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能夠分到一套大一些的房子,從單位裏分房的消息還沒有透露出來,我和辰便提了名煙名酒,挨個去找領導。那段時間我們對單位裏各個領導的喜好和偏愛,幾乎比他們的家人還要了解。記得某個領導無意中提起喜歡吃德州扒雞,我們便在周末親自坐火車去了德州,買回一大箱最新鮮的扒雞給他。知道某個領導的兒子喜好喝雪碧,我們更是借此隔三差五地送一箱過去。而那些喜好吸煙喝酒的領導,不必說,更要舍得花錢買名煙名酒去打點了。
記得一次正趕上廠家搞活動,買兩瓶名酒,贈兩瓶同類低檔次的酒。等到將名酒給領導送去,回來看到兩瓶贈品酒,兩個人幾乎不約而同地說道:給爸媽捎回去喝。說完了兩個人相視看了一眼,發現彼此的臉都有些紅了,但又是心照不宣地,什麼也沒有說。
於是趁了個周末,我們提了兩瓶包裝精美的酒,又去超市買了大堆真空包裝的烤鴨烤雞之類的日常東西,便坐上回老家的汽車。回家後父母和姐弟早已像等候貴賓一樣地,備好了飯菜等著我們了。看到我們提著那麼多的東西,父母先給我們一大通嘮叨,說你們正買房子,是需要花錢的時候,幹嘛再買這麼多禮物,又不是外人。但我還是看得出,他們的心,已被大堆有用無用的東西,結結實實地溫暖住了。尤其是當著來閑坐的鄰居的麵,母親的數落裏,其實更多的,是炫耀的成分。
當我們要把酒打開時,父親一看牌子,即刻止住了,說這麼好的酒,還是留待以後過年過節的時候喝,現在就他一個人會喝酒,多浪費。我很想開口告訴父親,這不過是買牌子酒時的贈品,最多也就值一百塊錢,但看看父親像看茅台五糧液一樣的知足和欣慰,我還是偷偷看一眼辰,將話咽了下去。
臨走的時候,父親突然犯了胃病,送到醫院去一檢查,是急性腸胃炎,需要住院治療。母親聽到當即就落了淚,說,讓你爸少吃點那烤鴨,他偏不聽,還說什麼女兒女婿帶來的,再怎麼吃也吃不壞肚子的;醫生幾年前就警告過他了,不要吃油膩的包裝的肉食,結果每次你們買來了東西,他不是怕浪費,就是要充分消化你們的孝心,弄得你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著進了醫院。
而一旁的醫生,則冷眼看一下我們,道,自己的父親喜歡吃什麼,不能吃什麼,你們做兒女的,這一點都不清楚啊。我與辰的臉,在這一句話裏,終於徹底地紅掉了。
走的時候坐公交,經過小城最大的一家超市,看到外麵的廣告牌上,貼出的名酒“買一送一”的大幅的海報,贈品,竟然是我們給父親提回去的酒!想起在我們回來的這兩天裏,父親幾次去超市買東西,他定是早已清楚這酒隻是贈品,但他卻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來欺騙自己;甚至,他並不認為這是女兒對自己的輕慢,因為,在他的心裏,凡是自己孩子帶回來的,哪怕他不能吃,哪怕他不喜歡,哪怕是贗品,他都會像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收藏,且為此在人麵前,覺得無上地榮耀。
可是,他與母親,不知道,我們可以對自己領導的喜好,掌握得一清二楚,我們舍得花錢給領導送最名貴的酒,我們在每一個可有可無的節日,都會給領導發送短信或者提份禮物表示祝福,甚至連領導孩子的生日和愛好都會記得,但是唯獨將生養了我們的父母忘記,唯獨在名貴的禮物麵前,最後想起的,才是他們。
但做兒女的,疏忽掉的東西,為父母的,卻是那樣輕易地,就將我們的過錯,原諒,忘記;甚至,自欺欺人地,將我們廉價贈出來的“愛心”,視若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