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敏此時為色所迷,心中哪裏還有主宰,聽嬌鳳的口氣,似乎感激自己兩次救命之恩,對於嫁給自己,本無問題,不過不能草草,心想隻要你肯嫁我,什麼事都能商量,便帶笑說:“鳳姊,你說吧!什麼事隻要你一句話,就是要我的腦袋都行,隻要你肯嫁我。”說完了兩目灼灼,露出賊光,望著嬌鳳直笑。
嬌鳳不由麵色一紅,略一低頭,旋又抬頭向他微笑了笑,問說:“你說的是真的嗎?”
宗敏說:“如何不真?”
嬌鳳毅然點頭說:“好!如此你要答應我三件事,我才能答應嫁你。”
宗敏側著頭問:“哪三件?”
嬌鳳說:“第一件,我與珠郎,已有幾年的夫妻情分,如今他死了,是他命中注定,我也不怨別人,不過與他夫妻一場,如任他死無葬身之地,我卻不忍,必須要讓我找到他的屍身,好好的用上等棺木,將他盛殮以後,擇地安葬,這樣我也總算對得住他,也就可以另嫁別人。”
宗敏問:“第二件事?”
嬌鳳又說:“第二件,在棺殮安葬期中,你必須準許我尊禮成服,穿三天孝,以盡我心。”
宗敏又問:“第三件事?”
嬌鳳又說:“第三件,便是你我婚期,不能草率,必須在與珠郎戴孝、辦喪三天之後,重擇吉日良辰,正式成婚。在尚未成婚以前,不許你到我房中來,免得將來貽人口實。”
宗敏一來是亟於求她答應嫁給自己,二來聽她所講各節,都在情理之中,三來知道為期甚暫,隻要忍過三天,人就歸我,而且事到如今,她雖會點武藝,但自問尚有製住她的把握,縱然過了三天,也逃不出自己手掌,再說她要求的事,也實在於自己的進行,毫無妨礙,落得大方,得一個愛她的好名兒,也好買得她的歡心,因此聽完之後,立即慷慨地說:“你所說的,句句是人情,句句是道理,就是你不要求我,我也要叫你這樣辦的,如今你說了更好,我沒一件事不依你就是。”
嬌鳳聽了,暗罵聲:“好個口是心非的惡賊,你既答應,好叫你識得你姑奶奶的厲害。”當時心中一寬,立即以笑臉相迎,讚說,“果然你的義氣如雲,珠郎死在九泉,也要感激你的情義。”說著立起身來,便有送客之意。
宗敏還想猴上一會子,嬉皮笑臉的向嬌鳳說:“你怎麼這樣狠心趕我走呀?”
嬌鳳聞言,一腔怨怒,重又勾起,但隻得強忍心中悲憤,強笑著低聲說:“別這樣性急,教人看了說閑話,你既愛我,還不能體諒我嗎?三天之後,你愛怎樣就怎樣,以後的日子,不全是你的嗎?”
宗敏一聽這幾句話,真是連骨節都酥了半邊,便不得不強忍著心頭欲焰,垂頭喪氣地別了嬌鳳而去。
這一夜,嬌鳳翻來覆去的不曾合過眼,心中盡自打算著除這惡賊的主意,這樣一宵過去,她已成竹在胸。第二天黎明,暗窺四外房屋,已不見有監守自己的人,暗自欣幸這色鬼果墮彀中,她當就找到珠郎部下的苗兵,說明了到飛鳥渡那民人家中,去探聽主人移屍的地方。自己親自騎了馬,帶了珠郎的心腹從人,將屍首找到,這一看到,不由嬌鳳痛得死去活來。原來已認不出麵貌,隻見渾身槍痕累累,血汙模糊,慘不忍睹。再一找到那具盛屍的米櫃,竟和馬蜂窩一般,四麵俱是槍矛紮通的窟窿。
她便帶了二十名苗兵,悄悄趕到那個老人家內,一拷問他前後情形,才知道是由樊宗敏買通這一農家,因為這老人之子本在樊宗敏營中當名夥夫,所以由樊買通,將珠郎誆到此處。嬌鳳恨他同謀害人,吩咐苗兵將這老人殺死,放把火連房屋全都燒了,也算報得一節仇恨,然後將珠郎屍首盛殮起來,就擇了飛鳥渡石梁前一塊高地上葬了下去。
嬌鳳一麵叩頭,一麵淚如雨下,默默祝道:“妾身嬌鳳,不能為君報仇雪恨,不敢偷生人世,天幸樊賊將假手於妾,誓必撲殺此獠,聊伸君九泉幽恨,泉頭不遠,妾將蹤君而來,死而有知,再圖良晤。”祝罷伏地不起,哀哀欲絕,經帳下頭目名安定壖、朋坨二人勸止,才悲切切回到猛連,換上了孝服。
這時已夜深人靜,嬌鳳喚進安定壖、朋坨二人,哀聲說道:“土司一生英勇,不幸誤交匪類,以致平地風波,禍延宗祧,不但土司被害,就連玉驄三歲孩子,也將蒙冤被戮。妾雖女子,敢不為土司報仇雪恨,為此與諸君妥籌熟計,等到三日後,樊賊到府來時,求諸君念土司在生之情,幫同將這惡賊除去!”
