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最多不到兩個小時了,一定行的。”我說,其實我也搞不清楚具體時間。
“林雨,剛才……謝謝你了。”沉默了一會兒後,郝思嘉又低聲說,“我還誤會你,以為你……”
“應該的,其實信號發射器丟掉也是我的責任,當初如果我拚命搶回來按下去,也許來得及的。”
“林雨,如果曹操他們不聽你的話,還是要……要把我……你會怎麼辦?”
我一下子熱血沸騰:“那我就衝進去救你!我怎麼說也學過空手道,和許褚過兩招,他還未必是對手呢!”
“吹牛!”郝思嘉輕輕笑了一聲,我轉向她,借著後麵曹軍的火把,看到她笑起來的樣子,真是迷人極了。郝思嘉一對妙目,凝視著我的眼睛說:“林雨,你喜歡我,是不是?”
我的心髒一下子跳得飛快,無數醞釀了許久的情話飛向嘴邊,但囁嚅著就是說不出來。緊張之下,最後吐出一個奇爛無比的回答:“算是吧!”
但郝思嘉卻並不在乎,帶著幾分羞澀,又帶著幾分情動,在我耳邊說:“我答應你,如果我們平安離開這裏,我……就和你交往!”
啊啊啊啊啊!!!美女總裁答應和我交往了!!!發達了!!!
我幾乎一下子魂飛天外,連身後的曹軍都忘得一幹二淨,便想要大叫大嚷,宣泄心中的喜悅。郝思嘉看出不對,忙掐我一把,讓我保持理智。
但接下去的一個多小時裏,我仍然好像踩在雲霧裏一般,充滿了不真實的感覺。郝思嘉和我說著纏綿悱惻的情話,讓我如飲蜜汁,如沐春風,如讀了寶樹最新的科幻小說般心醉神迷!
大約到了淩晨四點多,腳下的地麵又漸漸變為幹地,應該已經快出沼澤地區,迷霧也散去了一些。前方隱隱傳來人語馬嘶,甚是喧嘩。顯然有一支馬隊正在向我們這邊過來。曹操忙令我們停步,驚疑道:“前頭何人?”
張遼想了想道:“丞相放心,前方已經接近江陵,是朝廷兵馬控製的地盤,逆賊不可能在前頭伏擊,想來是征南將軍率領兵馬連夜前來接應丞相!”
征南將軍便是曹仁,曹操此時當如我們所設想好與他會合,大約一個小時後,我們就可以和這個糟糕的時代說byebye,然後我就可以和郝思嘉約會,在我家的廚房裏,嚐到她親手為我做的鮮魚麵了……
我正浮想聯翩,從薄霧中,星星點點的火把開始閃現,也不知有多少兵馬,遠遠看到我們,加快了腳步。雙方逐漸接近,很快,一員將領策馬上前,當他分開霧幕後,我看到此人身材偉岸,跨在一匹棗紅大馬上,一身精甲,丹鳳大眼,長髯垂胸,手中提著一把精光閃閃的大刀。
我心中尋思:“這就是曹仁?看上去倒還挺麵熟的……不對……他好像不是……難道他是……”
幾麵旗幟在他身後出現,是後麵的旗手跟了上來,在那大將身後揮舞著旗幟。借著火把的光芒,我分明看到,最靠前的一麵旗上,周圍是代表漢室的紅色火焰圖案,而在中間,是隸書寫的一個大大的“關”字。
8
在這個時代,“關”作為姓氏,確定、一定以及肯定隻代表一個人,一個名字,一個注定將流傳兩千年的傳奇。
關羽,關雲長,劉備軍團的中流砥柱。
“什麼?!”“是關羽?”“怎麼會?”“這下完了……”看到那個偉岸的身影,曹軍將士紛紛發出驚呼和哀鳴。
令人驚訝的是,真實的關羽可以說和後世傳說中的形象相差無幾,他跨坐在赤兔馬上,長髯垂下,一動不動,宛如一尊凝固在時間中的雕像。
“難道劉備真的在前麵埋下伏兵?”我喃喃自語道,隨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不,這不可能!”
