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1 / 3)

你一定不能懦弱,世界雖大,但你放棄了,就不會再有容身之處。所擁有的一切,你一定要用命去保護。

1.

“等一下!”

就當兩碗孟婆湯即將被兄弟二人喝下時,孟婆猛地站了起來,甩出一隻空碗,將二人手中的湯碗擊碎。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了。不僅僅是顧山河、顧青鋒兄弟倆,就連孟婆身邊的幾個小鬼,也都是一愣。

這種孟婆湯喝到一半被打斷的事情,簡直是前所未有。顧山河身旁的小鬼急忙跑到孟婆身邊,附耳說道:“小姐,這恐怕不太妥當吧。”

“有什麼不妥當?”孟婆倒是完全不避諱,直接出聲叫道。

“這……”小鬼也不知道回些什麼好。

“我看著兩個小家夥不錯。”孟婆走下望鄉台,上下掃了一眼兄弟二人,“剛好前任無常不在了,新的黑白無常,不如就讓他們來做吧?”

小鬼瞪大了眼睛:“小姐,自古以來,可就從來沒用過這種方式授命鬼差。尤其是無常,掌管上界孤魂乃是要職,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輕易做的差事,還望小姐三思啊!”

“不必了。”孟婆一揮衣袖,轉身登上望鄉台,“帶他們去見秦廣王,就說受我引薦,司黑白無常職。”

兄弟二人被小鬼帶著進了閻王殿,麵見了閻王,又被拉去換上了黑白色的長袍。直到小鬼把束魂鎖、哭喪棒等各種東西都塞到二人手中時,他們仍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

當日的湯散盡後,孟婆自望鄉台下來,一路穿過半個酆都,見了無常。

“你們兩個很好。”孟婆麵露笑容,“從你們兩個進入開始,我就一直在關注著你們。這一路上,你們的表現我很滿意。”

兄弟二人對視一下,均看到對方眼中的疑惑。

顧山河踏前一步,抱拳問道:“小子以前可見過前輩?”

“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孟婆搖搖頭,笑道,“很多事情,不是有恩才要幫的。”

孟婆說得模糊,兄弟二人再問,她就什麼也不說了。直到很久以後,兄弟二人才明白,他們成為無常究竟意味著什麼。

無常的活計說簡單不簡單,說難倒也不難,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將不願投胎之人的靈魂索回。這些人中大多數是心有執念的孤魂,少部分則是法力高強的惡靈。前者好辦,輕易就能解決,後者就要麻煩一些。也因為此,兄弟二人除工作以外,也要接受孟婆的教導。他們的確天資極高,經過短短十幾年的修煉,麵對大多數工作,便已能駕輕就熟。

地府給了黑白無常足夠的重視,平日裏也並沒有什麼鉤心鬥角。隨著實力的提升,兄弟二人混得風生水起。尤其是弟弟,性格開朗,又心懷正義,上至十殿閻王,下至小鬼,都對他頗為偏愛。

他們本以為生活就會如此平穩地繼續下去,但世間的一切,終究不會常遂人願。

那天,地府的風似乎比往常都大。

白無常如往日一般,從判官那裏領了當天的束魂令,遞到黑無常手中。二人順著地圖的指引,收歸一個又一個魂靈。

一切似乎都稀鬆平常,直到最後一處地點。

站在這片戰場上的那一瞬,黑白無常仿佛穿越時間,回到了過去。

“居然是這裏……”黑無常說笑的聲音小下去,“我以為自己把這裏徹底忘了,原來仍有記憶。”

白無常歎了口氣,率先領路。

他們沒有騰空飛行,而是一步步地走著,仿佛用了不屬於人間的能力就會喚醒他們的痛苦一般。

黑無常從腰間的口袋中掏出最後一張畫像,開口讀著上麵的信息。

“惡靈,中度危險,遊離三年。”

“卒歲五十三,女性。”

然後他猛然怔住。

白無常好奇地去看,赫然發現那畫像上的惡靈,正是雨兒!

黑無常找到雨兒時,天已經黑了。那個曾經清秀的女孩一臉灰塵與皺紋,盤踞在黑白無常絕命的地方。在那裏,她嗅到了摯愛之人的氣息。

遍地的斷骨,隱藏在荒蕪的雜草之間,黑無常還能看到哥哥那杆斷了的長槍。

他親手勾走了雨兒的幽魂。被劃歸為中度危險的惡靈雨兒一點也沒掙紮,隻是始終擋住自己的臉。

她不想讓黑無常看到自己那張蒼老的、布滿灰塵與皺紋的臉。

可她真的很美,美到黑無常都無法形容。近三十年過去了,黑無常簡直不敢想,這三十年間,雨兒是如何熬過來的。

“我等了太久太久,隻等到了你們的死訊。”雨兒伏在黑無常的肩上,梨花帶雨,她說,“來生太遠,我不想再等了。”

黑無常點點頭,牽著她的手,帶著她一步步重新走了一遍自己曾走過的道路。

雨兒直到喝下孟婆湯前,還以為自己會在陰間與黑無常共度餘生,即便再也見不到陽光,終日生存在死亡氣息之中,她也心甘情願。

但黑無常騙了她,他不敢留下雨兒的靈魂。普通人必須投胎,這是地府的規矩,不遵守就是大罪,黑無常不敢違抗。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投胎對雨兒來說,是更好的結果。

