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1 / 3)

引言

二集下部敘劉嬌鳳在自己府中,埋下苗兵,手刃惡賊樊遊擊,摘心祭靈後,以刺賊利刃橫頸自刎,達到複仇盡節之心。同時珠郎師弟寶祥,奉師大覺禪師命,赴小金川告警,邀劫法場,搶救穆索一線嗣續,小金川參將乃珠郎舊仆,自然義不容辭,於是連夜喬裝趕奔省城,酒樓中會合寶祥,兩人飛身落教場,施絕技砍倒劊子手和護勇官兵,救走小孩玉驄。

第一章

卑汙陰險的道兒

小金川參將安馨,大覺禪師門徒寶祥,以他們二人的武功,搶救一個三歲的小孩,自然伸手成功,那班專會欺壓良民的護勇官兵,如何能攔捕?自然不費吹灰之力,一無阻礙地離開了雲南省城。兩人在行路上商量安置玉驄的辦法。

安馨本想帶回自己任上,既而一想,自己究是一個朝廷命官,不問穆索的謀反,是為人所陷,但在未能昭雪以前,名義上總是一個叛逆之子,何況又是從法場上劫走的逃犯,因此便將這層意思與寶祥說了。

寶祥一聽,甚是有理,便慨然說:“我與穆索師兄,在他生前雖未會過,但究竟同出師門,況此來本奉師父之命,師傅雖未說明將此子如何安置,但我想你我一力保全此子之意,一半雖為了穆索門中的一線嗣續,但一半正是為日後好使大仇可報。然而報仇二字,非同尋常,少不得此子稍長,便應學習武功,這件事師傅雖尚未說到,我想師傅既能救之,也必要教之養之,那麼我們不如直截了當,送到師傅那邊去吧。”

安馨一聽,連聲說:“這才算成全了這孩子。”

二人計議已定,便在一個三岔路上分道揚鑣,馨兒自回小金川任所,寶祥卻挈了小孩玉驄,向哀牢山奔去,回見師傅大覺禪師。

大覺禪師本是四川黃牛峽大覺寺的當家方丈,乃是少林名宿無住禪師的門徒,武功已臻化境,因愛哀牢山風景秀麗,在三十年前便在哀牢山絕頂“碧霞丹岩”隱居。

這碧霞丹岩本是師叔滇南大俠葛乾蓀隱跡之所。那時葛乾蓀下山去雲遊那四海名山勝跡,臨行說不能返回哀牢山,叫他移來碧霞丹岩居住。這碧霞丹岩高聳入雲,真是個靈奇奧秘所在,大覺禪師自然欣悅,便就此在這個碧霞丹岩長居下來,一年中隻回到大覺寺一次,此外便在這碧霞丹岩修氣練功。二十年前因往點蒼山去采草藥,回途中經過哀牢山西南的葫蘆野夷界,走至猛連寨,見到穆索珠郎天生矯健,迥異常苗,資質尤為純厚,是個可造之材,一心想將自己一身所學,傳授給這珠郎,不料珠郎學技不到十年,在返家探視雙親的時候,竟被父親阻住,不讓珠郎再上哀牢山去學技了,那時珠郎雖則內外武功已達於上乘,但尚未到靈氣相連之化境。珠郎下山後,不久便收了寶祥為徒,寶祥也是苗人,這時武功也已得大覺禪師真傳,大覺禪師見珠郎建功以後,便以聲色為事,雖說是家資富有,但為人不應如此享受,尤其對於珠郎廣收珍寶這件事,耳有所聞,心不謂然,覺得他終究脫不了苗夷愚愎任性的脾氣,故而一別二十餘年,師徒們從未通過聞問。

及至珠郎被吳、樊誘致之時,大覺禪師知他驕盈奢僭,所以招來此禍,大數已定,無法逃避,因此竟不救援。但是師徒情深,又念他本性純良,並無大惡,仍不肯坐視不問,深知此種禍事,非自悟自覺,不能挽救免除,這才命寶祥趕往飛鳥渡,專候珠郎馬到時,攔馬寄柬,以送別二字,來暗暗點醒他,誰知穆索珠郎氣數該當,竟而不悟,在那石梁上當路而立的,便是他師弟寶祥,可惜珠郎不知。饒是如此,寶祥還想再示警於他,所以在珠郎回路上,再過石梁時,寶祥以擘空掌三次驚馬,不讓他們過去,因知石梁以西,正有吳禮等率眾埋伏著,偏偏寶祥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宗敏在山民家中安排米櫃,預定的甕中捉鱉之計,卻不曾知悉,在白駒馬臨崖驚阻之後,反倒助成了宗敏引誘珠郎入甕之計,這又豈是寶祥始料所及呢?因此寶祥深知師傅對於穆索師兄這一番拳拳之意,這才斷然地挈了玉驄回到哀牢山碧霞丹岩,將與馨兒計議之意稟明大覺,大覺自然將玉驄撫養起來。要知那時朝廷對於穆索後裔被劫逃匿,倒還不怎重視,惟有那萬惡的吳禮,已料知玉驄一經遇救,長大必欲報仇,他便注意玉驄的去處,所以明求暗訪的甚是積極,若非大覺禪師收藏,玉驄正還難逃吳禮的邏緝呢。