正如當初郝思嘉分析的,華容地區是曹軍的後方,也是連接赤壁戰區和江陵的要道,在赤壁戰前,曹軍不可能放任劉備的軍隊長驅直入。在戰後,也不可能挺進得如此之快。
何況“麵操”行動之前,我們通過開在太空的時間視窗,對曹、孫、劉三家的軍事部署和調動也有過分析,發現劉備方麵的追兵在曹操身後數十公裏,並且在今天夜間同樣因為雲夢地區的濃霧和沼澤而放棄了追擊。至於孫權的軍隊就在後頭更遠了。即便我們的介入改變了曆史,也不可能讓關羽跑到曹操前麵去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曹軍正亂哄哄的自顧不暇,也沒管我們幾個草民,我便把郝思嘉拉到一旁問,畢竟她是曆史專業人士。
“這個……我……”郝思嘉支支吾吾地,似乎也有些慌張,卻不像我這般全然一頭霧水,倒仿佛是心虛。驀然間,我腦子裏電光一閃,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是你幹的?!你故意把曹操往回引?”
“我……我隻是想教訓他們一下下,我沒想到……”郝思嘉低下了頭。
“真的是你……”我渾身無力,“這麼說,剛才你和我甜言蜜語……那都是……”
“對不起,林雨,我隻是想分散你的注意力而已。”
我如同中了一記悶棍。剛才在濃霧中,連我也分不清方向,隻有郝思嘉手上有一個指南針,因此,隻有郝思嘉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走。大概就在這個時候,她想到了向曹操報複的法子:帶著曹軍繞了一個大圈子,從向西改為向東。其實我在她邊上,隻要一看指南針,就露餡了,所以她跟我說了那些話,讓我一時暈乎乎的,哪裏還想得到方向問題?
“現在好了,曹操撞上了關羽,如你所願了?”我沒好氣地道。
“我也不是故意想讓他碰上關羽!”郝思嘉抗議,“我本來隻是想讓他們繞個大圈子,多走點冤枉路嘛,這樣可以保證我們在明天早上六點脫身!誰知道那麼巧,正撞到關羽的槍口上!”
“那現在怎麼辦?”
“曹操自身難保,哪裏還管得了我們?我看也快天亮了,我們隨時就可以回到2046年。”
“哪那麼容易?”我啼笑皆非,“曹操要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的2046還能存在嗎?”
我們的存在是過去無數因果關係疊加的結果,其中任何一個因素出錯我們都不複存在,至少是不會以目前的形態存在。較小的事件或許還不至於有嚴重影響,但曹操的存在是中國曆史的關鍵一環,如果沒有他,自然就沒有天下三分,也就沒有了兩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哪怕曆史大框架不變,具體的人事也會千變萬化,麵目全非,哪裏還會有我們?
“好啦……”郝思嘉不是不懂這個道理,見我臉色鐵青,自覺理虧地說,“最多這樣,到時候如果我們沒事,我一定履行承諾和你約會,下麵給你吃……我是說給你做一碗鮮魚麵吃,好了吧?”
“吃你妹的鮮魚麵!”我在心裏大吼一聲,卻無力地道,“這個……再說吧,眼前的危機還不一定能過去呢……”
曹軍的騷亂越來越厲害,有些人已經開始往回跑了。倒不是怕關羽一個人,畢竟這時代他還沒成為後世萬人敬仰的“關帝爺”,但那至少上千的劉備追兵隻要合圍過來,足以將這剩下的幾十個曹兵輕鬆絞殺。
“跑個屁!”麵對曹軍的亂象,許褚大吼起來,“現在跑得了嗎?誰敢臨陣脫逃,不等姓關的動手,俺老許先宰了他!”