那天黑無常喝了很多酒,卻感受不到一絲醉意。

他早已喪失了很多凡人身上特有的東西,例如痛覺,例如醉酒。

例如死亡的權利。

現在又多失去了一項,那便是,笑。

這之後,人間過了很多年,黑無常依舊與哥哥做著勾魂的工作,也與以前一樣調侃戲鬧,但他的臉上卻再也沒有出現過笑容。

慢慢地,他也知道了,人間魂靈那麼多,地府並不會一一檢查。時間一長,他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地府不催,對不願投胎的幽魂,他也不去管。

奇怪的是,他不斷地尋找,投胎後的雨兒卻再沒出現過。

他安慰自己,世界那麼大,不可能每一個他想要的,都會被他擁有。

“可是,”他常常想道,“不甘心啊。”

2.

站在病房門口,黑無常突然不敢推門進去。即便白無常遞給他的那簇魂火上明明白白有著雨兒的氣息,他仍有些畏懼,畏懼又一次燃起希望後的失望。

“喂,小黑,”白無常捅了捅黑無常的後腰,“雨兒可就在裏麵,你輕輕把門一推,兩千多年的夙願就算是達成了。還在這兒等什麼呢?進去啊!”

“我不敢……”平時凶神惡煞般的黑無常,此時竟然縮了縮脖子。

他尋找雨兒的蹤跡,足足找了兩千年。他曾一次又一次失望,與線索擦肩而過。有的時候,他甚至會想,是不是上天因他違背承諾而以此降下懲罰。從希冀到絕望,他經曆了無數困苦。此時這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情況,反而給他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下心情,伸手出去。

“喲,隨地吐痰,被我抓到了。”一臉凶相的中年婦女不知從哪兒躥了出來,她看了一眼地上那口痰,又指了指自己的紅袖標,冷冷說道,“罰款三十。”

“啊?”黑無常被她一嚇,剛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怎麼?你想賴賬?”女人眼睛一眯,抓住了黑無常的衣服,“這是醫院,現在的年輕人,素質這麼低,不罰點款,看來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坑我呢吧?”黑無常抽了一下身子,卻沒有抽離,當即有些氣急,“吐口痰就管我要三十?你還不如去搶。他媽這麼貴,誰腦子進水了才會給。”

女人冷笑一聲,卻沒有撒手的意思,似乎隻要黑無常不把錢給她,她就能在這門口耗一整天。

哢嗒,門開了。

“怎麼啦?”

糯糯的聲音響起,仿佛一盆清水,澆滅了黑無常的火氣。

少女揉著惺忪的睡眼,倚住門框。一頭長發綰成丸子頭,用一根筷子束在頭頂,露著白皙的鎖骨。玲瓏的身段即便隱藏在睡衣下,也仍引人注目。

黑無常轉過身去,一時間看得呆了。若說相見之前僅靠氣息還不敢確定,此時他卻是一眼就看出來,麵前的女孩,就是雨兒。

無論氣質還是相貌,都一模一樣。

“錢。”女人扯了扯黑無常的衣服,又一次開口催促道。

“哦哦哦……”黑無常掏出了錢包,數了三十塊錢遞給女人,視線卻一刻都沒離開過女孩。

“腦子進水。”白無常笑著,在黑無常耳邊悄聲道。他揚起手,打了個招呼。

“初次見麵。”

3.

“小淺,吃不吃蘋果?”

“不吃啦。”夏淺笑著道,兩個小酒窩格外可愛。

許多世之前,女孩名為雨兒,現在,她叫夏淺。盡管名字變了,但無論是氣質、容貌還是性格都絲毫不曾改變,依舊如千年前般吸引著黑無常。

那天,黑白無常尋了個借口,進了女孩的病房。其實那借口拙劣得很,但女孩也不知是蠢,還是太過善良,竟沒有絲毫防備地放了他們進來。

夏淺與他們聊了很多,從病情開始,到自己的生活。十幾年的經曆,女孩沒有一絲隱瞞。於夏淺而言,麵前的兩個人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使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

很多話,夏淺積壓在心中,已經有數年之久。

夏淺這輩子從來沒體會過這樣的感覺,她從出生起就是孤兒。

當年還是嬰兒的她,被檢查出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醫生那時對她父母說了些什麼早已不得而知。或許是生活條件不足以負擔醫療費用,或許是以為這種病完全沒有希望治愈,也或許是重男輕女的思想作祟,夏淺的父母把她拋棄在了孤兒院的門口。

時間一天天過去,夏淺也逐漸長大,慢慢成了個美人坯子。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有一點瘦弱。

每個周末,都是夏淺最開心的時候。很多陌生人會來孤兒院看望孩子,他們帶著零食、玩具,陪孩子們玩樂,給他們讀童話。而每隔一個月,這些陌生人中總會有那麼一兩個,下定決心領養一個孤兒。

夏淺因為長得可愛,人又聽話,每次有人來看孩子時,她都是最搶手的那個。

但領養不同。不會有任何一個家庭願意領養一個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孩子。夏淺也很想有屬於自己的父母。但每次簽了領養協議書後,那些曾圍繞在她身邊的大人都會帶著其他孩子離開,留下她孤獨地生活在孤兒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