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飛天神龍》(1)(2 / 3)

飛叉豹子原非甲叟門人,也因闖蕩江湖,結下許多冤孽仇恨,才起意投入甲叟門下。一來求他蔭庇,二來借他威名,仍可橫行。便是此番,他聽說飛天神龍要來為兄報仇,自己明知不是人家對手,可是主人一力倚重,不能不將這副重擔肩了下來。然而他是一個詭計多端的老江湖,最工心計,盤算自己一人萬萬敵不過這位武當名手,再看周府各名教師,更是不堪一擊。他於是不動聲色,偷偷地差了個死黨馬成龍,連夜投奔他師父趙甲叟,請他想個辦法,或是派幾個能手來助陣。趙甲叟溺愛心重,自己雖不便去幫助徒弟,卻商請三師弟神行羅丙南和五師弟六指頭陀戊空兩位,隨了馬成龍,來到周府幫同守夜。飛叉豹子一看三、五兩位師叔居然光降,自然歡喜,忙向周小仁麵前介紹,並替這兩位師叔大吹大擂,說得和天神下界一般。周小仁自然來者不拒,眾人自也隨口恭維。

若說這羅丙南和戊空也真非弱者。羅丙南善使一柄鬼頭刀,生就的快腿,一日間能來去二三百裏路程,故有神行的雅號。戊空慣用一柄六十斤的禪杖,還有九支連環飛龍鏢,每發必中;必要時能一舉連發三鏢,確也猛勢無比,而且雖列佛門,生性好殺,每次和人動手,必以多殺為快。這兩人都是崆峒派的健將,一聽對方是武當派,立時恨得咬牙,巴不得立刻將飛天神龍殺死,才覺麵上生光。

羅丙南和戊空到周府的第三天晚上,這一批鼠竊狗盜正在酒足飯飽之後,海闊天空地瞎吹大氣,又將羅、戊二人如眾星捧月似的捧到了花園裏特備下的客室以內,以便安歇。羅、戊二人上下手分居在三間客室內,等到眾人退出,二人略談幾句,也就各自歸寢。羅丙南剛剛解衣上床,尚未睡下,靜夜中仿佛聽到緊靠自己臥房的弄內咕碌碌一響,似有石子滾地的聲息。羅丙南是老江湖,立即覺出這聲息來的奇怪。當即不動聲色,翻身自榻上躍起,重緊了一緊裝束,在床頭提起鬼頭刀,“噗”的一聲吹滅了窗前燈火,略一沉吟,輕輕撥開後窗,足尖一借勁,使了個燕子穿簾式,躥出窗外。在他以為這樣輕巧的手腳,定不致為人所覺,誰知雙腳剛剛點地,驀從斜刺裏飛來一陣極勁掌風。自己原是剛剛落地,腳下還未站穩,又是出其不意,這一掌風著到身上,仿佛有一種極大的推動力量向自己猛撞過來,身不由主地斜撞出三五尺去,大吃一驚。

原來羅丙南久闖江湖,識得來人這一掌,正是武當派的獨門武功“擘空掌”。自己功力如果稍淺,這一下怕不摔出幾丈遠去,況且尚未看見敵人究在何處,已經中了人家的擘空掌,憑這一掌的力量,恐怕自己還不是人家的對手呢。一麵心下怙惙,一麵向掌風來處細看。道時遲,那時快,早又見隨著掌風閃過一條黑影,直奔自己,手中並無兵刃,隻擰著一雙肉拳,躥到麵前。自己還未及舉刀,敵人的雙掌早又到了胸前,那一份的快捷,真正少見。羅丙南見來勢捷勁,哪敢待慢,忙側身避過掌風,隨著一個倒錯步,退出兩尺來遠,重又一擰手腕,刀把護住前胸,刀尖直指敵人的左肋刺去。這一手也是單刀中極見功候的招數,名曰“畫龍點睛”。隻見敵人略一擰身,側麵避過刀鋒,倏地一抬腿,正踢在羅丙南寸關尺上,立即聽到“當啷”一聲,鬼頭刀落地。敵人隨著輕叱一聲“去吧”,左手一揚,迎麵門便是一擘空掌。