那隻手遮天陷害珠郎全家的吳禮,在元江州任上,已得嬌鳳在穆索府中埋下苗兵,將樊遊擊殺死在靈前的消息,接著又得到有人劫了法場,救走珠郎之子玉驄的事兒,心中越想越害怕。他明知穆索在普洱、元江一帶的威望,苗族中對他奉若神明,深知此番自己和宗敏做的這件事,忒也歹毒,事後深恐結怨苗族,便少不得有人出來替穆索報仇,如今果然玉驄被劫,這顯然是苗族中有人在替穆索打算,那麼對於自己的安危,也就十分可慮了。

吳禮是一個詭計多端,工於心計的人,知道此事於自己生命有關,由此打算好離開雲南的主意。因此他就狠狠地花了一筆錢,饋送本省巡撫,和署中的總文案,求他在巡撫麵前,好言幾句,將自己立刻調到別的省份去,以便早離這是非之地。果然錢可通神,不到三個月,吳禮早已以枚平苗亂有功為題提,升了知府,正趕上四川茂州府出缺。茂州地屬川北,與鬆潘、理藩等地毗連,正是川夷接壤之區,四川總督正想物色一位熟悉夷情的人物,恰巧與雲南巡撫一經談到,雲南巡撫便以本省元江州同知吳禮保薦過去,川督便將吳禮傳到省裏和他一談,吳禮本是天字第一號的諂諛高手,川督自然大為賞識,就與滇撫說妥之後,奏調吳禮升署茂州府知府,到任之後,因他熟諳苗夷風土人情,便又命他兼攝理蕃廳同知之篆。吳禮為要在川督麵前顯些能為,便聯絡了鬆藩廳同知楊仁衝,對於川邊鬆藩、理蕃一帶的苗夷,主張安撫,這一來,鬆潘、雅州所屬各土司悍夷,便紛紛與吳、楊有了交往,苗夷中人,究竟比較漢人忠厚老實,到任不久,果然讓吳禮收服了幾個,但是也有狡悍跋扈的,吳禮這樣與彼一聯絡,那些狡悍的苗人便為所欲為起來,日久勢力長大,吳禮簡直不敢過問,這一來,川邊的夷情便不堪聞問了。

四川茂州府,北與鬆潘廳接壤,西與雅州府毗連,鬆潘、雅州兩處,素為苗夷的大本營,各地土司良莠不齊,那獷悍野蠻的惡苗,自然誌同道合的與吳禮連在一氣。吳禮的做官,談不到為人民服務,也並非想忠於王室,簡直誌在升官發財,因此他為便於自己的私行為起見,一到茂州任內,便一意結交鬆潘理蕃以及雅州各地的番夷酋長土司之屬,以便與他們上下其手,聯合起開,剝削漢苗人民。

土司們誰不愛錢?不過如果京師老皇帝派來的那些小皇帝,(意指各地官長而言)人人清廉自守,他們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搜刮,如今吳禮與他們沆瀣一氣,那些土司們自然個個膽大起來。吳禮更以示好於他們,作為扛攏交情的方法。他們自然也不會不向吳知府點綴點綴,因此吳禮到了茂州,不上半年,腰纏早又不止十萬,當初運動調省的那筆花費,此刻早已撈回本錢,還加了三分重息呢。

這一天,吳禮與理蕃土司岑勝武偶然聞談,談到本省各營武將,有多少苗人在內,岑勝武無意中便提到小金川參將安馨,正是雲南猛連的苗人。吳禮一聽雲南猛連,陡地想起了穆索珠郎,便又提到當年自己隻手消弭穆索反諜的那一套奇計,正在自詡功能,不防岑勝武悄悄地向吳禮說:“小金川的安參將,與當年的穆索土司,那是最親近的人,據說自幼他就在穆索家長大,二十年前平定吳三桂一役也有安參將的功勞。他與穆索土司,一個南進十裏鋪,一個北進春岩渡,才能奪了鐵索橋,破了吳世璠,這段功勞,我們苗夷中,簡直人人都覺得露臉的,故而人人都知道些兒的。”

哪知岑勝武這幾句不相幹的掌故說了出來,竟使這位吳知府大大吃了一驚。

自從吳禮得知小金川駐守的參將安馨與穆索珠郎有很深的關係,心中一直在懷著鬼胎,擔心安馨要替珠郎複仇,同時又想到前番大教場中,穆索玉驄的被劫一事,難免不與安馨有關。他自從留上這一份心,便想刺探安馨的隱事,和近來的行動。

常言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安馨當日與寶祥會麵,以至共同進行營救玉驄,同劫法場,在當時二人雖係化裝了江湖上人,而且安馨還恐自己現任官職,雖然隔省,仍怕有人認識,所以在劫救時,臨時卻帶上一付苗族中流行的人皮麵具,那便是前文劫法場時所說二人中一人的麵色,又灰又黃,和死人臉子一樣難看,那正是安馨帶了人皮麵具的原故。可是,在當時雖然如此謹慎秘密,忽然家裏不見了主人,對外卻又說因病請假謝客,此種破綻,如何瞞得過安馨貼身的婢仆呢?不過其時總以為貼身婢仆,不啻自己家人父子,尚不致泄露,誰知事情真有出乎意外的。