那安定壖原是穆索金環手中的舊人,今年已經七十餘歲,朋坨隨珠郎多年,平時倚為心腹,所以二人皆甚忠心。此番珠郎驟遭吳、樊陷害,安、朋等因力薄,不能有所作為,又因吳、樊乃以奉命誅討叛逆為名,苗人畢竟忠勇有餘,智識不足,便無法與他們反抗,但內心卻無一刻忘了報仇,此刻聽嬌鳳這樣一說,二人心中大為感動,忙跪下叩頭說:“某等受土司兩代厚恩,雖糜血捐軀,亦所甘心,隻是苗蠻智淺力弱,無法擺布二賊,願誓死聽從二主母的指揮,共約帳下健兒,殺此惡賊,以慰土司在天之靈。”
嬌鳳一麵落淚,一麵點頭,聞言便說:“既如此,君等今日退去,與帳下健兒,約定時日,三天之後,賊人準備的吉日良辰,我們正好借此除之,好在賊人到此,決不提防,你們盡數披甲帶劍,分為五股,兩股伏在屏後與左右廂兩處,一股伏在儀門,一股伏在二門,一股伏在頭門,專等樊賊到了廳上,我以擲杯為號,屏後與兩廂之人,將他圍住,格殺勿論。如樊賊逃出大廳,儀門上的弟兄應起而力擊;如樊賊逃出儀門,二門上的弟兄,再起而力擊;萬一樊賊再逃出二門,頭門上的弟兄,再起而力擊。如果天不佑賊,我想他武功雖然了得,終不能逃出這層層羅網。此事全仗諸君忠義,妾雖死亦甘心瞑目矣。”說罷,翻身跪拜於地,哀哭不已。
安、朋二人慌忙扶起嬌鳳,叩首流血說:“小人等敢不肝腦塗地,以報故主之恩,夫人之義。”
樊宗敏好容易等了三天,挨到第四天一大早,還等不到天亮,就已起身穿著整齊,事先約請了許多親朋,到時觀禮,一麵遊擊衙內的護勇十六名,備了一匹馬,馬頭上紮著大紅彩球,馬尾上也掛上大紅綢條,金鞍玉轡,雙踢胸,外帶十三太保的鍾鈴,自己全身吉服,騎著馬,一頭招搖過市,引得路人紛紛指點。當地苗人,誰不景仰穆索珠郎,一旦被吳、樊害死,還要占他的眷屬,旁人也自不服氣,背後議論的人就多了,可是樊宗敏卻是若無其事,真有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慨。
一時馬到穆索家門,眾護勇紛紛上前,向門上吆喝開門迎接。偌大一座穆索府,今天卻是靜悄悄的,什麼人都不見,隻有一個老苗仆跌跌衝衝地出來開大門。宗敏進門一看,見府內靜悄,並未懸燈結彩,心中雖覺不悅,礙著嬌鳳,不好意思說什麼,心想也難怪她一個婦人,丈夫才死沒幾天,便要嫁人,自然也想不周到,也隻索罷了。又想那門內門外,前日來時,雖說已經抄了家,可還是有許多珠郎的舊日苗部,進進出出,怎的今天反倒一人不見?
宗敏下了馬,由護勇接過韁去,便向那老苗仆問道:“今天為何靜悄悄的不見一人?”
誰知老苗仆向宗敏唉了一聲說:“遊擊大老爺有所不知,這一班土司舊部,聽說二夫人今日嫁給你老,大家一賭氣,都跑了個幹淨,因此今天竟一個人都不在了。”
宗敏聽了,好不懊喪,麵子上尤覺難堪,但是無可奈何,隻暗罵了一句:“好奸刁的臭苗子,待老爺慢慢的一個一個來收拾你們。”邊想邊往裏走,倒是遠遠望見裏邊正廳當中,擺著香案,再一抬頭,不由吃了一驚。
原來珠郎死後,本來設靈掛白,自然嬌鳳與宗敏約好了戴孝三天,這才設靈掛白,像個喪事人家。但在宗敏之意,今天乃自己與嬌鳳的吉日良辰,縱不懸燈結彩,原來的靈堂白幔總已拆去,誰知到此一看,從兩廊一直到正廳,什麼白燈籠、白帳幔,白繡花桌沿、椅墊等類,依然未拆,他一看,心想這倒不錯,今天哪裏叫我來成婚,簡直是吊孝來了。他心中不悅,不免有些怒形於色,可是從外到內,雖是一片雪白,卻看不見一個人,自己想向他們發幾句話,簡直都沒有人聽,這一來宗敏倒有些窘了。論理此種情形之下,宗敏素稱奸狡,早應該看出一點形跡來,但是他為色欲所蔽,專往這一麵看,卻沒有往那一麵想,簡直死到臨頭,還一些也不曾覺得。