許褚發飆,曹軍的潰逃稍稍止住,但關羽手下步騎卻開始逼近。張遼許褚等欲將曹操護在身後,曹操卻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了他們,反向前幾步,沉聲呼道:“關將軍,白馬一別,契闊八載,將軍無恙乎?”
關羽策馬向前了幾步,卻不說話,似乎在猶豫該怎麼辦。
“關羽,你還記得我是誰嗎?”夏侯傑在前頭也喝道,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似的,“當年在許都,丞相和我對你怎樣,你都忘了嗎?”
關羽遙遙道:“曹公,關某奉主公之令,在此等待多時了。請公等隨我回去,免傷和氣如何?”聲音雄渾沉鬱。
曹操反笑了起來:“嗬嗬,雲長,我若隨你回去,你說劉備會不會饒我性命?”
關羽稍一猶豫,說:“主公寬仁,或許……或許能……”
曹操淒然搖頭:“你心底也知道,劉備不會饒了我的。若是落到孫仲謀手上,說不定還會留我一條命,利用我來謀奪中原。劉備……哼哼,這廝怕我怕得要死,絕對不會給我翻盤的機會。雲長,你殺了我吧!死在你手上,也比死在劉備手上強。”
眾人無不動容。“丞相!”夏侯傑淚流滿麵地跪了下來,對關羽道,“關將軍,你深明《春秋》大義,豈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我……我求求你,放丞相一條生路吧!”
曹軍哭作一團,關羽默然無語,我也看得驚心動魄。以前看電視劇,總覺得關羽應該殺了曹操,但如今曹操一身關係到全中國、全世界的未來命運,又巴不得關羽像《三國演義》裏那樣立刻放了他才好。我問郝思嘉道:“你說,關羽會不會放了曹操?”
郝思嘉不語,隻是微微搖頭。我也明白她的意思,曆史不是演義,沒有那麼多浪漫傳奇可講。關羽手下那麼多兵將,如果彙報上去,劉備諸葛亮也饒不了他。
曹操大概也想到此節,道:“雲長,我也不奢求你饒我性命,但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答應我一件事。”
關羽深深歎了口氣,道:“你說吧。”
曹操道:“劉玄德要的,不過是我曹操一個人的首級,我把自己的命交給你,求你放其他人走吧!”
關羽一驚,道:“你……你是說……”
夏侯傑也愕然回頭:“這……丞相……”
曹操打斷了他:“我意已決,不必多言!雲長,我們交好一場。如今我隻求你這一件事,你能答應嗎?”
關羽仰天長歎,似乎流淚了,良久方道:“好,我答應你。”
許褚、張遼等待要說話,曹操卻召集他們說:“你們都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吩咐。雲長,請你再給我一刻鍾。”關羽默默點頭。
我見曹操將眾將和謀士們叫過去,小聲說了些什麼,料想是交代自己的身後事,不久後,眾將士都哭作一團。許褚張遼等人抬頭瞪著關羽,不勝悲憤。許褚發了蠻勁,大喝道:“姓關的,要碰丞相一下,除非從我屍體上跨過去!”
驀然間,關羽暴喝一聲,如雷霆滾過天地,隨即策馬上前,赤兔馬快,轉眼已到許褚麵前,大刀砍下。許褚忙揮長戟格擋,但卻被大刀靈動地一翻,砍成兩截,刀鋒正中他胸口。許褚雖有鎧甲護身,也傷得不輕,大叫一聲,跌下馬來。關羽更不稍留,赤兔馬向前奔去。
曹操見已不免,狂笑道:“雲長,你來吧!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
話音未落,關羽已到他麵前,一刀斬下。刀光過處,曹操的腦袋便與脖頸相分離,被關羽抓住發髻,提在手中,他的身子還騎在馬背上,脖子裏鮮血噴出兩米多高,過了一會兒,才倒跌在馬下,兀自不住抽搐。
9
曹操死了???
曹操死了!!!
