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仁邊喝邊說:“天華兄說得對!他們麵對英國鬼子把天華兄打翻在地的時候,一個個麻木不仁,無動於衷!”
黃興:“更可氣的是,他們還像看耍猴的那樣大叫大喊!”
陳天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悲槍地:“當時,如果二位仁兄沒有趕到,我就縱身跳進滾滾東去的長江之中!”
“為什麼?”黃興、宋教仁愕然相問。
陳天華:“用我的生命,去喚醒這仿佛已經死了的民族靈魂!”
船艙外突然傳來一聲炸雷,接著又下起了瓢潑大雨。
黃興悵然不語,望著艙外玻璃上淌下的如織雨柱。
船艙中隻有沉默。
客船甲板上外黎明
黃興、宋教仁、陳天華徜徉在甲板上,深沉地交談著。
宋教仁:“克強,我們到上海以後就去日本嗎?”
黃興:“不!”
陳天華:“那我們在上海做什麼?”
黃興:“我想登門拜訪業已回到上海的蔡元培先生。”
陳天華一怔:“什麼?你想拜訪蔡元培先生……”
黃興:“對!”
陳天華驚愕地:“他是清朝的翰林,為什麼要拜訪他?”
黃興:“你忘了,和我們一道發動長沙起義的蘇曼殊和尚說,蔡元培先生和章太炎、陶成章等成立了秘密的反清組織光複會,我想聽聽他們的想法。”
宋教仁:“我讚成!”
陳天華堅決地:“我反對!”
“為什麼?”黃興、宋教仁驚詫地望著陳天華。
陳天華:“簡單!二位不會忘記兩年前發生在上海的‘《蘇報》案’吧?”
宋教仁:“記得!那時,章太炎、鄒容、章行嚴、張溥泉這四位已結金蘭之好的異姓兄弟,同在蔡元培先生主辦的愛國學社共事,同時,還利用《蘇報》為陣地,刊行自稱革命軍馬前卒鄒容的《革命軍》,章太炎的大作《駁康有為論革命書》等,由於這篇篇反清檄文擊中了清朝的要害,因此驚慌失措的滿清官吏勾結上海工部局的巡捕,查封了《蘇報》,逮捕了章太炎和鄒容,這就是震驚中外的‘《蘇報》案’。”
陳天華:“為什麼蔡元培等人沒有被捕?”
黃興:“蔡先生提前得到了消息,逃到青島去了。至於章行嚴、張溥泉二位先生也相繼躲起來了。”
陳天華:“章太炎和鄒容就沒有得到消息嗎?”
宋教仁:“得到了!”
陳天華:“他們二位為什麼還被捕了呢?”
黃興:“當時,章太炎拍了一下胸脯,把頭一昂說道:‘革命就要流血,怕什麼,清朝政府要捉我已經是第七次了!’那天,等到工部局的巡捕衝進來,章太炎又昂首挺胸地迎上去,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餘人都不在,要拿章炳麟,就是我!’就這樣,他被抓到巡捕房,被判了三年徒刑。”
宋教仁:“年僅十八歲的鄒容聽說章太炎被捕之後,他不願意章太炎獨自受苦,自動投案,被判兩年徒刑。從此,這對忘年異姓兄弟就共坐一間牢房。”
陳天華伸出大拇指:“這才是當代革命之英雄也!”他沉吟片時,又說道,“要聽反清、革命的意見,我看應該首先聽章太炎、鄒容他們二位的。”
上海工部局西獄牢房 內 日
昏暗的牢房僅有一扇牛眼小窗,憑借窗口射進的一縷亮光可見:北麵、西麵的牆下各置一張單人木床,上麵鋪著破敗的被褥,窗下擺放著一架舊式縫紉機和一張椅子。
章太炎蓬頭垢麵,披頭散發,胡須垂胸,左手拿著一支香煙,右手拿著一把紙扇,搖頭晃腦地在牢房中踱步。
疊印字幕光複會副會長章太炎
突然,牢房外傳來一聲悶雷。
章太炎驚喜地走到窗前,向窗外一看:
遠天亮起一道閃電,接著又傳來一聲沉雷。
章太炎激動地伸展雙臂,大聲自語:“好啊!雷公、電母,你們盡情地發威吧,讓這暗無天日的神州大地快些革命吧!”他因過分激動而栽倒在地上。
有頃,章太炎吃力地扶著椅子站起,向縫紉機上一看:
半碗黑米飯、一碗綠菜湯擺在上麵。
章太炎遲疑片時,冷漠地笑了。
“吮當”一聲,牢門打開了,一縷亮光射進牢房。
接著,獄卒引一位身著清朝官服的中年人走進,大聲說道:“章瘋子!王審判官來牢中提審你了。”
章太炎鄙夷地笑了一下,若無其事地低聲吟詠:“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舊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革命非天雄大黃之猛劑,而實補瀉兼備之良藥矣……”
王審判官生氣地大叫:“章太炎!關了你都快兩年了,竟然還敢高喊革命!”