正當他左顧右盼之時,忽見裏麵正廳上似乎有人聲,他側耳一聽,正是嬌鳳與人談話之聲。他忙不迭穿過一座敞廳,再走過一座垂花門,其時他已經到了正廳的院中,可是外麵一重重的院門卻全已關上,將宗敏十六名護勇隔斷在外。這所院落的正廳後邊,正是六扇大屏門,院落兩邊,正是左右廂房,原來他早已走到最後一進屋內。
他到了院內,抬頭一看,不覺又是一驚,原來見嬌鳳全身縞素,挺立中廳,麵色凜若冰霜,罩著一層肅殺之氣,竟不似前日那副情景,宗敏畢竟是個刁滑之徒,一看這副情景,忽然猛的心中醒悟過來,暗說一句:“不好。”也不再向嬌鳳答腔,立即回頭就向外走。
此時嬌鳳站立珠郎靈前,正自執杯暗暗祝告,忽見仇人宗敏已到院中,尚未見嬌鳳有所舉動,見他忽的掉頭向外便走,嬌鳳知他已經看破,心中一驚,暗想如被兔脫,報仇二字,豈不成空?說時遲,那時快,立即一聲猛喝:“惡賊留步!”隨說隨將手中玉杯向宗敏頭上擲去。
隻見宗敏一閃身,“咣啷啷”一聲,那玉杯落在院中地上,立刻四麵轟雷也似一聲吆喝,但見先從左右兩廂躍出四十名苗兵,後自屏後闖出二十名苗兵,嬌鳳也舉劍趕來。此時宗敏已經跑出院去,已到前敞廳以內,還未站穩,一回頭,早已從屋中躍出許多苗兵,手執明晃晃刀槍矛戟,一齊擁到自己身後,隻恨自己忒也大意,總以為今天是吉日良辰,用不著刀劍,竟連防身寶劍都不曾帶得一口,但他終是個武官,見一個苗兵一槍向自己刺到,立即翻身一避,伸手一撈,將槍杆握住,正要去爭他的槍。
殊不知,珠郎手下的苗兵、苗卒俱都精選、精練過的,此刻動手的人,正是朋坨,力大勇猛,一見槍杆被宗敏握住,他便怒吼一聲,猛的將槍向懷裏往回一抽。宗敏握不住槍杆,轉身想往空隙處奪圍,嬌鳳已迎麵截住。這時嬌鳳怨憤填胸,舉手中劍,直奔宗敏腰間刺來。宗敏一翻身,兩腳使勁,向後翻縱出去,閃開了嬌鳳這一劍,但朋坨的苗槍向他下盤刺到。宗敏雖非弱者,但手無寸鐵,又被這許多苗兵團團圍住,朋坨苗槍刺到,他腳還未站穩,萬難閃避,刷的一槍,刺中左腿,身軀晃動之際,嬌鳳一個“白蛇吐信”,一劍直刺到宗敏胸口,哧的一聲,已進去四五寸。宗敏五官一擠,一聲慘叫,往後便倒,旁邊的苗兵你一刀,我一劍,立刻將宗敏全身砍了個七零八落,宗敏此時,已是奄奄一息,卻還不曾咽氣。嬌鳳當就吩咐苗兵,叫門外的弟兄先將宗敏帶來的護勇全數活捉了,不許殺害,又令人將半死的宗敏抬到珠郎靈前,作為太牢祭奠。因院宅關係,後麵雖如此喧嚷,頭門上十六名護勇竟一些也不知道。
當樊宗敏受傷倒地之後,眾苗兵一齊將他橫拖倒拽地拉到珠郎靈前,嬌鳳挺立靈右,柳眉倒豎,杏目圓睜,咬牙切齒地喝問宗敏說:“你這喪良無恥的惡賊,土司待你儼如兄弟一般,你竟喪盡天良,下此毒手,害了他全家,還以為未足,竟想汙辱到我的頭上!可笑你這惡賊,也有今天,這也是土司在天之靈。如今沒有別的,當了眾位弟兄們,你且將你與吳禮二賊如何定計,如何動手害死土司,一一招供,也好叫大家知道你今天的收場,是你應得之報,快說!”
此時宗敏本已昏沉待死,如今見嬌鳳讓他說出如何害死珠郎,饒你多奸的惡人,自己當眾說出陰謀,總還覺得有些羞愧,所以遲遲不語。
眾苗人一見,立時發怒,紛紛喝道:“你這東西要是不肯直招,別怪我們臨時還要叫你吃苦!”
宗敏還是不語,一個苗兵立即用刀在宗敏的腿上哧的紮上一刀,宗敏立時大叫起來,連喊:“我說!我說!”