整個世界都在我麵前崩塌,曹操一死,公元208年之後的全部曆史就從此改寫,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包括我們的世界,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朋友和家人,我們自己。
我的靈魂似乎已經跟著曹操的腦袋一起離體而去,隻有我的肉體還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一切在繼續演變。
曹軍將士也呆若木雞了片刻,隨即作鳥獸散,紛紛逃去。關羽提著曹操的腦袋,馳回本陣,也並不追趕,手下軍士振奮,高聲歡呼。
夏侯傑那廝跑得比誰都快。其餘剛才還對曹操忠心耿耿的文武臣僚也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許褚剛才見識了關羽的力量,卻還不心服,大聲道:“關羽,你最好好好活著,俺許褚今天要留著有用之身,總有一天要報這血海深仇!”
關羽冷冷道:“關某恭候。”
許褚抱起曹操的屍身,大哭離去,留下的隻有張遼了。關羽道:“文遠,你我朋友一場,我有一言相勸,如今曹氏朝不保夕,我家劉使君求賢若渴,你不如——”
張遼黯然道:“雲長好意,遼感激不盡,怎奈忠臣不事二主,何況遼受丞相重托,還要輔佐公子繼位,恕不能從命了。”關羽微微歎息,揮了揮手,張遼也鞭馬而去。
所有的曹軍都逃光了,隻剩下了我們幾個現代人還站在那裏。我總算發現,自己目前還存在,還在呼吸,看上去也沒什麼奇特的變化。而郝思嘉在我身邊,也一切如常。
“我們還活著!”郝思嘉喃喃說,“看來我們沒有消失啊……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說,“也許回到2046年才會有變化。”
“可是……”郝思嘉問,聲音有些發抖,“我們還能回到2046年嗎?”
我心中一凜,其實郝思嘉問得不錯。既然一切都已經改變,未來也不會再有“郝味道”或者“小時代”時間旅行公司存在,那我們還回得去2046年嗎?如果回不去,我們是會在那一刹那煙消雲散,還是像yy小說裏那樣留在這個時代,開創出一段新的曆史?
忽然間,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脫口道:“也許我們不會有事,因為——”才說了半句,劉軍已經過來,將我們帶到關羽麵前。關羽沉聲問道:“爾等是什麼人,怎麼不走?”
既然至少還要在這個時空中存在一段時間,我們也不得不敷衍一下關羽:“關將軍,我們是本地的漁民,被曹操抓來當了向導……”我把事情約略一說,自然省去了一些關鍵的地方,還感謝關羽救我們於水火。關羽麵色和悅了下來,點頭說:“原來如此。說起來我軍在迷霧中也分不清楚道路,如今我要回去向主公複命,便煩請你們幾個老鄉帶路如何?”
於是我們又得為關羽帶路,說來也巧,再向東南方走上數裏,便回到了剛才的沙渚上。我們對關羽道,這是我們的家。劉軍將士追擊了一夜也很疲勞,便在沙渚上原地休息。一個個還議論著這次回去主公會有什麼重賞。
我和郝思嘉、老牛等人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避開那些劉軍的兵士,在臨時廚房裏碰了個頭。老牛帶著哭腔抓著我說:“小林,怎麼辦?如今曹操都死了,我們……我們也……”
“林雨,你剛才不是說有什麼辦法?”郝思嘉也問。
我苦笑:“隻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性而已。好吧,你們聽說過‘量子人擇原理’嗎?”
眾人都茫然搖頭。我說:“這件事得從頭說起,根據平行宇宙理論……平行宇宙理論是根據量子不確定性……量子不確定性是……這得從光的衍射實驗說起……”
“別廢話了,”郝思嘉打斷我,“我來之前也看過幾本物理學的書,知道什麼是平行宇宙!”