因安馨生母是漢人,他的禮尚觀念,自然不像苗族那樣薄弱,所以治家甚嚴。偏偏的他夫人的貼身侍婢阿環,與伺候簽押房的貼身小使吾寶兒二人勾搭上了,有一天被安馨無意中撞破,於是男女各笞責了一頓,一齊趕出衙去。吾寶兒本是茂州小金川司的苗子,自然仍在茂州一帶找生活,也是湊巧,偏偏吾寶兒又投到了茂州府衙裏,也是伺候簽押房。

有一天因為吳禮要整飭署中差吏仆役的職司,便命各人開一個詳明履曆上來,以便看了他們的經曆才能,再決定去留,這一來,竟知道吾寶兒本是安馨的貼身小使,心中登時一動,自然仍命吾寶兒伺候簽押房,便不時假以詞色,結以恩義,日子久了,吾寶兒對於吳禮真是感激得五體投地,吳禮便假作閑話,隨時問些過去他在參將衙門的情形,吾寶兒當然盡自己所知的事,全都貢獻給這位新主人。

吳禮對於別事都未在意,獨獨聽了安馨在某年某月,假稱患病,人卻離開小金川汎地,三四天之久,不知何往,便是吾寶兒等貼身侍候的人,也隻知安參將私上雲南,而不知上雲南幹什麼。吳禮聞言,暗暗的一查時日,正與穆索全家正法、玉驄被劫的日期相符,不過小金川與雲南省相距不算很近,在平常人一往一來,非十天八天不可,安馨隻離汎三四天,這一點似乎又不像是他做的,既而一想,曾聽人說,有武功的人行路極快,一口氣能跑出七八十裏,三五十裏都不算事,看起來劫法場這件事,不是他幹,還有誰幹呢?從此吳禮就一心想要打安馨的主意。

以當時官階而論,參將三品,知府卻隻四品,但彼時重文輕武,以從一品的提督軍門,都應聽正二品的巡撫節製,所以吳禮以茂州府的地位,要算計一個屬境內的參將,實不是件難事,可是他也得有個正當的理由。吳禮是一個天子第一號的陰謀家,上次連李國梁都吃他的虧,由軍門降為總兵,手段可見是夠厲害的,何況安馨區區一個參將,又在吳禮豁境以內?他想了三天,居然給他想出了一條卑汙陰險的道兒。

在四川西陲的雅州府,群夷雜處,民風最是獷悍,那地方正與茂州理蕃廳為近鄰,雅州加羅土司沙春,因自己豁境遠在邊陲,各屬土司,時有向自己境內來侵占田地等事,便想投到中國大官門下,拉上交情,可以自保。吳禮有財可得,自然不會拒絕,就此與這個加羅土司沙春,互通聲氣,拉上了交情。後來從吾寶兒口中,得知小金川參將安馨,即是劫法場救玉驄的人,就格外聯絡這位沙土司。

沙土司哪知吳禮用意,自然非常感激高興,苗人性雖凶狡,但究不及中原人那樣奸狡多智,心眼也是直的,覺得吳禮以一大員身份,對自己如此愛護,便不由得一心一意對吳禮懷下了忠忱,常常向吳禮說:“隻要知府大人有用我之處,粉身碎骨,是在所不辭的。”

吳禮聽了這話,便記在心裏,此時要打算擺布安馨,他就想到了這位半開化的加羅土司沙春。他先向沙春說了安馨多少壞話,然後暗約沙春,以小金川守軍強奸擄掠雅州邊界上的苗夷為名,叫沙春逕向慶寧營、綏靖屯、撫邊屯、崇化屯四處進兵。如果怕安馨在這四處有防備的話,自會將這四處的防衛軍情,事先告訴沙春,包管他對這四處可以唾手而得。安馨汎地失守,不但功名不能保住,自然還有處分,而且一定派茂州府綏撫亂苗,那時便可將這四處的守衛責任,交給沙春,如此沙春除了加羅土司豁境以外,還可得到慶寧、綏靖、府邊、崇化四處,地方上的油水,到那時吳沙二人,各分一半,豈不是又去了安馨一個心腹之患,又可與沙春利益均沾嗎?

吳沙二人密商已定,就分頭各自進行。這裏暫時不說吳禮,先將沙春的行動記述一下。

沙春駐地加羅,乃在楚套河之東,敏爾雅克山峽之西,倚山靠水的一個地方。離小金川不遠的西邊,有一處山市,名喚章穀市,地處雅州與茂州交界之處,雖處於萬山叢中,但到市集之期,漢苗二處人民,都紛紛來趕集做買賣,自然有許多逛集的人們,到那裏遊玩,這一來章穀市便成了雅、茂兩府的要衝。沙春就借了這個趕集的機會,密派部下苗人能通漢語者,扮作小金川駐兵模樣,到趕集日,在市上混在小金川駐兵裏麵,強買硬賒,調戲婦女,一麵卻又派出部下,到市上彈壓,故意與假扮的駐兵械鬥起來,事態鬧得很大,就借為口舌,要求小金川參將安馨賠償。

安馨一查部下並非此等情事,自然據理駁複,那沙春已受吳禮奸策,自然成竹在胸,全不聽那一套,立即以小金川駐軍壓迫苗夷人民為詞,激動部下,竟自向綏靖屯、崇化屯二處進兵。安馨聞訊,原擬親向沙春解釋,萬沒料到這是有計劃的步驟,焉能容你解釋?安馨尚未及往訪沙春,接二連三的報告已來,原來綏靖、崇化二屯已在此時先後失守。安馨聞聽事態緊急,隻得一麵與茂州府聯絡,一麵也派兵向綏靖、崇化二屯推進。哪知沙春更來得神速,他一麵從綏靖屯進攻慶寧營,一麵從崇化屯進攻撫邊屯,不到半日工夫,四處汎地都已被陷,要說安馨武功得自穆索珠郎傳授,也已得少林真傳,他又是一個平吳一役的名將,怎的會如此不濟?

