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攔我?”牛頭眯著的眼睛射出一道凶光。
白無常一句話不說,狠狠將束魂鎖一甩,自從成為鬼差,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重新麵對萬千敵人時,還有著如此的魄力。
霹靂炸開,照亮了他的麵孔,本就雪白的麵孔,竟是光芒四射。
牛頭獰笑一聲,猛地衝了上去。巨大的蹄掌踏在瀝青路上,印下碎裂的足印。銀鎖前衝,卻被他用三根手指的手掌卡住,不得寸進。
“白無常,”牛頭冷笑,“你還差得多。”
說罷,他猛地一拉。白無常感覺手腕處傳來一股無可匹敵的力量,將他生生拉了過去。電光石火間,牛頭鬆開銀鎖,側身自腰間抽出一把厚刃的刀,踏前一步。
鐵蹄踏在水中,濺起數尺高的水花。伴隨著牛頭的一聲暴吼,那刀從白無常小腹插入,將他穿了個通透。
“你這一次,可算是把兩千多年的功勞給清了個幹淨。”牛頭冷聲道,“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人,白老弟,值嗎?”
牛頭抽出刀,又狠狠刺入。
血液順著刀刃流下,混在雨水中,彌散開來,消失無蹤。
值嗎?白無常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自己如果不拚這一次,就不會再有下次機會了。
命這種東西,不就是為了拚的嗎?
刀又一次抽出,這次,牛頭沒能把刀刺進去,白皙的手指捏住了刀背。
“你!”牛頭瞪大了雙眼。
“夏淺小姐,”白無常揚聲道,“抱歉騙了你這麼久。你也見到了,我們並不是人類。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在這半載的交情上,再見我弟弟一麵。”
他伸手自脖頸上扯斷一根紅繩,一塊玉佩飛躍而出。道道金絲從他的雙眸湧出,鑽入其中。
“你把這塊玉佩給他,他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白無常道。他騰身一躍,翻了個筋鬥,一腳將牛頭踢得後退三步。
“走吧。”
語畢,白無常把銀鎖纏在右臂,沉下身軀。他的氣勢陡然攀升,隻是瞬間,便穩穩壓過了牛頭。
一朵朵白色的冥花浮現在白無常的腳邊,綻放又枯萎,化為流螢,浮空向上。
“你瘋了!”牛頭大驚失色,把刀架到了胸前,“你抽了一半的修為灌入玉佩,竟然還敢激發禁術,不怕再無進境,永世不得超生嗎?!”
“超生?”白無常笑了笑,“我他媽早就夠了!”
牛頭的膝蓋一軟,發出一陣骨骼斷裂的暴響,群山般的重壓投在他的身上,把他壓得單膝跪在地上。
白無常的頭發無風飛揚,氣勢衝天。
7.
“小黑,快跑!”
夏淺把玉佩塞入黑無常的手中,然後拽住他的手,拉著他沿著街道逃亡。他們橫穿過馬路,踏著雨水,磕磕絆絆。
金色的流光從玉佩中湧出,籠罩在黑無常身上,在無光的陰雲下格外醒目。
“怎麼回事?”黑無常出聲問道,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夏淺被黑無常突然拽停,沒能站穩,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
“你哥哥他……你哥哥他……”
夏淺抽噎著,卻怎麼也說不出後麵的那句話。
黑無常鬆開了夏淺的手,向後退了一步,有些恍惚。他看了看手中仍在向外湧出金光的玉佩,已經想到了什麼,卻不敢確定。
“我哥哥怎麼了?”黑無常問道。
夏淺望著黑無常的眸子,淚流滿麵。
“我哥哥怎麼了?”黑無常又一次開口。
“我哥哥怎麼了?!”
黑無常吼道,麵目猙獰。
金色的光束流盡了,哢嚓一聲,玉佩的表麵多了一道裂紋,在黑無常手中暗淡下來。
一千餘年。
從道士把玉佩交到兄弟二人手中的那天起,黑無常從未想過,它會在某一天損壞。這玉佩指引他們不斷前行,足足一千餘年。
黑無常突然冷靜了下來。
雷聲大作,暴雨下得更盛。水滴落在地麵,碎成細碎的水珠,隨著空氣揚起,變成霧氣,朦朧了整條街道。
黑無常伸出手,在夏淺的頭上揉了揉,又擦掉了她的眼淚,安慰地一笑。然後從懷中摸出一枚哨子,哨子通體碧玉製成,在水霧中隱隱發光。
黑無常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將其吹響。悠揚的哨聲劃破長空,掩蓋了驚雷。
一道閃電自雲層直落而下,照亮了一切。
隨著雷聲炸響,有狐狸突然出現,它在地上旋轉一圈,化成青色衣襟的少年。暴雨傾盆而下,卻沒有一滴能沾濕他的衣角。
“帶她走。”黑無常道。
狐狸少年點點頭。
“那你呢?”夏淺聽出了端倪,抬頭問道,“不走嗎?”