“那好,背景知識我就不多說了。總之,宇宙的發展是不確定的,同一個宇宙隨著量子狀態的不同坍縮,也就是不同的發展狀況,可以衍生出無數平行宇宙。
“既然曹操被殺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實,而我們的存在也是事實,並且是導致他被殺的直接原因(說到這裏,我瞪了郝思嘉一眼)。那麼我們就必然會存在於一個這兩個事實同時存在的宇宙中。也就是說,盡管曹操早死了許多年,但是曆史的軌跡依然沒有大變,所以我們仍然可以存在。”
“但這怎麼可能?”郝思嘉問,“曹操這麼早死去,首先他的兒子曹植、曹丕、曹彰等會爭奪權力,其次西涼的馬騰韓遂、遼東的公孫康等軍閥會趁機進攻略地,再次漢獻帝及部分公卿貴戚的力量也會想要乘機控製許昌,複辟漢室,沒有了曹操的權威,曹氏能撐下去的機會微乎其微,就算能鹹魚翻身,未來當上皇帝的也不一定是曹丕——”
“你不懂!機會微乎其微也不要緊,隻要存在這種可能性,那麼在一切平行宇宙中,它就必然存在,而既然我們存在,我們就隻可能生活在這樣的宇宙裏,這是惟一可以讓一切都說得通的法子。”
郝思嘉想了想:“我還是不懂這是怎麼可能的……不過聽上去倒也有幾分道理。”
“可不是!”
“既然曆史自己會自洽,”郝思嘉眼珠一轉,“那我們趕緊再做份麵吧?”
“啊?做麵幹嗎?”
“給關羽吃啊。”郝思嘉又開心起來,“你說,關二哥如果吃上了我們的鮮魚麵,將來全世界華人的黑社會都會吃,那是多大的生意啊!”
我答應了,反正曆史已經顛三倒四成這個樣子了,也不在乎多改變點什麼。
當初為防萬一,我們帶了備份的鮮魚、麵和調料,放在保鮮袋裏,又藏在一口大缸裏麵。如今正好取出來,齊心協力做了一份熱氣騰騰、魚香四溢的湯麵呈給關公,關羽也不推辭,接過來便開開心心地大口吃起來,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說從未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這些場景我都拍了下來,想到了未來“郝味道”的廣告:關公在斬殺國賊曹操之後,吃了一碗鮮魚麵……不,倒過來更好點,關公吃了一碗鮮魚麵,力氣大增,終於追上了曹操,把他的腦袋割了下來……這真是傳誦千古的絕唱!
公元208年的最後一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關羽吃得心懷大暢,說要把我們帶回去給他大哥當廚子。我們推搪了幾句,關羽也不勉強,扔給我們幾錠碎金,然後開拔東歸。
當我目送關羽的軍隊唱著勝利的歌聲,消失在拂曉的晨曦中時,我感到了一股似乎來自身體內部的奇異拉力,還沒有等到新一天的太陽出現,我們便連同我們帶去的一切,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拽回到2046年的時間傳送大廳。
尾聲
剛才還是一片昏暗的世界,驀然之間被耀眼的燈光所取代,雷鳴般的掌聲也響了起來。同時無數白花花的可疑之物從天而降,便要落在郝思嘉頭上。我暗道不好,忙衝過去將她護在身下,那些東西便都落在我的頭頂上,把我的衣服弄得肮髒不堪,散發出腐爛一般的氣息。
當然,這些都是回收的食物,經過曹操、許褚等人腸胃的消化,變成了爛糟糟、黏糊糊的一團嘔吐物。還包括Bobbi的屍體。
我和眾人一起狼狽地爬起來,抬眼看去:姚總、沈總、羅秘書、老盧、小武、幾名“郝味道”的代表……許多人都在大廳的玻璃牆外歡迎我們歸來,和一天前送走我們的是同一批人。再看大廳牆上的時鍾,也隻是下午三點,和我們離去的時間一模一樣。對於他們來說,我們是剛消失又出現了,哪裏想得到我們已經在生死關上走了一遭,不,N多遭。
忽然聽到幾聲犬吠,回頭一看,Bobbi居然沒有死,被拋回現代後又活了過來。它似乎斷了幾根骨頭,站不起來,但還是努力衝著郝思嘉搖尾巴。郝思嘉大喜,也不顧它身上的肮髒,衝上去緊緊摟著它。
我走出了時空分割線,先衝進廁所去清理自己,好不容易弄幹淨了才出來。公司的姚總上來和我握手,滿麵堆歡地說:“小林啊,這次——”
我不及和他寒暄,忙問道:“姚總,漢朝以後是什麼時代?”