原來四處守兵與加羅土司本非敵對,也萬想不到他竟會來攻占,防備果然是疏些兒,但因乃加羅土司也是朝廷管轄,並非生苗,所以不防他們會猝然生變,正是一方是準備完全,一方卻是莫名其妙,同時安馨與吳禮聯絡時,吳禮又故意一力主張不用武力,還說沙春絕不會不講理,邊釁萬不可開,因此安馨就成了一個隻讓人打我,不許我打人了。及至四營失守,報到府裏,吳禮卻悄不聲地向省裏報了上去,大約說安馨不能馭下,以至部下在漢夷交界,惹出事來,激動苗民,雖經沙春一再責詢,均置不理,苗部遂致嘩變,連奪四處汎地,安馨一籌莫展,實屬有虧職守等語。上峰照例是隻有耳朵,沒有眼睛的,聽了茂州府的一篇大道理,立刻將安馨撤職查辦。

第二章

象鼻衝麓除凶苗

加羅土司沙春,照吳禮奸策辦到後,便要吳禮實行諾言,便是要保舉沙春防守綏靖等四處汎地。吳禮隻得設詞保舉上去,可是省裏的大官,雖然顢頇,究竟還不至於如此荒唐,他們覺得苗人叛變,對於朝廷汎地竟然攻占起來,結果有罪不罰,反將汎地交給他,這不是賞叛嗎?於是將吳禮的保舉駁了下來,另調越雋總兵移駐小金川,以鎮邊夷。這一來可就惱了沙春,他不懂得朝廷的措置,他以為是茂州府賣了他。他白白地得罪了安參將,臨了自己還是一些好處不曾得到,從此沙春與吳禮便又變成了仇人。吳禮雖也向他解釋,但是苗子卻不懂那一個理,怏怏地退出了綏靖等四處汎地,回到加羅,這也是吳禮自找的麻煩,樹下了這樣一個仇敵,將來自然有他的報應。

安馨自從被吳禮陷害之後,丟官事小,查辦結果,錄了個革職永不錄用的處分,好在安馨自從鑒於穆索珠郎的慘死,深感漢人的心思忒也歹毒,事後又經多方探聽,才從沙春部下方麵探出事由吳禮而起的原因,自覺與吳禮素無冤仇,為什麼要陷害自己?初還不信,後來才漸漸明白,乃是因為穆索一案的原故,才想法將自己擠走,心中十分惱怒,苗人性情極執,一經知道為吳禮所害,誓必要報此仇,當時帶了家眷,回到雲南猛連故鄉,安頓了家屬,便想獨自到川南茂州府,殺死吳禮,替穆索報滅門之仇,消泄自己胸頭之恨,當時就來與夫人龍氏言明。

龍氏是苗族中的巾幗英雄,人極機警多智,這時一聽丈夫單身要去川南,殺死吳禮報仇,她就正色說:“惡賊吳禮,慣施陰謀陷害旁人,豈沒有防人報仇之心?何況那川西、川南的凶悍惡苗,都被這惡魔籠絡,日夜不斷的在他室內,密謀著剝削人民、害人的主意,除這班惡苗外,更有幾個守府的武士,你武功雖然了得,究竟雙拳難敵人多,依妾主意,還是先上哀牢山,去與大覺禪師商量。大覺禪師是有道的高僧,求他伸手除這種奸險惡獠,料想不會拒絕的,何況穆索土司又是這位禪師的門徒,穆索家的血海深仇,想總不能不管!”

