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納蘭容若和他的女人(3 / 3)

康熙二十四年春天,容若寫下了平生最後一首詩《夜合花》:“階前雙夜合,枝葉敷華榮。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第二天即得了寒疾,一病不起,七天沒有發汗,隨即撒手人寰。這一年容若虛歲31歲。

年輕的納蘭公子走了,在另一個世界裏,他將不再惆悵,不會再有痛苦與寂寞。容若死後半年,沈宛生下一個兒子。研究者們推測,這個孩子即是富森。沈宛不被納蘭家認可,唯一可慰的是富森作為他們愛情的見證,健康地活到老,76歲時還參加了乾隆皇帝舉辦的千叟宴,是納蘭家為數不多的長壽之人。至於容若生前是否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已經成了永遠的秘密。

而沈宛,在這場愛情中,成為最大受害者。不知容若是否會在黃泉之下,痛恨自己是個薄情人?

六、納蘭詞的藝術成就

納蘭性德被稱為清初“滿洲第一詞人”,其詞向以“長愁傷感”“哀感頑豔”而出名;其創作獨具“純情銳感,不假工力,直指本心”,王國維譽其“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張秉戍將納蘭詞的藝術成就概括為“真純、自然、深婉、淒美”八字。

“真純”是說性德詞能寫真意、抒真情、摹真景、說真話,絕無矯作,絕不搔首弄姿。在他的詞裏無論是情,是景,還是境,無不表達出“真純”,正是他的詞最為突出的特點,是他的詞所以具有永恒魅力的根本所在。“自然”則是性德詞的不刻畫、不雕琢、不粉飾、純任性靈。不論寫景還是抒情,都仿佛由肺腑流出,即所謂“明白自然,誠懇切實”。“深婉”是說他的詞表現出深沉鬱勃、含婉蘊藉的特色。“淒美”是指他的詞所顯現出的美感特色效應。其突出表現在,一是意向淒婉,一是意境淒婉。

——張秉戍《納蘭詞箋注》

此言可謂不差。

納蘭之詞其生前即有《側帽集》刻本問世,後顧貞觀將其更名為《飲水集》。其詞大受歡迎,曾一度產生過“傳寫遍於村校郵壁,家家爭唱飲水詞”的轟動效應。可惜納蘭公子死得太早,才華抱負未及施展。陳聶恒於《答秋田書》中痛悼納蘭說:“吾友容若,其門地才華直越晏小山而上之,欲盡招海內詞人,畢出其奇遠。方駸駸漸有應者而天奪之年,未幾輒風流雲散。”正可謂“虛負淩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顧貞觀說:“容若詞一種淒婉處,令人不忍卒讀。人言愁,我始欲愁。”這也是後代讀者們紛紛迷醉於納蘭詞的最主要原因之一。這種深切而執著的哀愁單單隻是因為情感的打擊嗎?還是容若自身的一些氣質所在呢?這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了。

附一:葉舒崇《皇清納臘室盧氏墓誌銘》

夫人盧氏,奉天人,其先永平人也。毓瑞醫閭,形勝桃花之島;溯源營室,家聲孤竹之城。父興祖,總督兩廣、兵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禦使。樹節五羊,申威百粵。珠江波靜,冠賜高蟬;銅柱勳崇,門施行馬。傳唯禮儀,城南韋杜之家;訓有詩書,江右潘楊之族。

夫人生而婉孌,性本端莊,貞氣天情,恭容禮典。明璫佩月,即如淑女之章;曉鏡臨春,自有夫人之法。幼承母訓,嫻彼七襄;長讀父書,佐其四德。高門妙揀,首聞敬仲之占;快婿難求,獨坦右軍之腹。

年十八,歸於同年生成德,姓納臘氏,字容若。烏衣門巷,百兩迎歸;龍藻文章,三星並詠。夫人職首供甘,義均主鬯。二南蘋藻,無愧公宮;三日羹湯,便諳姑性。人稱克孝,鄭褒之壺攸彰;敬必如賓,冀缺之型不墜。宜爾家室,箴盥惟儀;浣我衣裳,紘綖是務。洵無訾於中饋,自不忝於大家。

亡何玉號麒麟,生由天上;因之調分鳳凰,響絕人間。

霜露忽侵,年齡不永。非無仙酒,難傳延壽之杯;欲覓神香,竟乏返魂之術。

嗚呼哀哉!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卒,春秋二十有一。生一子海亮。

容若身居華閥,達類前修。青眼難期,紅塵置合。夫人境非挽鹿,自契同心;

遇擘遊魚,豈殊比目。抗情塵表,則視有浮雲;撫操閨中,則誌存流水。於其沒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

今以十七年七月二十八日葬於玉河皂莢屯之祖塋。木有相思,似類杜原之兆;石曾作鏡,何年華表之歸。睹雲氣而徘徊,悵神光之離合。嗚呼哀哉!

銘曰:江名鴨綠,塞號盧龍。桃花春漲,榆葉秋叢。靈鍾勝地,祥毓女宗。高門冠冕,無族鼎鍾。羊城建節,麟閣敉功。誕生令淑,秀外惠中。華標彩蕣,茂映赬桐。曰嬪君子,夭矯猶龍。綸扉聞禮,學海耽躬。同心黽勉,有婉其容。柔性仰事,怡聲外恭。移卣奉禦,執匜敬共。蘋蘩精白,刀尺女紅。鴛機支石,蠶月提籠。孝思不匱,儉德可風。閨房知己,琴瑟嘉通。產同瑜珥,兆類羆熊。乃膺沉痼,彌月告凶。翠屏晝冷,畫翟晨空。鳳蕭聲杳,鸞鏡塵封。哀旄路轉,挽曲塗窮。荒原漠漠,雨峽蒙蒙。千秋黃壤,百世青鬆。

附二:皇清通議大夫一等侍衛佐領納蘭君墓誌銘(節選)

君之先世有葉赫之地,自明初內附中國,諱星根達爾漢,君始祖也,六傳至諱楊吉努,君高祖考也。有子三人,第三子諱金台什,君曾祖考也。女弟為太祖高皇帝後,生太宗文皇帝。太祖高皇帝舉大事而葉赫為明外捍,數遣使諭,不聽,因加兵克葉赫,金台什死焉。卒以舊恩存其世祀。其次子即今太傅公之考,諱倪迓韓,君祖考也。君太傅之長子,母覺羅氏,一品夫人。淵源令緒,本崇積厚,發聞滋大,若不可圉。配盧氏,兩廣總督、兵部尚書、都察院右副都禦史興祖之女,贈淑人,先君卒;繼室官氏,光祿大夫少保一等公樸爾普女,封淑人;男子子二人,福哥、永壽,遺腹子一人;女子子一人,皆幼。君生於順治十一年十二月戊辰,卒於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已醜,年三十有一。

君所交遊皆一時俊異於世所稱落落難合者,若無錫嚴繩孫、顧貞觀、秦鬆齡、秀水朱彝尊、慈溪薑宸英尤所契厚,吳江吳兆騫久徙絕塞,君聞其才,力贖而還之。坎坷失職之士走京師,生館死殯,於貲財無所計惜,以故君之喪,哭之者皆出涕,為挽辭者數十百人,有生平未識麵者。其於餘綢繆篤摯,數年之中,殆日以餘之休戚為休戚也,故餘之痛尤深,既為詩以器之,應太傅之命而又為之銘。

銘曰:天實生才,蘊崇胚胎,將象賢而奕世也而靳與之年,謂之何哉。使功緒不顯於旗常、德澤不究於黎庶,豈其有物焉為之災,惟其所樹立亦足以不死矣,亦又奚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