嬌鳳便喝道:“眾位且住,聽他說來。”
宗敏於是一邊喘著氣,一邊將甘氏與甘壩為了搶奪珠冠,如何定計委托吳禮,要害死嬌鳳。吳禮這才起意謀財,先向李軍門告密,說珠郎謀反,軍門不信,吳禮無法,來與自己商議,自己因看中嬌鳳姿色,正恨無法可想,便與吳禮約定,事成之後,他取穆索之財,我收穆索之妾,這才一麵由我買通飛鳥渡一家山民,一麵與吳禮聯名約請珠郎到打羅小飲,?罷歸途,用計遣回珠郎隨從,故意將預先埋伏的元江同知衙內護勇百餘名,指點給珠郎看,假說是朝廷派軍門密來逮捕,又再三勸珠郎暫且躲入那山民家一隻米櫃內,然後再招呼了吳禮,帶了這百餘名護勇,到了山家,欺珠郎已為米櫃所困,就大家用長矛一陣亂紮,竟將珠郎紮死在米櫃中,這是因知他身懷絕技,不施此計,如何弄得他死?等他一死之後,吳禮立到猛連,抄他家中財物,全數入了私囊,自己為的是嬌鳳,所以什麼也沒有要,隻要嬌鳳嫁給自己,便心滿意足,也是一時大意,竟中了嬌鳳之計,如今想來,還是害了自己,倒便宜了吳禮。要說此事起因,禍根還是甘氏,不必埋怨外人雲雲。
此時不但眾人聽了驚駭,便是嬌鳳聽了釁起於甘氏的妒意,與珠冠的招禍,不勝感歎悲痛之至,便命眾苗兵速將賊子處死,剜心活祭土司。
一聲令下,朋坨第一個將一柄尖刀握在手中,唰的聲撕開宗敏衣襟,正要動手,宗敏早與殺豬似的高叫起來。嬌鳳深恐驚動外麵,轉生枝節,忙命人將宗敏的口鼻用棉布紮住,使他叫喚不出。
朋坨二次正要動刀,嬌鳳忽的柳眉豎立,高叫:“且慢!”從朋坨手中取過利刃,先向眾苗兵說:“今日得獲此賊,剖腹祭靈,正是土司暗中護佑,我想土司死得太慘,不能便宜了此賊,待我剜出賊心,就請在場的眾弟兄,一人賞他一刀一槍,稍泄土司身死米櫃的慘痛。”
眾苗聞言,轟應了一聲,一個個拔刀持槍,儘等動手。好在宗敏此時早已嚇得魂靈出竅,人事不知,嬌鳳說罷,重又握了那柄利刃,仰天悲嚎,痛淚如雨,眼望著珠郎的靈位,叫了聲:“珠郎!妾身不祥,實為禍水,今幸仇人到手,妾親剖其胸,親剜其心,以告君靈。”
此時早有四個苗兵分執宗敏左右手,敞開他的胸膛,送到嬌鳳麵前。嬌鳳猛一咬牙,纖纖玉手舉起利刃,對準宗敏前胸,下死力的向裏一紮,隻聽“噗哧”一聲,一柄利刃整個兒插入膛內,就在宗敏狂喊一聲之際,咬牙切齒的,把插入宗敏胸膛內之利刃,向他下麵的肚腹一直剜去,這一下哺的一聲,胸腹間一股熱血,又弗的一聲直噴出口。嬌鳳雖會武藝,卻不曾殺過人,哪懂得殺人的主兒,應當側身避開血濺,因此這一陣鮮血,整整噴了嬌鳳一頭一臉,好在嬌鳳此時心中早定了主意,便將宗敏屍身一腳踢開,早有人將宗敏的一顆血心,從腔內生生拉了出來。
嬌鳳滿麵被血,也不洗滌,一回手,將宗敏的心接過,雙手捧到靈前,向桌上正中一供,然後一言不發跪倒靈前,連叩九個頭,站起身,回過臉向大眾高聲說:“眾位弟兄,今日你們為土司報了仇恨,怎的還不下手,一人賞他一刀。”
這話嬌鳳原先已經交派過,隻因見了嬌鳳親自摘心祭靈的神態慘切,連這些平日殺人不眨眼的苗人都看得毛發悚然,十分敬畏感慨,便將此分屍之舉給忘了,此刻經嬌鳳一提,眾人又轟應一聲,立刻動手,你一刀我一槍,片刻之間,宗敏的屍首,早成為滿地肉片,將一個大院子流成了一院子紅水。
嬌鳳望了望靈位,又看了看宗敏屍身,猛的仰天大叫:“珠郎!珠郎!妾劉嬌鳳身為禍水,害了你穆索全家,無顏立於人世,也隨你去了。”說到“去了”二字,手中劍刃猛向香頸前咽喉上使勁一橫,哧的一聲,隻見一線鮮血,飛濺出丈餘遠去,嬌鳳身體也就在這時頹然倒地。等到眾苗看得清楚,趕前救護,哪裏還來得及?早已香消玉殞,橫屍靈幃,總算達到了她複仇之誌,成全了她盡節之心。
第五章
千古慘劇的結束
吳禮自從將穆索全家人犯解進省城,猛連這邊情形與宗敏圖謀嬌鳳的事態,他已無從知曉。因事不關心,他也就不去過問,好在自己此次的事辦下來,不但官囊充裕,就是雲南全省的官紳,從此誰也沒有自己這樣豪富了,所以欣欣得意,一心隻在辦案上,隨身帶了許多查抄來的金珠寶貝,分贈省中大小各官。
常言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吳禮這一一分饋,自己就大大占了便宜,元江州吳同知辦事精幹的名頭,簡直已傳遍了滇、黔兩省,不但撫台對吳禮另眼相看,就是雲貴總督也知道了吳禮這麼一個幹吏。吳禮一到省裏,自然從製軍起,一直到昆明府知府為止,都算是他的上司,除了依例稟見參謁以外,又各個分饋那一票自己以詐力得來的珍寶,製軍、中丞以至方伯、廉訪(即總督、巡撫、藩台、皋台之別稱,此為前清官階)等,竟無一人不誇讚吳禮幾句,吳禮自然是青雲之路,已在目前。