安馨聽了夫人這番話,自知個人前去行刺,固然是十分危險,隻可咬咬牙,強抑著不平怨氣,照著夫人辦法,上哀牢山大覺禪師處,求教除惡報仇的辦法。

安馨謹受閫教,帶劍騎馬,離了猛連寨,潑刺刺放轡疾馳,直向哀牢山奔去,轉過幾道峰腳,和險惡曲折的山徑,不久已奔出二十餘裏,已經走入陡峭的山道,馬前峰巒疊疊,山影重重。安馨從小就奔入深山窮穀獵小獸,這一帶的險惡峰嶺,很是熟悉,認出是已到了與哀牢山山脈銜接的大雪山東麓,從這東麓到哀牢山,雖也隻有二十餘裏路,但這一路的山道,盡是突兀的玩石,兩旁層巒疊峰,形勢非常險峻,今又絕不停蹄地馳出二十餘裏路來,見馬已遍體汗淋,再難奔馳那種峻險的山道。安馨暗忖著,眨眼間,已奔到陡峻的峰巒前,看到峰巒左麵,有一塊五十步方圓的草原,立時勒馬停蹄,坐在馬上抬頭眺望,見那草原左首盡頭,矗立著一座尖銳高嶺,形勢峻險,嶺巔尖銳,高插雲霄,嶺腰以上,便被蓬蓬勃勃的雲氣遮住,這個高不可測的嶺巔,隻能從縹緲中看出來。這高嶺麵積雖然不大,但四周盡是陡峭的山嶺,重重疊疊,銜接著這座高聳入雲的尖嶺。挨接這尖嶺的一座高嶺,也有八九丈的高,嶺巔平坦,三麵千仞峭壁叢環著,形勢峻險,安馨騎在馬上,觀望半晌,知道這座險峻怪形的高嶺,名叫象鼻衝,嶺北便是異龍湖畔的南畔,那異龍湖的西畔,卻亦矗立著一座高嶺,嶺巔尖銳,形勢險峻怪奇,是一模一樣,這兩座高嶺,在異龍湖畔西南兩側矗立著,故名叫象鼻衝,這一地區實是南徼蠻荒中風景之區。

安馨在氣憤填膺之際,雖無興賞遊,看到馬已遍體汗淋,意欲叫牲口在草原上喘口氣兒,遂提韁轉入峰側,向左斜奔過去,到得那高嶺山麓的草原上,翻身跳下馬來,鬆了嚼環肚帶,抬手甩在嶺腳下,任牠自由地啃草。安馨趁機想登嶺賞覽一回,便走近嶺麓,雙足使勁,一個“旱地拔蔥”,竄上了三丈高的陡峭嶺壁上,遠眺四處山景,觀了半晌,驀地聽得嶺北似有馬嘶人語,不由驚疑,當就雙臂一幌,幾個飛縱,已竄過幾重峰嶺,又用個“燕子飛雲縱”輕功絕技,眨眼間,已竄到高嶺上,立時悄悄奔到北首嶺頭,跳上突出的陡壁上,俯身伏在壁上,伸脖俯瞰,隻見那嶺腰間的陡壁上,坐著兩個人,雖然離有三四丈遠,安馨眼光尖銳,依稀看出二人形狀來,長得均是腰寬背闊,貌相凶惡,一眼瞥到異龍湖畔前的一株古柏樹,見拴著兩匹棕色駿馬,半晌,驀聽得坐在嶺腰峭壁上左麵一個凶苗說:“我們一定是走岔道了,渡過那漫路河,不是說離猛連不遠麼?怎麼奔了這半天,跑到這樣險峻的荒山裏來了?”

這人說完後,右麵的一人說道:“我們從茂州老遠奔到這裏,看到這種山高水秀的勝境,即便岔了道,也不白奔呀,哪怕姓安的和那小鬼逃出手去!”

在這萬籟沉寂中的異龍湖畔前的高嶺上,安馨依稀聽得很逼清,心中瞿然驚動,暗忖那萬惡吳禮,竟然趕盡殺絕,派出苗匪來暗算自己和那玉驄,不由怒眥欲裂,趕忙立起身,施展輕功,接連幾個翻身,已撲到側麵嶺下,立時躡足潛縱,走到嶺麓前一株古柏樹前,藉樹蔽身,抬頭向嶺腰看去,已看出二人麵貌來,見左麵一個年約四十左右,漆黑的臉,鷹眼虯髯,高顴鉤鼻,身後背著一柄長劍;看到右麵的一個,長得更為凶惡,年約三旬,臉色也是漆黑,蒜頭鼻子,厚嘴唇,兩個大暴牙露在唇外,兀像妖魔,背後斜係著一個狹長包袱,腰上係著一個豹皮鏢囊,兩人俱是有藍色短衣苗裝,紫絹包頭。

安馨正在窺視,猛見右麵那個虯髯凶苗,側過臉來,如血般的一雙怪眼,朝著自己藏身的古柏樹閃爍著,安馨慌忙縮頭掩蔽,隻聽得那凶苗喝說:“朋友!鬼鬼祟祟地偷視人,有膽量顯出樹來!”

安馨悚然一驚,自問自己悄悄潛藏,絕無聲息,離得又這麼遠,看來這人內功已到火候,這人既為自己而來,勁敵當前,倒要小心應付,看這人雙目如火,兩太陽穴鼓起,其武功實遠超個人,那露牙凶苗,相貌奇怪,武功自也不弱,自知絕不是敵手,幸喜碰巧被自己暗地聽得機密,還能容個人作一準備,為今之計,隻有用詭謀來搪這強敵,如能使這二個凶苗分離開,然後攻其無備,雖則也是冒險,但除此別無良策可免眼前禍患。安馨天生機靈,在這大敵當前,立時打好主意,神態安詳地踱出樹來。

這時那兩個凶苗,早已飛身落在嶺麓,向自己大步走來,一看安馨身後背著一口劍,當就揚臉向安馨上下打量。安馨走到二苗丈餘遠,正想啟口搭訕,那露牙凶苗,張著兩隻鼠眼,大聲喝道:“你是幹什麼的?竊聽大爺們說話,意欲何為?”聲色凶暴,咄咄逼人。

