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見張一民老師的博客上麵有一篇關於納蘭和繼室官氏的夫妻感情的考證。
考納蘭性德初任侍衛是在盧氏去世數月以後(康熙十六年秋),甲子(康熙二十三年)扈從南巡途中娶沈宛後又未曾出塞(僅康熙二十四年二月有十數日扈駕到京畿的霸州、雄縣、武清),那麼可以排除性德出塞詩詞中思念家室之作是寫盧氏和沈宛的,也不會單單是寫他的另一側室顏氏的,寫官氏的概率則比較大。又性德共有子女七人。長子富哥出於顏氏;次子富爾敦出於盧氏;三子富森出於沈宛;官氏無子。女四人,因盧氏生子後即死去,沈宛生的是“遺腹子”,可排除四女出於她倆,其中必有為官氏所生,以此可證性德對官氏還是深有感情,並未因她出身於滿洲貴族,又是“政治婚姻”而疏遠她。
如:《天仙子》。
野宿近荒城,碪杵無聲。月低霜重莫閑行。過盡征鴻書未寄,夢又難憑。
身世等浮萍,病為愁成。寒宵一片枕前冰。料得綺窗孤睡覺,一倍關情。
這一切都是推測,容若並沒有切實地在哪首詞的副題上寫過“思官氏”,更有許多注者一股腦將所有的情詞都壓到盧氏或“表妹”身上。但想來,盧氏死時,容若也不過二十二三歲,容若不是聖人,他也有著正常男人的七情六欲,自然不免對其他女人動心。和官氏縱然沒有真正的愛情,但夫妻親情應該還是有的。
但官氏卻並不見於納蘭家族的祖墳中,這是為什麼呢?有可能,官氏在容若去世後,離開了納蘭家。納蘭去世時隻有31歲,想來官氏當時還不到30歲,容若是滿族人,入關後亦保持著滿族的一些風俗,比如,在丈夫死後,妻子可以改嫁的習俗,不能以漢族的習俗推論。
此外,容若還有一個側室顏氏。據顏氏所生兒子富格生於康熙十四年(1675年)推算,容若納顏氏可能在康熙十二年至康熙十三年之間。在容若死後,顏氏為容若照顧他留下來的幾個子女,並且平安健康地活到78歲。長子富格是容若所有子女中最有出息的一個。其實,真正為容若盡到“妻子”這一義務的,反而是這個默默無聞的女人。不過,關於顏氏的資料實在太少,亦不知容若哪首詞是寫給顏氏的,便不再贅述了。
五、才情橫溢的沈宛
“沈宛,烏程才女,適納蘭性德,著有《選夢詞》。”這段資料就像是偶然被人翻出來的一片彌足珍貴的碎紙,如果沒有這片碎紙,沈宛和納蘭之間的關係就像魚和樹,根本不可能發生交集。
烏程,即今天的浙江湖州,納蘭詞中有很多江南的景物和江南女子的意象,恐怕多和沈宛有關。納蘭和沈宛二人皆仰慕對方的才名。才子佳人之間是很容易擦出愛情火花的,從而生出一段淒婉美麗的愛情故事。
康熙二十三年,容若隨康熙下江南,希望借此機會能與沈宛見麵,於是,他寫信拜托顧貞觀幫自己打聽一下沈宛的情況,信中說:“聞琴川沈姓,有女頗佳,望吾哥略為留意。”琴川指常熟,是沈宛居住的地方。容若大約有讓顧貞觀做媒人的意思吧,作為鐵哥們的顧貞觀自然義不容辭。他不辭辛苦地專程為容若跑了一趟琴川。見到佳人時,顧貞觀驚為天人。接到好友的信之後,容若有些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寄了第二封信給顧:“吾哥所識,天海風濤之人,未審可以晤對否?弟胸中塊磊,非酒可澆,庶幾得慧心人以晤言消之而已。淪落之餘,方欲葬身柔鄉,不知得如鄙人之願否耳。”
“天海風濤”有典故,與李商隱有關。晚唐李商隱有許多忠實的讀者,柳枝就是其中一位。柳枝本為洛陽富商家的女兒,幼年時,父親在經商時遭遇風浪,翻船淹死了。柳枝媽媽非常寵這個小女兒,就把柳枝寵壞了,長大後,她不善女紅,也不懂得打扮自己,性格像個男孩子。但柳枝很有音樂天分,隨手摘個花草的葉子就能吹出好聽的調調來,也能擺弄絲竹管弦,作出“天風海濤之曲,幽憶怨斷之音”。