這一天,他到了巡撫衙門的總文案那裏,去打聽穆索一案審奏的情形。那文案便是他的老把兄,自然十分關顧他,就對他說:“詳文已經下來了,得旨將穆索珠郎全家就地正法,其餘遠近族人親屬,姑念事在謀叛中,尚未至揭竿之時,一概從寬,各依情節輕重,分別發落,毋枉毋縱,這真是皇恩浩蕩,最聖明之舉啊。”
吳禮聞言,才將一顆害人害澈的心放下,因為這些審訊行刑既已解省,都算是昆明府的責任,從此與自己無幹,便在向上峰稟辭的時候,特備了一份厚禮,親自送到昆明府,請他早日結案,以了此事。昆明府自然領會他的意思,好在他已送有代價,得人錢財,與人消災,自然一口應允,次日吳禮才興高采烈,躊躇滿誌地回返元江原任。
本書寫到此處,忽然要提到一個人物,這個人便是當年穆索珠郎力平三十五猛,和大破吳世璠眾於鐵索橋的兩次戰役中,給珠郎做過大大的膀臂的馨兒。馨兒雖係苗種,但他的母親卻是漢女,他原名叫安馨,因而安馨為人機警,不若苗人蠢笨,而性情卻極良善和平,又不像苗人那等凶暴陰狠,他原是生長在穆索家中的世仆,自從平吳之役以後,安馨本人也因功績官至參將,記名副將的職位。
後來穆索辭官,家居納福,因為就家財豪富,可以不必做官自給,安馨究與珠郎不同,所以在珠郎辭官以後,他便在四川理蕃廳任那參將,不久又調駐紮在小金川,那也是個漢苗雜處的地方。恍眼十餘年,在那一帶處理得蕃漢各安生業,甚是平靖。他因事務紛繁,責任篡重,也就不能常離汎地,除了逢年遇節向珠郎請安問候以外,平時不到猛連去。此次珠郎家驟遭此變,因雙方隔了省境,安馨並未得到消息,這雖是當時交通不便所致,但因珠郎死後,全家被逮解省,不幾日嬌鳳也自盡靈前,眾苗兵便也紛紛四散,誰也不曾與安馨送上一個信,所以安馨一點也不知道。
這時已將近中秋節,安馨正打算備了稟帖,買些當地著名的土產,專差賚送猛連,向穆索家饋禮賀節,尚未起程,就在上一天夜間,正與他的夫人龍氏在計議明天派人賚了禮品上猛連的事,忽覺窗外樹影閃動,似有足踏落葉之聲。安馨自幼隨了珠郎,練了一身好武藝,自然不是外行,便是他夫人龍氏,也是龍天祐之女,拳術武功得自她祖龍金坨之傳,也是一個高來高去的人物。這時安馨一聽窗外悉繂之聲,早已一個箭步,搶到窗口,用手推開窗戶,向外一望,隻見窗前雖一點形跡沒有,但當安馨推窗之際,明明看見有一條人影向院前牆上一閃,便已寂然,身法甚快,既看不出他是跳出牆外,也看不出他是跳進牆內。
安馨不敢大意,立刻回到床頭,提起一柄劍,跟著向窗外縱去,也望方才人影一閃的那一帶牆頭上飛躍上去。到了牆上,四麵一看,但見夜靜月明,四周垣屋排列,靜蕩蕩的什麼也已看不見。
正自徘徊考慮之際,忽又見離自己存身處的牆垣,約有兩箭路的地方,又有一條人影,正從一株樹陰中躍下,到了地上,回頭向自己站的地方望了望,然後一聳身,斜著身向西邊一株大樹上又飛躍過去,兩處距離有幾十餘丈,那人影真如飛鳥似的,毫不費勁飛了過去,這真叫安馨暗暗吃驚,心說這人的輕功,到此地步,如要趕上他,可就有些不易,但心中雖有此估量,勇氣仍在,就一連兩三個箭步,縱身到了那株大樹之下,正想向樹上躍去,不料那條人影倏的又從樹上飛到外院牆角上,回身向著安馨一招手,便如風葉一般,飄落牆外。
安馨大驚,心說這分明是引我到牆外的意思,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意!邊想邊向牆外追去,越登牆外一看,果然月光下在百步之外的廣場中立著一個人,遠望去不辨麵目,隻見手中並無兵器,筆挺地立在那邊,仿佛是等候自己的神氣。安馨此時也顧不得再加思索,飄身落下牆去,就向那人立處奔去,直到身臨切近,才看清那人是一個二十餘歲少年,月光下見他五官周正,英氣勃勃,一身衣著尤為特別,原來頭上戴一頂軟胎秋坤帽,上身穿一件四鑲四嵌大袖子天青緞馬褂,下著一條單叉褲,後麵係著一條戰裙,足登薄底快靴,這副形狀,既不像官,又不像兵,更不像買賣人。此時安馨已經走近,那人向著安馨似在微笑。
安馨見他並無惡意,便上前一步,抱拳說:“尊駕請了。”
那人便也拱手還禮,低聲說道:“尊駕可就是安參將?”
