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咫尺天涯(3 / 3)

武莊笑道:“我哥哥說的。你答應了他的求婚,不等於是答應了做我的嫂子嗎?”此言一出,程玉珠可不敢否認了,偷偷的眼角瞟了武端一瞟,低下了頭。

程新彥滿懷高興,說道:“這麼說我這個老丈人是做定了。孟大俠,麻煩你做個大媒。”

孟元超道:“好的。最好你們兩對新人的婚禮同日舉行,那就更加熱鬧了。”

劉抗說道:“可惜繆大俠和雲女俠不在小金川,否則更加熱鬧了。”

“大事”已定,武莊恢複了她的天真活潑,說道:“繆師叔還用得著你替他操心,他和雲姑姑形影不離,對我們也從不避嫌,看這情形,他們現在恐怕早已在別的地方成了婚了。再見到繆師叔的時候,咱們當是要他補請喜酒啦。”

武莊口沒遮攔,把想像的事情說成好似已經成為事實,孟元超更是相信無疑了。

他不是不相信林無雙的說話,而是因為他和雲紫蘿和林無雙之間的複雜關係,在他聽了林無雙複述雲紫蘿那幾句說話之後,心裏卻是也還有過多少懷疑,懷疑雲紫蘿是故意那麼說的。

“唉,難道在我內心深處,我竟是不願意紫蘿嫁給繆長風嗎?為什麼我要懷疑紫蘿說的是假話呢?”孟元超在相信無疑之後,心中自己責備自己。

劉抗道:“孟大哥,你在想些什麼?”孟元超瞿然一省,說道:“沒什麼,我在為你們高興呀!”

劉抗笑道:“咱們可也不能盡談私事,應該說到關係這裏的義軍的大事了。”

孟元超瞿然一省,心中暗暗覺得慚愧,便即定下心神說道:“不錯,是該談到正事了,大理那邊的情形怎樣?”

程新彥道:“清廷本來要從大理也調一支官軍,和昆明那支官軍配合,夾攻小金川的。不過這個如意算盤,現在是打不通了。”

孟元超道:“為什麼?”

劉抗笑道:“那個姓韓的‘定邊將軍’已經給程大哥殺了。還有北宮望派去大理幫忙那個姓韓的沙彌遠也已給他們兄妹殺了。”

孟元超大喜說道:“你們這個功勞可是真不小呀,殺了這兩個人,清廷縱然可以再行委任一個‘將軍’,但要出兵小金川,那也是幾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武莊笑道:“我們可不敢冒領功勞,沙彌遠雖然是我們下手殺的,但真正殺他的人卻是我們的繆師叔。”當下將那晚大鬧“將軍府”的經過說了出來,聽得孟元超眉飛色舞。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大白,忽見蕭誌遠和冷鐵樵聯袂而來,兩人的神情,都是十分興奮。

劉抗怔了一怔,說道:“蕭大哥、冷大哥,你們怎的來得這樣早呀?”

冷鐵樵道:“你們談了一個下半夜,都還沒有睡過覺吧?”孟元超道:“是的。”冷鐵樵笑道:“我們也是一夜沒睡。孟兄、劉兄,破敵之計已經有了。我是特地來和你們商量商量,看看是否可行?”

孟元超喜上加喜,說道:“冷大哥,你深通兵法,想出的計策一定好的,小弟願聞其詳。”

冷鐵樵說道:“說起來也還是你的功勞,破敵之計,就是著落在你所俘虜的石朝璣身上。”

孟元超道:“村民已經把石朝璣送來了嗎?”

冷鐵樵道:“村民送到哨所,咱們的哨兵快馬押來,就是你過來這邊的時候他們押到大營的,我和蕭大哥已經盤問過他的口供了。”

蕭誌遠跟著說道:“石朝璣這支清軍是從昆明來的,統兵將領是一個姓黃的總兵。石朝璣的口供透露,這個黃總兵和大理那個姓韓的‘定邊將軍’私交甚好,他們早已約定了各自從駐地出發的日期,約好了在小金川‘會師’的,按照他們的行軍計劃,沒有特別的意外事情發生,大理那支清軍這兩天內就應該來到小金川的西部和他們會師。”

劉抗笑道:“可惜對他們來說,大理方麵就正是有意外的不幸發生,他們打算在小金川會師的計劃,已經是行不通了。”

冷鐵樵道:“不錯。不過大理方麵的消息,我們已經知道。那位黃總兵和石朝璣可還未曾知道。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那位姓韓的‘定邊將軍’和沙彌遠都已給人殺了。”

孟元超恍然大悟,說道:“破敵之計莫非就是利用清兵尚未知道真相,咱們便可以布下陷阱,騙那個黃‘總兵’上當。”

冷鐵樵笑說道:“正是。兵不厭詐,咱們騙騙他又有何妨。我想叫一個人冒充那個‘韓將軍’,帶領一支‘清兵’黑夜行軍,抄小路趕到西麵一個險要的山地埋伏,然後通知那位黃總兵前來會師。這幾年來咱們俘虜的清兵不少,清兵的‘號衣’(軍服)和旗幟都是現成的,足夠數千兄弟之用。”

孟元超道:“計策是好。隻不過哪裏去找一個可以冒充那‘韓將軍’的人?他們在‘會師’之前,必然是要先經過聯絡的,那個奉命去和大理清軍聯絡的人,當然也是認識那個‘韓將軍’的,咱們的冒牌將軍,不怕給他識破嗎?”