羅丙南也是久闖江湖、久經大敵的好手,何至今晚在兩個照麵之下,便鬼頭刀脫手呢?說來有些令人不信。原來棋高一著,服手服腳,這句話一點不錯。隻因飛天神龍的拳法高明,又快又狠,容不得羅丙南喘息,便已見了高下。當時飛天神龍發出第一次擘空掌原是一個虛的,羅丙南卻不曾識透,立即閃身躲避。哪知飛天神龍這一次使上了“連環步鴛鴦掌”。這一次擘空掌隻管讓你躲閃,可是一經躲過,方向也必然換過,發掌的人正好踏著連環步,隨著對方換了方向,緊跟著就把右手一揚,第二次掌風發出,這一下剛剛打個正著。一掌當胸,距離又近,羅丙南已萬萬躲避不了,仿佛覺得自己胸口被一塊大石頭撞了一下,十分結實,震得他心肺俱摧,不由頭目昏眩,“哎呀”一聲,整個身軀直摔出兩丈遠去,竟被打悶在地下。

飛天神龍一心要找事主周小仁報仇,並不想多傷人。一見來者受傷倒地,正擬縱身上房,尋往內宅,不料斜刺裏又飛來一條人影。星光下見來人執著一根長兵器,呼的一下,使了個泰山壓頂的招數,照準飛天神龍頭頂打下。飛天神龍一看來勢極猛,知道是個勁敵,忙一縱身,斜趼出三四尺遠去。來者便是六指頭陀戊空,飛天神龍卻不認識他。

六指頭陀的禪杖尚未收回,飛天神龍早又躥到他的身旁。左手向他麵門上虛晃一晃,隨以右手駢三指直搗來人左肋。六指頭陀退一步,讓過敵人的點穴,翻左手腕,用禪杖柄攔腰直掃敵人中峰。飛天神龍喝聲“來得好”,倏地一騰身,平地拔蔥,離地足夠五六尺,從腳底閃過禪杖,再從半空中使了個“鳳凰單展翅”,右掌平立,一摔身“力劈泰山”,正砍在來人項背之間,其勢既猛且捷。要知道,一連三個招數都在半空中懸身而發,如沒有內家氣功提住了全身重量,萬萬施展不及。

誰知六指頭陀到底不弱,一見敵人如此功力,益發加了戒心,猛一挫身,躲過這一肉砍刀,隨著一錯步,用右手舉禪杖向著空中敵人迎擊上去。飛天神龍此時早已腳踏實地,正落在六指頭陀的背後,可是麵朝前,和敵人成了個背向。這就是飛天神龍不同凡響的地方!他借勢落地後,並不掉轉身去,隻一擰身,扭轉小半個身軀,立左足,起右足,用足根向後用力踹去。六指頭陀雖想回身,已萬來不及,隻聽“啪”的一聲,一腿正踹在和尚腰與胯骨間不硬不軟的地方,不由得向前一磕,跌跌衝衝直撞出五六步遠。

六指頭陀手辣心毒,縱然挨了一腳,人也跌了出去,他居然急中生智,利用這一跌一撲之間,用敏捷手法將他的獨門暗器“連環飛龍鏢”操了三支在手中,假裝傾跌之勢,故意撞出丈來遠近,陡地一擰腰,反身飛出一鏢,直奔飛天神龍麵門,接著第二鏢也同時飛出,這支卻奔了敵人心胸。彼時飛天神龍往後蹬腿,將和尚踹去之後,雖知和尚已經摔了出去,可是他是名手發招,與眾不同,縱在極端勝利之時,也不肯大意,一麵轉身看他如何傾跌,一麵正在計劃第二步的行止,應該是攻是守。

正在此刹那間,忽覺和尚的一擰腰有些異樣,心中立即明白他有詐。這一留神,果然看見空中有兩點寒光,一上一下,直奔自己上三路而來。料他更有第三件暗器接踵而至,便把身軀往側麵躍出七八尺。當飛天神龍離開這條飛鏢直線之時,也正是六指頭陀第三支飛鏢發出之時。飛天神龍這一縱身,飛鏢失去目標,當然叮叮當當地先後掉在地上。飛天神龍卻早已一個箭步,喝聲“著!”淩空飛到和尚麵前。他的來勢既快,又是橫著身體,伸直兩手,無形中便將二人間的距離縮短。距離既短,時間當然更快,所以也就不容和尚躲閃與還招。飛天神龍的一隻右手伸展二指,早已直點到和尚麵門,隻一翻手腕,便聽和尚“哎呀”一聲慘叫,一對眼珠早被飛天神龍剜了出來,血淋淋掛在眼眶邊和鼻梁上。六指頭陀覺得一陣奇疼,痛徹心肺,哪還支持得住,好似頹金山倒玉柱似的,向地上躺了下去。