安馨應是,那人便說:“在下寶祥,與猛連穆索土司是同門師兄弟。今因穆索師兄被吳、樊二賊誣陷,說他有謀反朝廷之事,本身已在飛鳥渡涵風穀被害身死,全家妻孥也均已解入省城,昨日京師回文已到,三日內便要將他妻甘氏,子玉驄在雲南省城大教場就地正法。我師父大覺禪師命我專程來訪尊駕,不為別事,便是要設法搶救穆索土司的後人。因知尊駕為穆索土司舊部,勝如家人父子,且平生義氣幹雲,武功出眾,故特領師命來見尊駕。”
安馨一聞此言,正如晴天霹靂一般,震得渾身發冷,一句話說不出來,半晌才問說:“此事當真嗎?”
那寶祥聽了,微微一笑,似乎不悅,接著便說:“我焉能憑空來哄騙尊駕!”
安馨自知失言,忙道歉說:“不!不是說寶兄所說不實,因我這裏一點都還不知道呢。”
寶祥似乎不耐,便又說:“如今且先慢說沒要緊的話。如今連頭帶尾,隻剩三天,究竟如何搶救,因我對川滇之間的道路不甚熟悉,還請尊駕從速定計才好。”
安馨聞言,一時也想不出怎樣搶救,就要讓寶祥到家中商量,寶祥卻搖頭說:“此事貴在機密,我如到了尊駕衙內,便恐有人知道,使對方加了準備,那時倒費事了,尊駕去是不去?好在片言可決,我們就在此一言為定吧。”
安馨發急說:“我安某世受穆索厚恩,如今他家遭此奇禍,主人又隻此一線嗣續,我不去救,何人去救?”
寶祥聞言笑說:“既如此,我們此時暫別,我明日清晨便動身入滇,尊駕對外不妨詭稱臥病,悄悄動身就道,我們就在西南上打箭爐官道上見麵,尊駕逢著酒飯鋪,但看牆上有白粉寫著寶字者,就請入內找我。至於一切辦法,一路同行,再慢慢商議,話已說明,我卻要告別了。”
一句話剛說完,不容安馨再說二句,早已身形一幌,便飛出三四丈遠去,又一幌,蹤跡已渺。
安馨癡立半晌,才匆匆走回,仍自牆上躍到內室,見了夫人龍氏,便將所遇之事說了一遍。二人又是傷感,又是驚奇。安馨自得此訊,哪裏還睡得著?龍氏便乘夜將安馨所需兵器物件都收拾停當,安馨稍稍在床上閉目休息了一個更次,等到五更過後,天尚未明,安馨為避免本署人眾耳目起見,已自別了夫人,匆匆越牆而出。
這裏龍氏等天亮了,便傳出話去,隻說安參將夜來偶感宿疾,臥病休養,一麵叫部下備文向上峰請假七日外,一麵吩咐門上,凡有往來參謁拜訪同寅僚屬,一律擋駕不見,俟病愈再去謝步。這一來,一位堂堂參將溜出省去,居然沒有被人知道。
穆索珠郎謀反的公事回文一到雲貴總督衙內,便由督撫全街布告穆索的罪狀與逮捕的經過,擇定了八月十六日將穆索謫配甘氏,及伊子玉驄,一並在雲南省城大教場就地正法。這消息一經傳出,一則因為清初自“三王造反”以後,朝廷以高壓鎮住了人民,關於圖謀起義一類的事,已成鳳毛麟角,忽然又出這一檔繼三王而後的事,便覺生麵別開,自然轟動全城。(按三王即平西王吳三桂,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三人皆明臣降清,旋又圖複明舉義者,事皆不成,清季民間,遂有三王造反之諺。)二則穆索珠郎,威鎮滇南,統屬三十五鎮,在苗族中具有極大的威信和盛譽的,一旦說他謀反,苗人就個個傳說,人人慨歎。有許多人也知道內容,知係被人圖財所害,這班人一發抱著不平之氣,更要去憑吊一下他那受難的妻兒,尤其他那兒子,不滿三四歲的嬰孩,竟也受這一刀之苦。