“小林你逗我呢?三國嘛。”
“那三國以後呢?”
姚總看我不是在開玩笑,可能想到了什麼,笑容漸漸收斂:“三國以後就是……三家歸晉吧。”
“晉朝以後呢?”
“晉朝以後是……是……對了,是五代十國嘛。”
完了!我的一顆心往下沉,果然曆史被改變了,十六國、南北朝、隋朝、唐朝都不見了……
“姚總,是五胡十六國……”羅秘書過來,在他耳邊小聲糾正。
“哈哈,對,是五胡十六國……”
靠!我懶得再問他,直接衝出大廳,跑到資料室裏,從架子上抽出一本《中國簡史》,直接看目錄:“秦漢……三國……兩晉南北朝……唐朝……宋朝……元明清……”看起來,沒有任何改變。
我把這書扔開,又從架子上抽出了一部厚厚的《三國誌集解》——其實這本書的存在已經證明曆史沒有什麼大變。但我還不放心,翻到正文第一頁,正是《魏書·武帝紀》:“太祖武皇帝,沛國譙人也,姓曹,諱操,字孟德,漢相國參之後……”
我也無暇細看,直接翻到《武帝紀》最後,寫的是:
二十五年春正月,至洛陽。權擊斬羽,傳其首。庚子,王崩於洛陽,年六十六……諡曰武王。二月丁卯,葬高陵。
很清楚,曹操仍然死於建安二十五年,也就是公元220年,和之前毫無出入。怎麼會是這樣的?
再翻回到曹操傳記中間,赤壁之戰前後的曆史也看不到任何改變,華容道的部分,裴鬆之注引《山陽公載記》說:
公船艦為備所燒,引軍從華容道步歸,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
和我記得的內容一模一樣,但是我是親眼看到曹操被關羽斬首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郝思嘉讓人好好照顧Bobbi後,換了套衣服也過來了,凝視著同一段話,臉上也是大惑不解。我問她:“剛才我們都看到曹操被關羽殺了,對吧?”
“當然,這麼可怕的場景怎麼忘得了?”
“但曆史書上根本沒有寫啊!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們的幻覺?”
“哪有那麼清晰的幻覺?”郝思嘉緊蹙著眉頭,“這一切的背後一定有一個我們沒有想到的原因。”
我們在討論,姚總進來了,問我究竟怎麼回事。我哪敢實話實說,隻說害怕無意中改變了曆史,引起嚴重後果。問姚總拿出發前的資料來比對。對來對去,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同。曹劉二軍交戰的時候,該地區正好被大霧遮擋,從太空中什麼也看不見。
姚總還想再問,郝思嘉隨手簽了張支票給他,讓他去領剩下的尾款,他才樂得屁顛屁顛地走了。我頹然倒在沙發上歎道:“明明曆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怎麼史書上一點變化也沒有?”
“不,還是有的。”郝思嘉忽然說。
“什麼?”
郝思嘉指著《三國誌》上關於華容道的那一頁道:“你沒有發現嗎?”
我大惑不解地搖搖頭,郝思嘉解釋說:“剛才這段話後麵本來還有一段話,我記得很清楚:‘軍既得出,公大喜,諸將問之,公曰:“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備尋亦放火而無所及。’也就是說,曹操從華容道逃生後,嘲諷劉備沒有及時追擊,如果在曹軍經過沼澤地時能夠追上,再用火攻,曹操就死定了。”
“對啊,”我也想起來,“出發前是見過這段記載的,怎麼會不見了?”
