的時候,順手拿來看看,總可醫好一些。其中有的是由舊書攤上買來而曾經他人眉批目注過的,也有是貪一時便宜,版子壞到不能再壞的;自然,也有十幾本金邊大字印度紙印的。我卻一視同仁,讀慣了也不想再去換本好版子的來念。因為恐怕有忘恩背義的嫌疑。

常常當讀得入神時候,發些癡願。曾經想把Montaigne那一千多頁的小品全翻作中文,一回濁酒三杯後,和一位朋友說要翻Lamb全集,並且逐句加解釋,第二天澄心一想,若使做出來,豈不是有些像《皇清經解》把頑皮萬分的Lamb這樣拘束起來,Lamb的鬼晚上也會來口吃地和我吵架了。有時高興起來,也譯一二篇,但將譯文同原文一比較,免不了覺得失望。所以天天讀,天大想翻,二三年始終沒有辦到。前年冬天反模模糊糊地譯出一篇自己不十分愛讀的屠格涅夫(Turgenev)的小說。回想起來,笑也不是,歎氣也不是,隻好不去想吧!今年四五月的時候,心境沉悶,想作些翻譯解愁。到苦雨齋和豈明老人商量,他說若使用英漢對照地出版,讀者會更感到有趣味些。我覺這法子很好,就每天伏案句斟字酌地把平時喜歡的譯出來。先譯十篇,做個試驗,譯好承他看一遍,這些事我都要感謝他老先生。

本來打算每一個作家,都加一篇評傳,但是試寫Lamb評傳,下筆不能自己,寫了一萬字,這樣算起六篇評傳就占六萬字了,(當代小品文四篇,本不擬作評傳,隻打算做一篇泛論當代的小品文),比翻譯還要多二萬字,道理說不過去,所以也就不做,等將來再說吧。

所加注釋,除原文困難的地方以外,許多是順便討論小品文的性質同別的零零碎碎的話,所以有不少贅言,不過也免得太幹燥,英文程度好,用不著注釋的人,也可以拿來看看。譯這書時,我是在北京馬神廟西齋;現在寫這些話時,人卻在真茹了。而且北京也改作北平了。譯得不妥的地方,希望讀者告訴我。

十七年九月五日

《小品文選》序

自從有小品文以來,就有許多小品文的定義,當然沒有一個是完完全全對的,所以我也不去把幾十部破書翻來翻去,一條一條抄下。大概說起來,小品文是用輕鬆的文筆,隨隨便便地來談人生,因為好像隻是茶餘酒後,爐旁床側的隨便談話,並沒有儼然地排出冠冕堂皇的神氣,所以這些漫話絮語很能夠分明地將作者的性格烘托出來,小品文的妙處也全在於我們能夠從一個具有美妙的性格的作者眼睛裏去看一看人生。許多批判家拿抒情詩同小品文相比,這的確是一對很可喜的孿生兄弟,不過小品文是更灑脫,更胡鬧些吧!小品文家信手拈來,信筆寫去,好似是漫不經心的,可是他們自己奇特的性格會把這些零碎的話兒熔成一氣,使他們所寫的篇篇小品文都仿佛是在那裏對著我們拈花微笑。

小品文同定期出版物幾乎可說是相依為命的。雖然小品文的開山老祖Montaigne是一個人住在圓塔裏靜靜地寫出無數對於人生微妙的觀察,去消遣他的宦海餘生,積成了一厚冊才拿來發表,但是小品文的發達是同定期出版物的盛行做正比例的。這自然是因為定期出版物篇幅有限,最宜於刊登短雋的小品文字,而小品文的衝淡閑逸也最合於定期出版物讀者的口味,因為他們多半是看倦了長而無味的正經書,才來拿定期出版物鬆散一下。所以在這集裏,我忽略了奸巧利詐的Bacon,恬靜自安的遺老Izaak Walton,古怪的Sir Thomas Browne同老實的Abraham Cowley雖然他們都是小品文的開國元勳,卻從Steele起手,因為大家都承認Steele的Tatle產是英國最先的定期出版物。中國近代的文壇豈不也是這樣嗎?有了《晨報副刊》,有了《語絲》,才有周作人先生的小品文字,魯迅先生的雜感。我隻希望中國將來的小品文也能有他們那麼美妙,在世界小品文裏麵能夠有一種帶著中國情調的小品文,這也許是我這樣不顧魯拙,翻譯這部小品文的一些動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