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到了行刑那一天,大教場地址雖然寬廣,卻已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周圍牆上、樹上、房上、屋上,都擠滿了看殺頭的人們,從天剛亮就耗在那裏,專等看這一出好戲,這樣正是表現封建時代的人民,閑著沒事做的人最多,稍有一些新鮮些的事兒,大家便能成日成夜地守著,費去了寶貴的光陰,來看一看毫不相幹的稀希哈兒,因為他們根本吃飽了飯,就無事可為啊。
閑文少敘,此時正是八月十六清晨八時,在那時候,還沒有鍾表可記時刻,所以隻能說是清晨辰刻,可是距離行刑的正午時,足足還有兩個時辰;便是四個小時,監斬官還陪著太太睡在被窩裏,該殺頭的犯人,也還在監裏吃長休飯、永別酒,所以此時教場上除了看殺人的閑人外,並無官中人在彼。
距離大教場前門不到三百步遠近的大路邊上,有一家坐北朝南的小酒飯鋪。它的屋址離著教場前門雖遠些,可是它的屋基卻又緊靠著教場的東牆,樓上有一間小屋,開著一扇西窗,那扇窗卻又緊貼著教場東牆上麵。其時時候還早,飯鋪中爐火尚未升起,卻已走進兩位酒客,來喝早酒。
這兩人走上酒樓,便進了西首一間小屋,酒夥隻得跟進來招待,便向那二人說:“二位今日在這屋裏喝幾杯,倒是見得比別處愜意。回頭一到正午時,向窗口往教場那邊一看,正好看個一清二白呢。”
那兩個酒客相對互望了一眼,卻搖頭說:“我們哥兒倆走到這裏喝幾盅,談一談一椿跑海洋的買賣的,誰管他教場裏的事。他愛殺誰就殺誰,與我們什麼相幹?”
酒夥計原以為這兩位也是來看殺頭的,才這樣湊趣說了兩句,不想竟碰了一鼻子灰,也就搭訕著走了出去。他臨出去時,兩位酒客又對他說:“夥計,你把該送的酒菜送了上來,不必再來,因為我們哥兒倆正在商量著買賣,不願叫人進進出出的來打擾,耽誤了談心。”
夥計一聽,便說:“你老放心吧!算我沒睜開眼,還當兩位是來看殺頭的。既這樣,我就遵命了,不奉呼喚,我就不進來伺候,少時你老可別怪我招呼不周。”說完了,逼著一肚子好氣,自顧自下樓招呼座兒上的買賣去了。
時間過得相當慢,自辰而巳,自巳而午,一到巳末午初,大街上漸漸熱鬧起來,就聽到眾護勇們掛著腰刀,拿著皮鞭,一路趕著閑人向兩邊讓出道兒來,可是愛看熱鬧的主兒,任你如何用皮鞭子唰唰地抽得震天響,他卻依然毫不在意,仍是一個勁往前擠,直到監斬官押著犯人,鳴鑼喝道地進了教場,大街上的人,又一個勁的向大教場裏麵灌,一邊擠,一邊看,一邊議論。
這個說:“你看多可憐,隻有一個女人,一個小孩子,怎說他們會造反呢?”
一個說:“你真糊塗,造反的人早已砍死在當場了,這是造反人的老婆、兒子嚇。”
又有一人說:“別看這一個小孩,這麼一點年紀就要砍頭,這都是前世造的孽。”
又一個說:“聽說這女人就是原告,告他丈夫謀反。如今丈夫已殺死了,她也免不了一刀,這真是何苦,還連累了自己的兒子。”
另有一人又說:“敢情這個娃子,聽說不是這個女人生的。有人傳給我聽,根本就沒有造反那件事,全為大小老婆吃醋,才鬧出這檔子事來的。”
此時便有一個老者歎著說:“這都是取小的榜樣呀。”
這時又有兩個苗婆在旁嘀咕,一個說:“穆索土司誰不知他是個忠心耿耿的,怎說他造反呢?難道這些皇帝(按指諸官),僅聽了官(按指吏目公役)的話,也不打聽明白了再辦?再說京師老皇帝也不能這樣糊塗呀!”
