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度笑了:“真是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啊!老熊變得比我聰明了。”
熊希齡:“我再把話說明白些,老弟這篇文章有二用:一是解五大臣的燃眉之急,再是可作老弟接近帝王的見麵禮。”
仲清:“同時,使館還給楊先生最優惠的待遇。”
楊度微微點頭自語:“一石三鳥喲……”他沉吟片時,又說道:“老熊,請讓我考慮一下好嗎?”
熊希齡生氣地:“老弟,你還有什麼可考慮的啊!”
仲清:“楊先生,熊先生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啊!”
通往橫濱的大路外 內
一輛馬拉轎車跑在大道上,清脆的鈴聲回響在曠野。
楊度、熊希齡坐在馬拉轎車中,認真地交談著。
楊度:“為了完成老兄此行的任務,我必須要做兩件事:一是由我出麵,請熟悉西語的留學生翻譯各國的憲法;二是要寫好讓老兄可以交差的三篇文章。”
熊希齡:“哪三篇文章?”
楊度:“第一篇,《東西各國憲政之比較》;第二篇,《中國憲政大綱應吸收東西各國之所長》;第三篇,《實施憲政程序》。”
熊希齡高興地:“好,好!老佛爺看了這三個題目一定會說:‘好!直隸總督袁大人看了也會說……”
楊度搶先說道:“誰說當代中國沒有人才?”
熊希齡:“說不定啊,這三篇文章就是三塊敲門金磚,老弟從此就飛黃騰達於中國政壇了!”
楊度得意地:“不過嘛,這第一篇文章―《東西各國憲政之比較》,我計劃請當代聖人康有為的大弟子來寫。”
熊希齡一怔:“誰?”
楊度:“就是你的老朋友―也是你我今天要拜訪的梁啟超先生。”
熊希齡一驚,自語地:“梁啟超先生……”
楊度:“對!請老兄放心,他這個朝廷的通緝犯,一定會為朝廷寫好這篇文章的!”
熊希齡微微地搖了搖頭。
楊度:“放心!”
熊希齡:“我放不下心嘛!”
楊度:“隻要老兄配合我演好一出‘借屍還魂’的好戲,你的好友梁啟超先生就一定會答應做好這篇文章。”
熊希齡驚愕地看著微笑的楊度。
橫濱梁啟超寓所書齋 內 日
這是一間四壁皆書,掛有名人畫軸、條幅的書齋。
梁啟超坐在寫字台前,潛心地審讀兩本刊物。
有頃,梁啟超合上這兩本刊物,分放在寫字台左右兩邊。
特寫:(新民叢報)《民報}
梁啟超緩緩站起身來,輕輕地整理了一下長袍,遂一邊緩緩踱步凝思,一邊伸出右手輕輕地撫摸光亮的“謝頂”。
有頃,一位年長的男傭人走進,客氣地:“老爺,徐先生到了。”
一位身著西裝的先生走進,客氣地:“任公,別來無恙乎?”
梁啟超:“托徐先生的福,尚安好!”他指著一把太師椅,“請坐!”
徐先生:“謝座!”遂坐下。
年長的傭人獻上一杯香茗,轉身退下。
梁啟超:“徐先生,你曾是興中會的老成員了,自應知道汪精衛是何方神仙吧?”
徐先生:“據我所知,汪精衛是一個尚不滿二十三歲的留日學生。”
梁啟超:“他和孫文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嗎?”
徐先生:“沒有!”
梁啟超:“這怎麼可能呢!”他從寫字台上拿起一本《民報》,十分生氣地說,“自孫文的《民報》創刊始,這個化名叫汪精衛的人就撰文罵我‘沒有宗旨,惟利是視……支離反複,自生矛盾’。還說‘滿洲之立憲論,乃使吾民族誠心歸化之一妙用……此種禍者誰乎?吾不能不痛恨康有為、梁啟超之妖言惑眾也!”
徐先生:“任公息怒,《民報》上的文章我都看過了。”
梁啟超用力把《民報》擲於寫字台上,隨手又拿起兩本《新民叢報》,嚴肅地問道:“你讀過我寫的《開明專製論》和《申論各族革命與政治革命之得失》這兩篇文章嗎?”
徐先生:“讀過了!準確地說,汪精衛等發在《民報》上的文章,就是對任公這兩篇文章的回應。”
梁啟超冷漠地笑了笑:“好啊!請你轉告在南洋的孫文,我決定把這兩篇文章合為一冊,名曰(中國存亡之大問題》,算做是我向你們的通天教主孫文下的戰表。”
徐先生:“我一定轉達!”
梁啟超不無蔑視地:“請再轉告孫文,我就一個人一支筆,一定能”
打敗他留在東京的徒子徒孫!
徐先生起身,不無高興地說:“任公,等您開慶功會的時候,不要忘”
了請我赴宴、喝酒。再見!”他大步走出書齋。
梁啟超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遂又愁眉不展地哼唱京劇《四郎探母》的唱腔:“我好比籠中鳥……”
有頃,男傭人走進,神秘地:“老爺,北京來的貴人在客廳候著呢!”
梁啟超喜笑顏開地說:“好!等我換一換裝就去見北京來的客人!”
梁啟超寓室中的客廳 內 日
楊度、熊希齡背剪著手在欣賞懸掛在牆上的字畫。
梁啟超身著西服革履走進客廳,有些激動地喊了一聲:“秉三兄,你我一別八載有餘啊!”遂伸出雙手,用力抱住熊希齡。
熊希齡緊緊地擁抱著梁啟超,動情地說:“任公!我真的好想你這位老弟喲!”