當羅、戊二人輪流和飛天神龍交手之時,雖無兵刃接觸之聲,卻免不了吆喝縱跳,早就驚動了全府的打手,由飛叉豹子率領著,準備明火圍攻。及至羅、戊二人一經躺下,飛叉豹子知道今天事情要糟,可是不能不咬著牙上前硬拚。當飛天神龍將六指頭陀雙目剜了以後,正想奔向內院,但是一聲呐喊,數十名打手明火執仗地從四麵圍將攏來。飛天神龍雖不懼怕這些人,但他的來意本為複仇,如今雖做倒了兩名,可始終不曾找到真正的對頭,空傷多人何用?心中打量:不如先自回去,過一天悄悄地再來收拾這姓周的小子吧。他定了主意,立即從平地躥上高牆。那裏雖早伏了一排弓弩手,但是飛天神龍行動太快,還來不及放箭,早被他一路縱跳,一陣風似的脫離了那座吉安府。

飛天神龍走後,飛叉豹子忙把羅、戊二人扶了起來,攙入屋內,一看戊空的麵目,亞似開了大紅染缸,有一個眼珠還兀自掛在眼眶外邊。饒那戊空這樣一條好漢,也疼得他滿床打滾。最為難的是,這一對已經作廢了的烏珠,既無法使它複歸原位,又沒這勇氣把它拉下來。飛叉豹子看著發愁,沒奈何,隻好暫時隨它掛著吧。回過臉去再看羅丙南,因為當胸受了擘空掌,內髒業已震傷。當他回過氣來時,一口口不住吐出鮮血,不消一頓飯時,羅丙南已是麵如黃蠟,氣若遊絲,奄奄一息,比戊空還要危險十倍。飛叉豹子眼看兩位師叔不但吃了大虧,而且還是一個命在旦夕,一個成了殘廢,想想此事均從自己身上所起,如今不但鬧得灰頭土臉,而且還對不住師門呢!一麵心中隻管愁煩,還不得不打疊起精神,為兩位師叔延醫療治。

且說飛天神龍一次不曾報得血仇,過了幾天,憑他的能力,重入吉安府,手戮仇敵全家本是極容易的事,不過飛天神龍是武當正宗的俠義人物,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肯多傷人命。他認為冤有頭,債有主,雖說吉安府周伯仁教子不嚴,但罪惡究在周小仁一人身上,所以那晚重入周府,聲色不動,悄悄地僅將周小仁夫婦斬首,顯得這是一報還一報,兩命抵兩命,對於府內其餘諸人,絲毫不曾傷損。飛天神龍雖然如此謹慎,但因前夜傷了羅、戊二人,無形中早與崆峒派結了一重新仇。尤其是趙甲叟的師父大力黃能胡劍秋,性情褊急,猜忌護短,門戶之見甚深。等到羅丙南傷重身死,戊空頭陀失去雙目以後,胡劍秋、趙甲叟師徒二人聞訊大怒,將飛天神龍恨入骨髓,立誓要將他活拿到手,先讓六指頭陀活剝開膛,然後再與羅丙南祭靈。

可是他師徒雖想的十分如意,而事實竟不能實現,這是什麼原故呢?原來一則飛天神龍並非易與之輩,焉能手到擒來?二則胡劍秋的師父鐵麵佛黃剛,法名悟真禪師,是一位有道的高僧。他是崆峒派開山祖師輩下第四代門人,雖然派屬崆峒,他卻目光遠大,心氣和平,認為中國武道萬流同源,原是一家,不應深存門戶之見,彼此仇視。如果以這樣淺薄的眼光去支持自己本門本派,不但本門本派不能長存,便是整個武術本身勢必因互為仇敵而自相殘殺,日趨沒落。好容易費了二三十年,苦練出來一個不易多得的人材,往往因為一點細故,與別派意氣相爭,終至傷亡於片刻之間,或則落一個兩敗俱傷。所以悟真禪師嚴戒本門徒子徒孫,不和別派別宗互相仇殺。如果違了法旨,立即嚴加懲罰。果然本門受了別派無理欺淩,也應以正當方式通知那一派的掌門人,要求懲罰。