章太炎:“叫什麼,我高喊革命有什麼錯?”
王審判官:“高喊革命就是造反!”
章太炎碎然大笑。
王審判官一驚:“你……笑什麼?”
獄卒:“王審判官,章瘋子準是又犯瘋病了!”
章太炎轉過身來,兩眼盯著王審判官。
王審判官嚇得邊說邊後退:“你……要幹什麼?”
章太炎肅然厲聲:“我看看你到底是哪國人!”
王審判官茫然地:“我……是中國人。”
章太炎微微地搖了搖頭:“不是!”
王審判官大聲地:“是!”
章太炎:“那你為什麼不知道‘革命’二字的出處?”
王審判官一怔:“知道!是從外國傳來的。”
章太炎:“胡說!《易經》上說:‘湯武革命,應乎天而順乎人。’這就是‘革命’二字的出處。”
王審判官尷尬地:“我……不是國學家。”
章太炎:“我看你真正的身份應該是二毛子!”
王審判官震怒地:“胡說!你為什麼罵當今的老佛爺‘不過先帝一遺妾耳’?”
章太炎:“請問先帝死的時候,慈禧是正宮娘娘嗎?”
王審判官一怔:“這……不是。”
章太炎:“這就證明我說的是實話!”
王審判官:“不對!你為什麼還要撰文汙蔑老佛爺?”
章太炎笑了:“言重了,我隻是在她七十大壽的時候寫了一副對聯。你先把耳朵洗一洗,聽聽有哪一句不是事實。”
王審判官急忙揮手:“不要念了!”
章太炎:“我非念不可!上聯是: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時再到古長安?歎黎民膏血全枯,隻為一人歌慶有;下聯是: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灣,而今又割東三省!痛赤縣邦析益整,全逢萬壽祝疆無!”
王審判官大怒:“一派胡言!”
章太炎:“不!我說的全是金口玉言。”
王審判官震怒地:“又在胡說!回答我:你為什麼還要膽敢直呼今上聖諱,稱為小醜,立意犯上?”
章太炎:“我已經講過多次,第一,我隻知清帝及滿人,不知所謂聖諱;第二,你再去查一查說文解字,‘小醜’本作‘類’字解,或做‘小孩子’解,‘小醜’二字根本不含侮辱之意!”
王審判官幾達無地自容的地步。
章太炎不無譏笑地說:“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當審判官呢?我勸你,還是先回家進私塾,乖乖地補開蒙課吧!”
王審判官:“你……你……”
章太炎淡然一笑:“我視你為穿開檔褲子的小兒!”
王審判官大怒:“混賬!”重重地打了章太炎一記耳光。
章太炎身體晃了晃,他雙手舉起椅子,剛剛說罷“看,……打!”就和椅子一起倒在地上。
王審判官看著獄卒,命令地:“立即向章瘋子宣布紀律!”
獄卒:“章瘋子,你聽清楚了,從即日起,不準絕食,要按時按點地坐在縫紉機前做犯人穿的衣服!”
章太炎趴在地上:“我也再宣示一次:不準再從精神上、肉體上折磨病重的鄒容小弟,並立即送醫院診治。否則,我寧願餓死也不吃一口飯菜!”
王審判官“哼”了一聲:“走!”大步走出牢房。
獄卒緊跟其後走出牢房,順手關上牢門。
章太炎趴在地上抬起頭,望著牢門關切地叫道:“吾鄒容小弟,吾鄒容小弟……”
上海西腸劃曉中 外 日
亂雲飛渡,響著隆隆的沉雷,天就要下雨了。
高高圍牆的四角建有崗樓,每個崗樓的門口都站著一個手持長槍的印度哨兵,十分警惕地注視著大牆內外。
鄒容拿著一把掃帚,吃力地清掃庭院。有頃,他把院中的垃圾掃在一起,化做一個不小的垃圾堆。
鄒容抬起頭,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滲出顆顆的汗珠。
鄒容放下掃帚,轉身拿來一把鐵鍬,俯身鏟起一鍬垃圾,剛走兩步,虛弱的病體打起晃來,“啪”的一聲栽倒在地上。
鐵鍬中的垃圾撒了一地。
鄒容趴在地上向遠處一看:
崗樓上的印度哨兵端著長槍大叫:“起來,起來!就要下雨了,快把院子打掃幹淨!”
鄒容的雙眼噴吐出火焰,低沉地吟詠:“有起死回生、還魂返魄、出十八地獄、升三十三天堂、鬱鬱勃勃、莽莽蒼蒼、至尊極高、獨一無二、偉大絕倫之一目的,曰‘革命’。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
恰在這時,獄卒、王審判官由牢房走到跟前。
獄卒生氣地說:“鄒容!看你的身子骨都弱成這個樣子了,怎麼還學著你大盟兄章瘋子的樣兒,口不離革命啊?”