蕭誌遠笑道:“這位冒牌將軍已經有了,包管不會給人識破。”

孟元超道:“是誰?”

蕭誌遠道:“你忘記了那位最擅於改容易貌冒充別人的天下第二神偷李麻子麼?”

孟元超大喜道:“李麻子已經來了麼?”

蕭誌遠道:“不但李麻子來了,他的好朋友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也都一同來了。他們是前天到的。”

劉抗說道:“對了,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快活張本來是和我一起從昆明來的,走到半路,他忽然說要到別個地方找一個人,然後再來,原來他就是去約李麻子。”

孟元超笑道:“李麻子在北京的時候,曾經冒充禦林軍統領北宮望,許多官兵都給他騙過,有他來作冒牌將軍,這可不用愁了。”

冷鐵樵道:“不過在他們‘會師’之前,咱們還得提防那位黃總兵進行‘奇襲’,他是清軍中一個頗會用兵的將材。元超,你已經在那條山村發現他的斥堠部隊,那就不能對他忽視了。”

孟元超道:“我熟識那邊的地理,讓我去對付他。”

冷鐵樵道:“好的。那麼劉大哥,你和武端、武莊就去幫忙李麻子吧。”

計議已定,小金川的義軍方麵忙於調兵遣將,不必細表。孟元超忙於迎接一場新的戰鬥,也無暇去思念雲紫蘿了。

雲紫蘿卻正好在戰事開始發生的時候,踏入了小金川的境內。

這天是小金川首腦人物會談之後的第三天,地點是小金川西麵距離義軍大營七八十裏的一個荒僻山區。戰事雖然開始發生,但在那個山區,還是聽不到金鼓之聲,看不到清軍的旗幟,無從知道戰事已經發生的。

天色已經黑了,雲紫蘿還在獨自趕路。

她巴不得早點到小金川,卻又有點怕到小金川。

小金川,這是她所向往的地方,對她雖然陌生,卻是孟元超的第二個故鄉,如今她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竟也有了“近鄉情更怯”的感覺了。

相見真如不見,有情總似無情。她知道明天就可以見到孟元超了,但她還是心亂如麻,不知道是應該見他不見。

她怕的是死灰複燃,縱然她能夠抑製自己的感情,隻怕孟元超卻是不能忘了舊日的盟誓。

“我已經決意成全無雙,要是弄得他們情海生波,我豈非為德不卒?”想到此處,雲紫蘿的腳步就像她的心情一樣沉重,幾乎不想再向前行。

但她還是拖著沉重的腳步,彳亍獨行。因為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在渴望見到孟元超的啊!

“繆大哥說得對,”雲紫蘿又再想道:“最少有關華兒的消息我應該告訴他。而且他現在想必早已聽到有關我和長風的謠言了。”

想到所謂“謠言”,雲紫蘿不覺心中又在苦笑了。不錯,是有許多人大造她的謠言,但在某些場合,她卻也是有意為自己製造謠言,好讓這個謠言,傳到孟元超的耳朵的。例如她對林無雙和武氏兄妹就是如此。

“我不怕元超誤會,就隻怕他不相信這些謠言。但從無雙和武氏兄妹口裏說出來,他不相信也要相信了。他相信就好,以他的性情,一定也會像我這樣,為了成全我和長風,強抑自己的感情的。不過我必須善於克製自己,切不可在他麵前露出真情,讓他看出我心裏的秘密。”

忽地在她內心深處隱隱感到一層恐懼,她怕的不是什麼,是她自己。

本來她是認為可以克製自己的感情的,但在當真見到孟元超的時候,還是能夠半點真情都不流露嗎?她打了一個寒噤,好像自己也不大敢相信自己了。

天色漸漸黑了,忽然下起雨來,雨越下越大,她必須找個地方避雨了。

正在她想要找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聊避風雨之時,忽然發現山上有座破廟,廟裏竟有火光。

雲紫蘿喜出望外,隻道是獵人在廟中避雨、生火禦寒。當下就向那座破廟走去。

雨下得很大,變成傾盆大雨了。雨聲嘩啦嘩啦的響,廟裏有兩個人正在談話。他們恐怕對方聽不見,於是雨下得越大,他們的聲音也就提得越高。

雲紫蘿提一口氣,施展輕功上山。她的腳步聲,廟裏的人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雲紫蘿卻聽見了。

“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到大軍之中,你也可以不用害怕了。”廟裏的一個人說道。

“笑話,我怕什麼?”另一個人道。

“你不必瞞我,這兩天你一路上戰戰兢兢,不是生怕碰見了那個鐵麵書生段仇世嗎?”