正好,李商隱的堂兄李讓山是柳枝的鄰居,李讓山在院中高聲吟誦李商隱的《燕台》詩時,柳枝在一邊聽到了,驚問:“是誰寫得這麼好的詩?”得知是李讓山的堂弟李商隱所作後,她便扯下自己的衣帶,請李讓山幫忙,請李商隱為自己題首詩。就這樣,李商隱見到了小柳枝。柳枝非常主動,說三日之後自己會“湔裙水上”,以博山香相待。湔裙,是古代的一種風俗,指農曆正月元日至月,婦女到河邊洗衣,以求平安。女孩在這樣的日子約會男子,多是求愛的信號。
就在約定時間的頭一天,李商隱的一個朋友卻跟他開了一個玩笑,把他的行李帶走了。李商隱為了追趕朋友,便提前上京了。柳枝也是個幹脆的女孩,在約定的時間你不來,我便不等你了,很快便嫁給了一位地方長官為妾。李商隱聽到這個消息後,非常傷心,他記下了自己這段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戀情。
李商隱的這個“博山遺夢”,容若曾經多次化為自己的詞句,譬如“斷帶依然留乞句,班騅一係無尋處”“便容生受博山香,銷折得狂名多少”“湔裙夢斷續應難”等。那麼,帶有類似詞句的詞,是否都和沈宛有關呢?
中華書局於2002年5月出版了由南京大學中文係編的《全清詞》(順康卷),收錄了陳見的《風入鬆·賀成容若納妾》,可以驗證,容若納沈宛為妾,是毋庸置疑的。詞雲:
佳人南國翠蛾眉。桃葉渡江遲,畫船雙槳逢迎便,細微見高閣簾垂。應是洛川瑤璧,移來海上瓊枝。
何人解唱比紅兒,錯落碎珠璣。寶釵玉臂樗蒲戲,黃金釧,麼鳳齊飛。瀲灩橫波轉處,迷離好夢醒時。
桃葉是晉代大書法家王獻之的小妾,王獻之曾有詩雲:“桃葉複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後來人們便用桃葉代指小妾。“紅兒”為唐代李孝慕的歌妓,歌喉清婉,很是動聽。此典似可證實,沈宛的身份為歌妓。沈宛既是漢家女兒,又是歌妓,怎麼可能為納蘭家族承認呢?所以,不見於納蘭家族記載也就可以理解了。即使她為納蘭家族生下了後代,也仍然沒有逃脫在容若死後為納蘭家族拋棄的命運。
從詞中,我們還可推測出容若是用畫船迎娶沈宛的。
納蘭曾寫一詞,寫與沈宛相見恨晚的心情:“兩鬢飄蕭容易白,錯把韶華虛費。便決計、疏狂休悔。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拚沉醉。”
那麼,沈宛能給納蘭帶來他所渴望的幸福嗎?
熱戀中的人以為可以衝破一切,不顧生死,千裏迢迢地趕到一起,待激情退卻,矛盾往往就出來了。容若自然知道,自己想娶沈宛是不可能的,單就滿漢不能通婚的禁令就足以讓他想都不敢想,更何況沈宛的身份更為納蘭家族所不容。容若自然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難題,但他仍是執意要促成這段歡好,其實也有私心,他為自己此生有沈宛這樣的女子陪伴而感到無憾。可事實上,容若真的能夠衝破階級之間的差距,平等對待沈宛嗎?納蘭終於沒有勇氣把沈宛帶進納蘭家族,讓她成為家族中的一分子。那麼,在這段愛情裏,沈宛就成了一個徹底的犧牲者,這也意味著沈宛的下半生的生活主要是等待,這種等待換來的將是獨守空閨,甚至孤獨終老。看看沈宛寫的:“雁書蝶夢皆成杳,月戶雲窗人悄悄。記得畫樓東,歸驄係月中,醒來燈未滅,心事和誰說?隻有舊羅裳,偷沾淚兩行。”恰好驗證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