“這很好解釋,”郝思嘉說,“就是曹操不能再說那段話,因為劉備的部隊確實追上了曹軍,發生了接觸,再這麼說就是自欺欺人了。”
“也就是說,我們的確改變了曆史?”我問,“但怎麼可能隻改變這麼一點點呢?曹操被關羽斬首怎麼說?”
“你還想不明白嗎?”郝思嘉卻似已經明白了什麼,“既然我們所看到的一切的確發生過,而後麵的曆史又沒有改變,邏輯上的結論隻有一個,那就是曹操並沒有死。”
“可他的腦袋都被——”
“那個人,應該不是曹操。”
我的嘴驚得合不攏:“不、不、不是曹操?那他是誰?難道是那什麼平虜將軍朱靈?可他一直自稱是曹操啊。”
郝思嘉緊蹙眉頭,苦苦思索:“曹操素來狡詐多智,曾經在接見匈奴使者時讓別人代替自己,又設下七十二疑塚,讓人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墳墓……在赤壁之戰後的危急時刻,難道他沒有應對突發之變的計謀嗎?如果他不是曹操,如果曹操不是他,那麼……難道……”
忽然間,她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麼回事!”
“怎麼回事?”我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郝思嘉還是捂著肚子笑得喘不過氣來:“真正的曹操……真正的曹操……”
“是誰?”
“就是夏侯傑!”
我呆若木雞,過了一會兒才找回了語言:“這怎麼會?”
郝思嘉總算止住了笑,正色說:“我們重看一遍當時的錄像吧,我想會找到之前沒有發現的線索。”
果然,當我們看到錄像後,就發現了更多的蛛絲馬跡:曹操的一切行動:在沙渚停下來休息,將麵賜給士兵,擄走郝思嘉等,實際上都是夏侯傑在拿主意。而曹操對他也十分客氣,把鮮魚麵讓給他吃,甚至自己為他玩女人作掩護……曹軍真正的決策者,居然是夏侯傑。
“如果夏侯傑是曹操本人,那麼假曹操又是誰呢?”我還是不解。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郝思嘉苦笑,“假曹操才是真正的夏侯傑!”
“什麼?”
“冒充曹操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必須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和心理素質,不能是大老粗,還得對曹操忠心不貳,深得曹操本人的信任,這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夏侯傑恰好滿足這些條件。
“並且,這個人應該跟在曹操身邊,在緊急情況下大概隨時要冒充曹操,那麼曹操又要變成誰呢?再捏造出一個不存在的人來也太麻煩了。所以最好就是互換身份。曹操和夏侯傑應該本來容貌相似,所以才經常能相互冒充,除了服飾之外,最關鍵的區別在胡子上。一般人都會先入為主,覺得長胡子的看上去就是曹操,小胡子的就是夏侯傑,我敢打賭,那副胡子是假的。”
“可曹操明明在自己的軍隊裏,幹嗎要什麼替身?”
“這可以理解,在逃亡途中,一來隨時可能被追兵攆上,二來曹軍大敗,朝不保夕,難保沒有中低級軍人為了貪圖富貴發動兵變,綁了曹操去投劉備孫權。所以這樣的時候,真正的曹操是誰需要保持絕對機密,除了身邊親信的將領幕僚外,其他將士都不知道。他們平常最多是遠遠看到過曹操,換了一個相似的人當然也認不出來。”
“還是不對啊,”我忽然想到一點,“關羽當年曾經降曹,他應該認識曹操,為什麼沒有識破?”
郝思嘉想了一會兒:“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關羽和曹操的關係不如演義中說得那麼密切。當年關羽所見到的曹操,實際上也是夏侯傑假扮的。因為曹操從未真正信任他,當然也不會以身犯險和他相見,否則關羽一旦有異心,以他的力量,可以輕易擊殺曹操,誰也攔不住。”
“這確實有可能……那第二種可能?”