“哼,你就不害怕嗎?你搶了他的徒弟,殺了他的師兄,咱們若是給他碰上,諒他也不能單獨放過了你。”

雲紫蘿吃了一驚,其中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好像是在哪裏聽見過似的,“他們說的段仇世的徒弟不就是我的華兒麼?”當下連忙改變主意,繞到那座破廟的後麵,從牆的窟窿偷偷看進去,隻見是一個瘦長的漢子和一個中年道士說話。

那瘦長漢子是“滇南四虎”中的老四焦雲。

那中年道士雲紫蘿雖然並不認識,但聽了他們的說話,亦已知道這個道士定然就是卜天雕臨死的時候說出那日與滇南四虎結伴同來,在點蒼山上搶了她的孩子的那個道士無疑。

雲紫蘿正想知道段仇世和她的華兒的消息,於是就暫不聲張,偷聽他們的說話。

“說真個的,”那道士說道:“我的確是有點害怕這個煞星,他的本領可比他的師兄卜天雕高明多了。聽說你的三位兄長都已喪在他的手下,是真的吧?”

焦雲恨得牙癢癢的說道:“你這是明知故問,我們四兄弟從小就是在一起的,要不是如今隻剩下我一個人,我怎會跑到軍隊裏當差和你作伴。說句老實話,我就是害怕段仇世趕盡殺絕,故而隻能躲到軍中避仇。”

那道士說道:“焦兄別惱,我和你乃是同病相憐。隻是你不提起,我不好意思和你說罷了。我不但要躲避段仇世,還得提防在這裏碰上孟元超呢。”

焦雲說道:“我何嚐不也是一樣。幸虧這次黃總兵是差遣咱們去給韓將軍送信,要是帶咱們去打仗的話,隻怕真的會碰上孟元超了。”

那道士道:“是呀,聽說黃總兵前天親自率領一支精兵,從天平山輕騎出葫蘆穀,準備奇襲小金川,不料反而在穀中遇上埋伏,對方的統兵首領正是孟元超,黃總兵也掛了彩呢。就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焦雲道:“這消息是驛站的軍官說的,恐怕不會假了。不過據說孟元超也受了傷,咱們還算不得是一敗塗地。”

那道士搖了搖頭,說道:“前方傳來的軍情,大抵是報喜不報憂的,若然‘報憂’的,那就一定是真的了。所以,黃總兵掛彩必定無疑,孟元超受傷,卻是恐怕不能相信了。”

焦雲笑道:“幸虧你這話是和我說,倘若給別人聽見,隻怕會加你一個‘長敵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罪名。”

那道士道:“我這是就事論事,當然我也不會那樣糊塗,胡亂和別人議論的。不過咱們這次回到大營,倒是真正的報喜了。”

焦雲沉吟片刻,說道:“這事我倒是還有一點疑慮呢。”

那道士道:“疑慮什麼?”

焦雲說道:“你以前沒有見過這位韓將軍。我則是見過的。我拿兩次見麵的情形比較,頗有冷熱不同之感。”

那道士道:“上次如何?”

焦雲說道:“上次我拿石朝璣的私函到他的將軍府謁見,他對我十分親熱,拉住我問長問短,還特地為我擺酒接風呢。這次咱們見他,他收下了黃總兵的公函,隻是說了一句‘知道了’。雖然也有設宴招待,卻是由他的下屬作陪。”

那道士笑道:“石朝璣是禦林軍的副統領,又是薩總管跟前的紅人,上次你以石朝璣朋友的身份見他,他知道你和石朝璣的交情,自然籠絡你了。這次咱們是和他談公事,他在部下麵前,免不了要擺擺將軍的架子,這也值得大驚小怪麼?”

焦雲搖了搖頭,說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道士道:“其二怎樣?”

焦雲說道:“黃總兵和韓將軍同是在雲南省的統兵大員,兩人的私交一向也是十分要好的。論職位,石朝璣雖然是禦林軍的副統領,官階不過四品,且是位居副座,並無太大的實權;黃總兵則是二品統兵大員,駐守雲南省會,署理‘提督’(清代官製,提督稱軍門,乃一省最高軍事長官),也算得是獨當一麵了。論官職,論親疏,我們這次作黃總兵的使者,韓將軍理該和我們更為親近才對。”

那道士笑道:“或許韓將軍那日恰巧心情不好呢,咱們胡亂猜疑,不是反而自尋煩惱嗎?隻要他答允出兵,咱們帶回去的就是好消息了,你說是麼?”

焦雲說道:“我總是覺得有點可疑,說不定他是敷衍我們的。”

那道士說道:“你不是說他和黃總兵私交很好麼?”

焦雲道:“交情好是一回事,要向朝廷領功又是一回事。說不定他是存心讓黃總兵打個敗仗,他才出來收拾殘局,這樣平定小金川的功勞就都是他的了。”

那道士笑道:“當真這樣,也用不著我們替黃總兵擔憂。反正他們已約好會師的日期,黃總兵掛了彩也還是要去的。他們怎樣分功,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