安馨早已打好主意,反而和言悅色的,編出一番話,分辯道:“在下是猛往寨人,因猛連寨出了一個姓安的惡霸,他仗著做過幾年參將,竟時時欺壓我們猛往的人,在下與他是冤家對頭,今天俺騎著牲口出來,意欲打獵幾隻野獸,不料竟與這惡霸狹路相逢,他竟仗著一身武功,竟用內家拳法,向俺後心擊來,在下自知不是他的敵手,隻有逃避,所幸馬上功夫比他要俊,伏身逃開他的掌風,沒命地奔馳逃跑。這惡霸竟一味地追趕,在下恐被追上,逃到這座高嶺南麓,隻得舍卻牲口,翻越過嶺來。”說到這,手指著虯髯凶苗,一本正經地說,“尊駕的相貌,遠看與那惡霸相像,在下在樹後窺視,正是為此,但剛到樹後,就為你老發現,兩位說些什麼,在下實沒有聽見。”說完了這遍謊話,神色驚慌,回身抬頭望上查看,好似真怕有人追來似的。

那兩個凶苗,平素狡猾異常,武功更得高人真傳,這時竟被安馨一遍謊話瞞過。那虯髯凶苗,初尚疑信參半,後來一看安馨神色澹然,又知他確實是才掩到樹下,故也深信不疑。

原來安馨翻下高嶺,潛縱到樹後時,側麵日光晃動一下,已被那虯髯凶苗見出人影來,他轉過臉來看時,已知安馨避在樹後,這凶苗鬼靈異常,詎知自己情狀已露,已落入安馨的圈套中,那露牙的凶苗,聽了安馨的話,忖想自己要找的主兒,就在高嶺背後,不由精神一振,當就問說:“那姓安的惡霸,已追你到這嶺後嗎?”

安馨點頭說:“這時想在搜尋俺了。”

那露牙的凶苗又說道:“俺來替你除這惡霸。他如已返回家去,你帶領我們到他的住處去!”聲色狂傲,鼠眼閃爍。

安馨肚內暗笑,卻故意裝出怯怯的神情,那凶苗一聲狂笑,又說:“到時隻要你指出他的門戶,你就可跑開,幹嗎這樣駭怕?”說著雙肩一幌,已拔身飛起,竟施展“一鶴衝天”輕功絕技,疾如飛鳥騰空,已落在三四丈高的嶺腰陡峭壁上。安馨吃了一驚,怪不得這麼狂傲,端的身手不凡。

那虯髯凶苗跟著縱起身軀,也施展“一鶴衝天”的絕技,斜飛上去三丈來高,他竟不落在嶺腰落腳,隻見飛身到半空,腰裏一疊勁,變為“燕子三抄水”的絕頂輕功,眨眼間,直飛上那平頂嶺上。

那兩牙露口的凶苗,回頭俯身向安馨一望,說了句:“你也翻過嶺來呀!”雙肩一幌,也飛向領上去了。

安馨見兩人先後飛上那平頂嶺上,立時向西側嶺邊竄了上去,竄到在剛才窺聽二苗說話的峭壁下麵,探首向嶺上一瞧,然後翻上嶺來,長起身形看去,見那虯髯凶苗已不在嶺上,隻有那個兩牙露口的凶苗,卻站在嶺邊的峭壁上,一忽兒俯首,一忽兒揚臉,正在四下裏查觀著。安馨不由暗喜,慌忙悄悄飛身到西側一個峭壁後麵,隱蔽身形後,片晌,隻聽得那凶苗自言自語,說:“這個廢物,怎麼這樣膽小,還不翻上領來?”接著聽得唰的一聲,一股勁風從蔽身峭壁過來。安馨知他飛向嶺北,去喚自己翻上嶺來,當就側臉望來路瞧看,隻見他俯身站在嶺頭,看神色似在驚愕。安馨一看機會已到,殺機陡生,掣出背上寶劍,立時雙足一點,縱身過去,兩臂一合,勁貫劍鋒,一個“白蛇吐信”,疾如流星,勁足勢疾,直向凶苗後心刺去。

那凶苗飛上嶺來,向嶺南查看了好久,非但並無心目中的主兒,連自己同來夥伴,竟蹤影不見,狐疑一陣,正欲飛下嶺去,想到帶路人的安馨來,回身一瞥身後四處,見安馨還未上來,當就罵了一句,聳返嶺北來,探身向嶺下俯視,陡然一驚,隻見已無安馨的蹤跡,遠望下去,卻見有一團藍影,與一團灰影混合著,中間夾著一道劍光,來回地滾動,正在驚疑愕神之際,猛覺身後一股勁風襲來,慌忙閃身側避。

安馨武功已得珠郎所能,身手利落,在這強敵當前,自知兩苗武功,遠勝個人,今趁他在愕神當口,猝不及防地遽下毒手,凶苗武功雖然絕頂,但安馨這一煞手,勢疾勁足,凶苗又在驚愕之際,等到覺出來,劍尖已到,雖閃開後心,但左腰已著,唰的一聲,已刺入左麵後腰,立時血往外標,一聲慘叫,斜倒在嶺上。

好厲害的凶苗,身受致命重傷,身軀栽倒,磔叫一聲,右掌按住左腰傷口,左掌貼地一使勁,倏地一個“鯉魚打挺”,聳身躍起,接著右手一探鏢囊,掏出一個長形鐵桶來,揚手一扳機簧,發出一支銀色小針,向安馨胸部襲來。