郝思嘉嘴角浮出一絲神秘的微笑:“華容道的故事也有他的道理,曹操對關羽不薄,也許他確實不忍心,所以假裝不認識,隻是斬了替身夏侯傑,因此放了曹操一馬。”
所以,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說起來,這場冒險對曆史隻有極細微的改變,隻不過死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夏侯傑。這個人能夠冒充曹操,舉止若定,想必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不過卻沒有在曆史上留下任何事跡。由於曆史已經改變了,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原本的曆史上後來做過些什麼,有沒有後裔,但想來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否則史書不可能沒有記載。
至於為什麼這段事跡在曆史書上也沒有記載,想必無論是曹操讓替身為自己送死,還是關羽“上當”錯斬了替身,都是不怎麼光彩的事,所以魏蜀雙方的史書也就諱莫如深了。
但郝思嘉又想到一件事,噘嘴說:“慢著,還是不對啊。”
“哪裏不對?”
“你想,在本來的時間線中,我們返回三國,去改變了曆史,原來的曆史就被覆蓋了,創造出了新的曆史,對吧?”
“沒錯。”
“那麼這段新曆史中,本來還有一個我,一個你,以及老牛等人的。他們和我們不會完全一樣,譬如新曆史中的郝思嘉就不會知道剛才我背的那段古文……那麼這個郝思嘉以及林雨等人,又到哪裏去了呢?”
郝思嘉的問題問得很好,這也是時間旅行的物理學家一直在討論的,我告訴她:“關於這一點也有很多理論,比如說根據泡利不相容原理得出,他們的意識被我們的取代了,因此也就消失了。”
“啊,那我們不是相當於殺人了嗎?”
“這隻是一種理論,還有一種理論認為每次改變,時間旅行者都進入一個新的平行宇宙,所以他們也許對曆史進行了其他的改變,到了另一個平行宇宙中……不過最有趣的一個理論是,我們融合了。”
“融合?”郝思嘉睜著迷人的大眼睛看著我。
“根據量子人擇原理,宇宙在時間旅行後重新坍縮,我們將回到一個仍然存在著我們的宇宙裏,不過在這個宇宙中我們的狀態肯定是和原本宇宙中的略有不同的。這個時候,就發生了一件和同一個宇宙分裂為平行宇宙正相反的事:來自不同宇宙的人物合二為一。”
“可是我絲毫沒有感覺到另一個我自己的存在啊?!”
“你當然不會感覺到,因為那個你和你自己幾乎是一樣的,所有的記憶都重組了,就像兩個文件夾合並一樣。除了關於時間旅行任務本身的內容不可以變動——因為這是這個宇宙存在的根基——其他的都被新宇宙替換了。”
“這倒是一個有趣的理論,”郝思嘉思忖著說,“這麼說來,不管我們幹什麼,哪怕把秦始皇殺了,或者幫路易十六鎮壓了法國大革命,我們也會回到一個可能產生我們自己的新宇宙中,並且潛在的記憶被替換掉。所以我們永遠無法意識到曆史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劇變?”
“可能吧。”我聳了聳肩,“不過這隻是一種理論而已,如果改變太大,總會留下一些痕跡吧?這回隻不過多死了一個夏侯傑,其他曆史毫無改變,所以也不能證實了。”
郝思嘉認真地想了想,好像想找到曆史發生改變的蛛絲馬跡一樣,不過歸於徒勞:“你是對的,後來的曆史好像真的沒有變化。”
“是啊,”我說,“三國兩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
“宣統朝內戰……第一次世界大戰……”郝思嘉說。
“宣統帝被刺……祥瑞帝立憲……第二次世界大戰……”
“古巴戰爭……第三次世界大戰……明光帝新政……”
“別背了,”我打斷了郝思嘉,“反正什麼都沒改變。好了,這些玄虛的理論以後再說吧,去你家吃麵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啦,”郝思嘉嘻嘻一笑,“這是跨越兩個宇宙的約定嘛。”
“那什麼時候呢?”
“明天吧,明天不是慈永皇太後誕辰嗎,我們公司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