楊度站在一旁,有感而發地笑著說:“誰說任公不與時俱進了?連祖宗傳下來的見麵禮都換成擁抱了!”
熊希齡笑了:“任公,還記得你我在長沙的事嗎?”
梁啟超:“記得,記得!那時,你在長沙協助譚嗣同、唐才常等維新派大將創辦刊物、學校。你出任長沙時務學堂總理,我應老兄所請出任中文總教習。”
楊度:“蔡愕等人都是你們的門生,對吧?”
“對,對!”梁啟超、熊希齡得意地答說。
楊度突然變色,問道:“二位不會忘記吧?當時湘籍頑固派葉德輝等人可堅決反對你們啊!”
梁啟超:“好像反對的主要對象沒有我啊?”
熊希齡:“因為你不是湖南人嘛!開始,主要攻擊我和湖南巡撫陳寶蔑。”
楊度把眼一眯:“任公,你還記得葉德輝等人作聯攻擊熊、陳二位的事嗎?”
梁啟超:“記得!上聯是罵哲子鄉兄老熊的:四足不停,到底有何能幹;下聯是罵湖南巡撫陳寶裁的:一耳偏聽,懂得什麼東西。”
熊希齡不大自然地:“確有此事。”
楊度:“我還記得,那時,老熊請來經學家皮鹿門到時務學堂講學,他親自為這個經學家皮鹿門搖鈴上課。葉德輝等人又做了一聯嘲之。老熊,還記得這副聯語嗎?”
熊希齡不好意思地:“記得!”
楊度:“說說看?”
熊希齡:“鹿皮講學,熊掌搖鈴。”
“對,對!”梁啟超、楊度忍俊不禁地笑了。
熊希齡尷尬地:“哲子,應該書歸正傳了吧?”
楊度:“好!任公,我寫給您的信收到了吧?”
梁啟超:“收到了!約我寫有關立憲的文章是沒有問題的,隻是不知是為誰當刀筆手啊?”
熊希齡懾懦地:“任公,為直隸總督袁大人。”
梁啟超碎然變色,情不由己地:“他……”
熊希齡低沉地:“對!”
梁啟超堅決地:“不幹!”
楊度平靜地:“為什麼?”
梁啟超憤恨不已地說:“當年戊戌變法,如果不是這個袁賊向老佛爺告密,今上不會被幽禁八載,譚嗣同等六位誌士也不會慘遭殺害,今日的大清王朝更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如果我梁啟超為袁賊捉刀代筆,豈不成了認賊作父、千夫所指的曆史罪人了嗎?……”他可能是過分激動了,竟然便咽起來,遂掏出一方手帕擦拭淚水。
熊希齡不知如何是好,示意楊度出馬救場。
楊度十分輕鬆地搖頭作答。
梁啟超一揮手中的手帕,嚴厲地說:“我梁啟超與袁賊誓不兩立,不共戴天!如果二位繼續談維新變法的情誼,我熱誠歡迎;如果再請我充當袁賊的刀筆手,我立即送客!”
熊希齡急得伸手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哀求地說:“哲子,你說話啊!”
楊度故意地:“我說什麼啊?”
熊希齡:“借……借屍還魂啊!”
楊度:“任公封死了重整山河之路,我這出借屍還魂的好戲對他已經不起作用了。”
梁啟超聽後一怔:“哲子,什麼是借屍還魂的好戲?”
楊度微微地搖了搖頭:“現在說之無益了!”
熊希齡著急地:“不!有益,有益啊……”
楊度:“老熊,你說有益有什麼用啊?”
梁啟超望著胸有成竹的楊度,誠懇地說:“哲子,如果我也想聽呢?”
楊度:“事過境遷了,要講也得換個地方。”
熊希齡:“我知道哲子好吃,那就由我做東,去一家高檔飯店邊吃邊講。”
梁啟超:“行!”
楊度:“任公說行,我看不行。”
梁啟超:“為什麼?”
楊度:“中國有句老話,叫冤有頭,債有主。這出借屍還魂的好戲是唱給任公聽的,因此老熊做東是沒有道理的。”
梁啟超:“那就由我做東。說吧,是吃你們的湖南菜,還是吃我們的廣東菜?或者是吃日本的料理?”
楊度:“吃法式大餐!”
梁啟超一怔:“為什麼?”
楊度:“洋鬼子聽不懂我們三人議論朝廷的大事。”
一家法國餐廳中的包間 內夜
梁啟超、楊度、熊希齡每人麵前擺著一份法式大餐,有意思的是誰也沒有動刀叉。
楊度滔滔不絕地:“世人皆知,昔日的袁項城是反對變法的罪人,而今他又搖身一變,成了倡導君主立憲的主將,這個中的奧妙在什麼地方呢?國人―尤其是當政的權貴、得意或失意的秀才,都可以說出上千條理由,但我認為最根本的一條是,袁項城為了自保―或者叫自救采取了這一以攻為守的策略。”
梁啟超自語地:“以攻為守的策略……”
楊度:“對!任公,說句你最愛聽的話,老佛爺已經到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的年齡了……”
熊希齡插話:“據大內傳出的消息說,老佛爺的身體真的是到了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楊度:“請任公想想看,一旦她駕鶴西去,誰來繼位呢?”
梁啟超:“當然是被軟禁的今上!”
楊度:“任公,一旦光緒帝重登龍庭……”
梁啟超:“他一定會下詔調南海師和我回京,繼續完成未竟的變法大業!”
楊度:“那袁項城呢?”
梁啟超:“押往菜市,用袁賊的頭祭譚嗣同等六君子的在天之靈!”
楊度:“可他到那時……”有意停了一下,又說,“早已把君主立憲的大旗搶到手了哇!”
梁啟超愕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