安馨刺倒凶苗,總以為無能為力,正要上步去了結凶苗,萬不料凶苗栽倒,當即躍起身來,還能發放暗器,眼看一支銀色小針,當胸襲到,知道這類纖小鋼針,用毒蟲惡草練成,一時驚慌失措。在這危機一發當口,猛聽身前拍的一聲,堪將襲到的細針,陡然落到腳前,安馨在驚慌中,不由又是一愕,詫異得出了神,直呆呆地立著,不知怎麼一回事。

那個兩牙外露的凶苗,被安馨一劍刺入左腰,自知性命已完,仗著內功精湛,強忍著劇痛,運動內勁,躍起身軀,掏出獨門暗器“追魂梅花針”,暗用內功,發出盡命的追魂梅花針來。這種暗器極為歹毒,中人身上,毒行全身,除出他的秘傳解藥,無藥可治。放射這種暗器,內功不到火候,不能施展,凶苗得自家傳,已練得百發百中,當者極難幸免。眼看這一針發出,足致仇人死命,不料斜剌裏飛來一石子,將個人的梅花針擊落,不由陡然一驚,側臉向石子飛來處查看,卻一無所見,想起在嶺頭上俯視時,所見到嶺下一團滾動著的灰藍影來,恍然驚悟,不由怒火中燒,臉色更為凶暴,咬牙切齒,惡狠狠向安馨盯視著,安馨悚然心悸,竟呆若木雞一般。

半晌,這凶苗兩臂一圈,暗地一使勁,抬手又發出第二支梅花針,不料強持已久,氣功已散,手已發顫,針出筒口,當就落地,凶苗自知再難運勁力,報仇無望,眼看要束手就戮,怨憤更烈,一聲怪嘯,厲聲喝道:“鼠輩!俺跟你素不相識,無怨無仇,幹嗎暗下毒手?”聲音桀厲,麵目凶獰得更為駭人。

安馨驚醒過來,知他冤氣衝天,死得不明不白,遂說道:“俺就是你們兩位要找的人,這怨不得我安參將心狠手辣,隻怨你們助紂為虐,替那惡官吳禮到滇南來做那行刺殺人的勾當,但是天理昭彰,不容惡人逞凶,鬼使神差,到象鼻衝嶺來送死,如今話已說明,死得不冤吧!”

凶苗聽著,氣衝牛鬥,麵如喋血,雙眼通紅,揚首獰笑一陣,說道:“想不到我飛虎星,陰溝裏翻船,喪命在一個無名小輩手裏!”聲已戰顫,淒厲駭人,雙眉緊擠,惡狠狠向安馨看了一眼,怒吼一聲,陡然頭向天一仰,雙足微微使勁,仰翻著往後跌去,一個倒栽蔥,便滾落嶺下去了。安馨早已驚駭得怵目動魄,愕兀兀呆立著。

原來,這兩個凶苗是川南苗疆中的匪首,被安馨僥幸刺死的凶苗,名叫吾星子,外號飛虎星,內外功已到火候,慣使獨門秘傳“追魂梅花針”,人極陰險狠毒,死在他這種歹毒暗器下,不可勝計,橫行川南一帶,也是惡貫滿盈,竟被安馨僥幸刺死;那個鷹眼虯髯凶苗,武功更為精湛,叫做飛虎岑龍,擅長輕功提縱術,手上一柄劍,得自峨眉玄門真傳,劍術神奇,橫行川滇,無人能敵,狡詐多智,手底下十分毒辣,與飛虎星是結義弟兄。他二人同惡相濟,殺人越貨,傷天害理,川南一帶的人民,聞到這“兩虎”之名,俱皆驚心動魄,連苗匪亦聞名喪膽,此番來到滇南,正又是惡官吳禮起的毒心。

吳禮自用詭謀造成了安馨革職查辦後,想到安馨不除,總是禍患,又料定珠郎之子玉驄,也是安馨藏著,吳禮狡詐多謀,知道將來禍患無窮,因此日夜打算著斬草除根的毒策。

一天,與那互通聲氣的惡苗閑談,說起川南一帶有兩個厲害匪首,武功精湛,遠近綠林道也聞名喪膽。吳禮聽到耳中,已打定了害人的主意,過了幾天,秘密囑托平素聯手的惡苗,請到這二個匪首到吳禮密室,賞重金派遣到猛連寨,取安馨全家與玉驄的人頭。兩個凶苗本來是殺人魔王,一方麵也想與漢官連絡,更有重賞可得,當然欣然應諾。這兩個惡苗仗著一身本領,去辦這種暗殺人的勾當,更不當一回事,本來隻有吾星子一人去辦理,岑龍因未到過滇南,他想去遊賞一回,故一同來到滇南,也是安馨命不該絕,這二個凶苗竟會岔了道,更得世外高僧幫助,得脫殺身滅門之禍。