鄒容不理,雙手抓著鐵鍬吃力地站起來。
王審判官輕蔑地一笑:“你可小看了這個鄒容,他可不是學著章瘋子的樣子才叫喊革命的。”
獄卒:“真的?”
王審判官:“我還能騙你!他不到十八歲的時候,就自稱是革命軍馬前卒,在日本與其他犯上作亂的留學生勾結在一起,不僅手持剪刀剪了我大清國駐日本公使的辮子,而且還寫了一本公然鼓吹反叛朝廷的《革命軍》。”
獄卒:“有意思!”他在鄒容麵前晃了一下拳頭,挑釁地說道:“你敢在我的麵前再背一段《革命軍》嗎?”
鄒容把頭一昂,念道:“吾於是沿萬裏長城,登昆侖,遊揚子江上下,溯黃河,豎獨立之旗,撞自由之鍾,呼天籲地,破嗓裂喉,以鳴於我同胞前曰:嗚呼!我中國今日不可不革命;我中國今日欲脫滿洲人之羈絆,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獨立,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與世界列強並雄,不可不革命……革命哉!革命哉……我大聲疾呼,以宣布革命之旨於天下―!”
獄卒大笑,突然揮起右拳,一邊說“我先用拳頭革你的命!”一邊用力打在鄒容的臉上。
鄒容碎不及防,晃了兩晃,栽倒在地上。特寫:
鄒容的鼻子、嘴角淌出殷紅的鮮血。
王審判官得意地:“鄒容!你該明白了吧? 口頭革命是抵不過拳頭的!”
鄒容扶著鐵鍬站起,旋又舉起鐵鍬,衝著獄卒打去。
一道閃電劃破沉沉的雲天。
獄卒閃身躲過,飛起右腿,一腳把鄒容踢倒在地上。
一聲炸雷引來暴風驟雨。
獄卒拚力地踢、打倒在雨水中的鄒容。
王審判官站在雨中大笑不止。
鄒容漸漸失去了反抗能力,一動不動地倒在雨水中。
王審判官停止了笑聲,命令地:“停,停!”
獄卒擦了一把雨水:“為什麼?”
王審判官:“再打,他就死了!”
獄卒:“死了就不喊革命了!”
王審判官俯身摸了一下鄒容的口鼻:“還有一絲絲氣,快把他抬進牢房去!”
西獄牢房 內 日
章太炎雙手扶著縫紉機,聽著陣陣的雷聲,望著鐵窗外邊的大雨,近似祈求似地自語:“蒼天啊!神州大地上何時響起革命的驚雷喲……”
“吮當”一聲,牢房門打開了。
章太炎下意識地向門口一看:
像是落湯雞似的王審判官和獄卒架著鄒容走進牢房。
章太炎大驚:“吾鄒容小弟怎麼了?”
王審判官和獄卒把昏迷的鄒容扔在木板床上。
章太炎慌忙走到床前,望著鄒容的口、鼻滲出的鮮血,破口大罵:“你們這些二毛子、洋鬼子,都是一些蛇蠍心腸的禽獸啊!”
王審判官:“看你這個菩薩心腸的章瘋子,是如何把你的小弟鄒容救活的!”他說罷和獄卒大步走出牢房。
章太炎撲在鄒容的身上號陶:“吾鄒容小弟,你快醒醒啊,中國需要你這個革命軍馬前卒啊……”
章太炎聲聲號陶和著驚雷回蕩在黑暗的牢房中。
上海工部局辦公室 內 日
這是一間豪華的歐式辦公室,考究的沙發、茶幾,高大的書櫥裝滿外文書籍,靠近窗前有一張氣派的辦公桌,正麵牆上掛著一幅簡.戈塞爾特的大型油畫《亞當與夏娃》。
身著西裝、係著黑色領帶的布萊恩伯爵坐在辦公桌前,用心地審閱材料。
布萊恩伯爵放下材料,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咖啡。
一位中國仆役領著仲清走進:“布萊恩伯爵,大清國駐日本的外交官仲清先生到了!”
布萊恩伯爵站起身來,頗具紳士風度地指著沙發:“歡迎仲清先生的到來,請坐!”
仲清:“謝謝!”遂坐在沙發上。他下意識地抬頭一看,立即就被裸體的亞當和夏娃吸引了。
布萊恩伯爵看著仲清忘情觀賞的樣子,不無蔑視地笑了。他走到對麵的沙發上落座,不失身份地說道:“仲清先生,你不是為了觀賞這幅《亞當與夏娃》才來工部局的吧?”
仲清驀地醒來:“不!不是……”
布萊恩伯爵:“借用你們大清國的話說,那我們就書歸正傳吧!”
仲清:“好!”他沉吟片時,“伯爵閣下,您是知道的,我雖是駐日外交官,但我的真實身份嘛,是負責掌控赴日遊學的學生情況的。”
布萊恩伯爵:“我清楚!‘《蘇報》案’發生之後,由我們負責抓捕、審訊的章瘋子、鄒容二犯,就是仲清先生向我們提供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