另一苗婦歎道:“京師老皇帝想殺誰,還不是一句話,更是我們的人,他們看著,更不當個人,比宰隻狗還稀鬆平常呢。”
不言觀眾紛紛做些不徹底、不了解的批評,再說教場中自監斬官一到,形勢登時緊張起來。可憐甘氏與玉驄押在一處,甘壩與另外兩個穆索的近支族人押在另一處,此時教場上萬頭攢動,專等正午一到,號炮一響,便可看這幕悲慘的活劇。一時人聲嘈雜,眾兵役紛紛將閑人趕開,匆匆地跑到一邊,先將甘壩與穆索族人帶到上麵演武廳台上,不一會又將甘氏與玉驄也帶到廳上,演武廳距離眾人較遠,聽不出說些什麼。
隻見上麵正中擺著一張公案,案前坐著兩人,左邊一個就是監斬官兒,右邊一個是本城守備,乃是責任到此防衛的。犯人帶到案前,遠看似乎問了幾句話,官兒便舉起一支筆來,向著犯人背上插的那麵紙條兒上畫了一筆,兩邊兵役一聲威喝,便將犯人拉了下來。
此時甘氏、玉驄二人,俱已由監斬官畫過斬條,立即在吆喝聲後,吹起嗚嘟嘟的殺人號來。可憐這一個婦人,一個小孩,到這時哪裏還能走得一步,便由四名兵役架著兩隻臂膀,一路飛跑,直向教場靠東麵的空地跑去。原來這時甘壩等三人,卻在西麵場中用刑了。那時東西兩麵場中,各有兩個劊子手和四名護勇,手執飛快的鋼刀,挺著大肚子,耀武揚威地站在那裏,僅等犯人從演武廳畫了斬條,送到這裏,便好動手。這時全場觀眾,也好比到了戲館裏看到大軸戲那樣緊張有趣,全都聚精會神,睜大了眼,張開了嘴,專望著劊子手的那兩隻胳膊,此時場中的人情,可說已達到最高潮的邊層了。
忽聽半空中震天價一聲炮響,這正是午時三刻的行刑炮,隨著又是一陣嗚嘟嘟的殺人號,號中便有咚咚不絕的催命鼓,和嗆嘟嘟斷續敲來鑼聲,互相交織成一片,這也是“封建時代殺人民”特有的色彩。
就在這幾錘鑼,幾棒鼓,幾鳴炮,幾聲號的中間,劊子手一聲吆喝,刀光起處,眾人眼看著甘氏一顆人頭滴溜溜滾落在地上,兩名劊子手一上一下,練好的手法,相互為用,便是一拉一拐一踢一摔。這一拉是將犯人的脖頭向前拉出;一拐是用刀橫在胳膊後麵,向犯人脖子上這一刀拐下去,人頭便自落下;一踢是當人頭砍下時,立刻要將屍身向外一腿踢倒,如此死人頭腔內的鮮血才不濺到劊子手身上;一摔是先前拉人頭的那個副手,等人頭落地時,便雙手一摔,將人頭從自己手中摔出,那一摔得摔是地方,不然一下摔到監斬官的身上,可就糟了。所以說,以上所說的四手活兒,乃是兩名屠手的連手藝術,也算是東方古國特有的殺頭藝術。
這時甘氏人頭已落,屍身也被劊子手一腳踢倒,人頭也被摔出,哪知正在一摔一跌之間,幾萬個觀眾的幾萬隻眼睛,忽見從教場東邊牆上飛下兩條人影,直和燕子一般,飛快的向甘氏行刑之處跑去。這是因眾人站得遠,看得遠,但劊子手和護勇卻還不曾看見,直到兩人已經到了麵前,一聲吆喝,慌忙間見來者二人,其中一人一張又灰又黃的死人臉,好不怕人,方才如夢初醒,呀了一聲。
哪知來的兩人,更不與他們客氣,還未等到眾人來得及驚叫,早已一人起手一劍,便即將兩名劊子手完全砍倒,旁邊四名護勇,與八個押犯人的公役,這才驚叫起來。有幾個護勇,年輕膽壯些的,還想拔刀向前,隻見那飛下來的兩人中,一人手提寶劍向眾護勇、公役一聲叱吒,劍光下登時砍翻了五六個,那一人卻走到玉驄身旁,因其時旁邊押解的人,早已逃散,便容容易易地將小孩子一手一提,連捆綁的繩索都來不及解,早已與那人呼嘯一聲,雙雙仍向東牆跑去。
等二人去後,眾官兵才紛紛發一聲喊,預備追上去,可是一看人家一劍就能砍翻五六個,眼見不是人家對手,又真不敢上前,隻好站在場中空喊,一時演武廳中的守備,也知道犯人被劫,忙不迭跑下廳來,吆五喝六,叫人快備馬追趕,等到守備的馬匹備好,那兩人劫了玉驄,早已走得無影無蹤,但是眾兵役此時見劫法場的人已走了,才大呼小叫起來,說那劫法場的兩人是向牆東跳出去的,這一來教場東牆外麵的住家店鋪,卻都倒了黴,官兵們挨家去搜查,真是賊出關門,鬧了個烏煙瘴氣,什麼也沒搜出。
從法場上飛落來的兩個人,便是早間在靠教場東牆小樓上飲酒的酒客,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喬裝的理蕃廳參將安馨,和大覺禪師的弟子寶祥,那救人的是安馨,旁助的是寶祥。兩人救出玉驄以後,商量之下,因安馨衙內留養玉驄,易於泄漏,便決定由寶祥帶了玉驄,投到哀牢山大覺禪師處,一麵避禍,一麵學技,以為將來複仇地步。
要知後來玉驄長大,如何為父母複仇,如何與吳禮鉤心鬥智,玉驄幾乎又為吳禮所害,結果玉驄以一生所學,蕩平川北杜、潘、雅州兩屬蠻夷,經過石破天驚底許多悲壯事跡,才得手刃血海深仇,這種可歌可泣的情節,盡在“第三集”中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