凶苗倒栽嶺下去後,安馨驚魄才定,想起凶苗躍身立起,冷不防發出銀色纖細暗器,自己在驚慌失措當口,是不易閃避,不料堪將襲到胸口,斜剌裏突然飛來一石子,將這支小針擊落,此刻思索起來,明白暗中有人搭救,方自慶幸這樣凶惡厲害強敵,被自己僥幸中除去,猛然想起首先飛身上嶺,而失去蹤影的鷹眼虯髯凶苗來,不由又驚惶起來,暗忖這個凶苗的功夫,較那個死去的凶苗,更要精湛,隻看他飛身上嶺,所施展的輕身提縱術,實已到爐火純青,這時不見,萬一單獨找上自己家去,一家人性命,就難逃命了,想到這裏,心神慄亂。

正在這樣憂急當口,猛聽得嶺北盡頭,一座陡峭壁底下,有人說道:“那個最厲害的鷹眼老虎,已替你除去了,還這樣呆怔著,等待什麼呢?”聲若洪鍾,音震嶺穀,好似在自己耳邊說話一樣。

安馨聽得驚神,慌忙聳步,奔到那峭壁上,探身俯看,隻見一團灰影,陡從自己站身的峭壁底下,飛下嶺去,勢如脫弦之箭,疾速得不能辨出人來,一團灰影落地,顯出是個須眉朗目的僧人。

這時隻見他立住身形,仰首向自己說道:“安檀樾的魔難已脫,何妨翻下嶺來,老衲有話和你談呢!”說畢,一陣哈哈大笑。

距離有八九丈高的嶺下,而談笑的聲音如在身邊,安馨知道這聲音是由丹田中調練氣功發出來的,但內功造詣到這樣,實是登峰造極了,又看他飛下嶺去的身手,較那個虯髯凶苗,還要精純,聽他說話,並無惡意,當就翻下嶺去,翻到嶺麓,已看清那僧人麵貌,隻見清瘦的麵龐,露出慈祥的笑容,兩目深陷,卻有兩點寒星的光芒,頰下一縷銀須,穿著灰布僧衣,腰索黃絲絛,腳穿白布高襪,灰布僧鞋,這種脫塵絕俗的神態,又有驚人的功夫,知是一位空門異人,世外高僧。

安馨人本機靈,打量之間,已恍然醒悟,料定嶺上暗中搭救個人的人,定是這位高僧了,他說已替我除去了鷹眼老虎,說不定就是那個厲害凶苗哩,思索著,人已奔到僧人麵前,立刻躬身長揖,口中說道:“嶺上承蒙老禪師伸手相救,得脫危難,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老禪師的法諱,不知怎樣稱呼?命弟子下嶺來,有何吩咐?弟子特來恭聆教誨!”說罷,便納頭下拜,老和尚右臂微伸,安馨身子不由自主,已被扶了起來。

老和尚扶起安馨,同時笑吟吟地說道:“安檀樾,何必如此多禮,濟困扶危,是我們出家人的本分,何況我們還有淵源哩。”說到這裏,閃爍如電的兩目,向安馨臉上端詳了一回,正色說道,“你的心意,我已明白,但是你們的仇人吳禮,狡詐多謀,他自用詭謀害死珠郎,自知已伏下禍根,在這一年餘中,他已籠絡了不少武功高強惡苗,在衙中守衛著,你想單身涉險,去暗刺吳禮,這不是自去送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還有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玉驄呢!

“你世侄玉驄,天賦聰慧靈俐,資質純厚,今在我碧霞丹岩上,由他的師叔寶祥,教他識字,傳授他初步武功,雖然隻有五歲的小孩,教授於他,竟已能領悟了,照他的稟賦,再有十一二年的工夫,武功就可能有根基了,那時也已到弱冠年齡,要想手刃父仇,上慰親心,大約不致十分為難了。依老僧主意,你且等待十二年,到那時你到哀牢山來,會同玉驄,前去複仇,現在你非但不能達到複仇之誌,還須謹慎防備,防他派遣能手來暗下毒手呢!”說著抬手一指高嶺,接續說,“剛才你總嚐著厲害了?那個凶苗,雖被你僥幸刺倒,但若沒有老僧趕到,你早已喪命在他的追魂梅花針下了,並且還有個比他更厲害的凶苗呢。這個凶苗的內外功,實已達到爐火純青,倘我武功稍差一點,就難勝他了,但是現在總算替你除去這個魔障了!”說畢轉身,抬手向嶺麓指著,笑說:“那塊怪石上麵躺著的,就是橫行四川西北的匪首。”

老和尚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安馨側耳靜聽,心裏感覺著喜、幸、忿怒、感激。喜的是,眼前說話的慈祥高僧,原來就是隱跡碧霞丹岩的大覺禪師;幸的是,玉驄天賦異稟,穆索家門的血海深仇,報複有人;忿怒的是,吳禮趕盡殺絕,還要來謀取個人和玉驄的性命;感激得是,大覺禪師不但救了自己性命,還替除去了魔障禍患。這時安馨睜眼向老和尚手指處看去,隻見嶺腳怪石上,仰躺著一個人,走近去細看,果見是那個失去蹤影的凶苗,但是看不出由何處致命,隻有兩隻鷹眼突睜著,黑臉變了青黃色的臉罷了。安馨看得驚異,暗想這個凶苗,明明是飛上嶺去,怎會死在這裏呢?何況他飛上嶺去,那個凶苗也跟著上去,離開了不過刹那之間,這個凶苗失去蹤影,那個怎會不覺察呢,這不是有點邪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