目前,悟真禪師便是崆峒派的掌門人,掌教雖極嚴峻,為人卻極和藹,所以凡他門下,無論何等囂張、桀驁之輩,也沒一個不畏服他的,自胡劍秋以下都奉若神明。此番他的徒孫羅丙南和戊空二人,一個身死,一個傷殘,趙甲叟即稟明了胡劍秋,轉求悟真禪師替他報仇。禪師一聞此事,便詳細追究根源。一經知道飛叉豹子為趨奉惡吏,虐害良民,才邀請羅、戊二人幫拳,致受了武當派名手的傷害。又知道周小仁倚仗父勢,調戲婦人,屈殺平民。這種助紂為虐的舉動,根本就是飛叉豹子一人的罪惡,怎能怨得為兄報仇的誌道恒?老禪師聞訊之後,不但不許門徒輩再向武當派尋仇,而且命胡劍秋告誡趙甲叟:教徒不嚴,本身就應受罰,還敢逞著血氣之勇,替孽徒張膽,要求報仇?如再胡鬧,定將他師徒逐出師門。以後如有不軌行為,仍能隨時教訓他們。

胡劍秋也深知老禪師的性情,絕不容許報複,不過自己見解與師父不同,一聽自己徒弟被武當派收拾了個一死一傷,早已切齒痛恨,也是急欲報仇。所以明知老禪師不易允許,還是找了釘子碰來,結果仍然白費。自己縱有同情徒弟們的心,但上有師父掌門人在,哪能不遵他的命令呢?當時也隻好唯唯應命,退了出來,去勸趙甲叟和戊空一班門徒,叫他們暫忍目前:“要報此仇,隻要三寸氣在,等到老禪師百年之後,我們愛怎樣辦,就怎樣辦。難道憑你我師徒幾人,合力圍攻一個飛天神龍,真還怕他飛上天去不成嗎?”因為這一種內在的阻力,所以飛天神龍雖與崆峒派結下深仇,事後十八年中竟平安無事。

十餘年光景,德恒一雙兒女均已由飛天神龍撫養成人,且還傳授了一身武藝。此時飛天神龍已承襲了武當派的掌門人。不過他性喜恬靜,不願多收門人,除了自己侄兒精一和侄女真真外,隻收了兩個徒弟,一個名叫楊晉,一個名叫楊仁鶴。二人雖同是姓楊,卻不是一家。二楊年歲都較精一為長,精一俱以師兄稱之。楊晉在九年前即已藝滿,出了師門。楊仁鶴也在四五年前學成回家。目前飛天神龍已是五十餘歲,平時深居簡出,不問外事,唯一的事務,就是傳授精一兄妹的藝事而已,因此他家的日子過得很清閑。

這一日,飛天神龍正在家中,看大門的長工慌慌張張跑進來,對自己稟道:“門外來了三位爺們,說是從西北一帶前來拜會你老。我問他們的名姓,他說:‘你就提十八年前掌擘神行羅丙南的那一段公案。要在今天和你們主人了斷了斷。’看他們神色不好,正等著你老去會他們呢。”

飛天神龍聽完,一陣回憶,才想起當年以劈空掌擊敗黑夜敵人的一段事。但那時並未與敵人交談,過後又並無人來尋仇,總以為被自己擊敗的是一個無名之輩,早將此事忘得幹幹淨淨。不料今天來人忽提此事,心中未免有些奇異,知道躲閃不了,便對長工一擺手道:“好,你就請他們到客廳相見,說我隨後即來。”

飛天神龍當時細一考慮,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今日之會雖未必立動幹戈,可也不得不防。想罷,匆匆回到內室,將一柄七節軟鋼鞭圍在腰間,又掛上一隻鏢囊,然後取過一件紫緞開氅披在外麵,才故作從容地踱到廳上。

一腳從屏後轉出來,見廳中大椅上坐著兩個大漢和一個女子。再一留神,兩漢之中竟有一個是頭陀模樣,而且揚頭閉目,似乎是個瞎子。飛天神龍一見這個瞎頭陀,忽的靈機一動,仿佛記得十八年前那一晚,在吉安府和自己動手的第二個人,黑影中似乎也是個披發頭陀,分明記得自己用點鋼指法,將他的雙目剜出,他就栽倒在地上了,今天這個瞎頭陀莫非就是當年指下的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