黑無常搖搖頭,灑脫一笑。
“當然不走。”他道,“我的哥哥還在這兒,自己走了,豈不是很沒義氣?”
“況且,誰勝誰負,還不一定。”
黑無常把拂塵甩開,抽散雨幕,千萬朵紅色的花在他的麵前盛開。
“走,殺回去!”
他抬腳,愈行愈快,最終沿著花路狂奔!
花瓣被掀到空中,燃燒成黑色的火焰,夏淺隻覺得溫度猛地下降,好似空氣都要凝結成冰。
“小妹妹,讓一下。”沙啞的嗓音在夏淺耳邊響起。
她回頭,無數幽魂妖精從巷子擁出。
百鬼夜行!
8.
牛頭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
那個黑袍男人,拔出了一把他從未見過的刀,從天而降。
黑無常不斷地前衝,黑紅色的煙塵隨著黑無常的身形灼燒著,燙得地上的瀝青都變得柔軟。他劈下一刀又一刀,直到斬碎牛頭手中的厚刃砍刀,直到肅清整條街,才停下。
牛頭捂著胸口,目眥欲裂。
“你知道嗎?”黑無常把長刀的刀尖抵在牛頭的下頜,冷聲道,“我原以為在命運的操控下,任何事都無從選擇。我因此而畏懼你,即便我的真實戰力要超過哥哥不少,即便你捕殺任務的目標是我最愛的女人,我也不敢反抗。”
“但我錯了。”
黑紅色的煙霧漸漸收回,附在黑無常身上。他的身軀飄浮起來,變得略微透明。
牛頭下意識地張大了嘴,一臉震驚:“你居然……還想要回到地府?!”
“當然。”黑無常笑笑,手腕一翻,長刀在瞬間變成燙金的顏色,“不回到地府,我怎麼複仇?又怎麼取回夏淺身上被取走的那部分靈魂?”
牛頭愕然,他萬萬沒想到,黑無常竟然發現了夏淺身上所發生的事情。
“孟婆奶奶說得對,我們知道得還太少。比如我始終不知道,你們當初為何要把雨兒那樣人畜無害的靈魂,劃歸為惡靈。”黑無常伸出一根手指,嘲諷地一笑,“還不僅僅劃了她一人。”
“我也還不知道,你們獲取這些所謂惡靈的一部分靈魂,是為了什麼。”黑無常抬臂,將長刀提起,“不過沒關係,我不需要知道。”
“你們想做什麼,皆盡破壞就好了!”
“在命運麵前,其實是有的選擇的。”黑無常縱身一躍,長刀劈開雲層。一道金色的光,隨著刀刃狂飆而起。
他身形閃現,出現在地府的虛空之上。
“比如,我可以選擇奔赴死亡!”
那道光,徑直落在了刻有“酆都”二字的牌匾之上,將其斬成兩段!
地府沸騰了。
黑無常這一刀不僅僅是劈開牌匾那麼簡單,更相當於劈開了整個地府的尊嚴。
無數小鬼從地府的各個角落擁出,在鬼差的指揮下攻擊黑無常。
黑無常長刀一橫,雙手持握刀把兒,麵對擁上前來的小鬼,發出一聲怒吼。他沉下肩,猛地一刀斬下。
紅色和金色夾雜在一起,衝散一切。黑無常一腳踹開酆都的城門,拖刀前行。
“小姐!馬麵判官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敵,您倒是出手啊!”小鬼在孟婆身邊焦急叫道,“再這麼下去,秦廣殿就要被他拆了!”
“拆便拆了,又能如何?”孟婆看著黑無常的背影,輕聲說道,“他很好,超出我想象的好,讓我想起一個人,一個我遺忘了很久的人。”
“我記不清那個人的樣貌,記不清那個人做過的每一件事,但我記得這股氣勢,與黑無常截然不同,卻又在意境上極其相像。”
孟婆站起身來,雙手向外:“這股向死而生、一往無前的氣勢!”
兩道清氣自孟婆手中噴湧而出,凝集在一起,化為氣旋。隨著孟婆的一聲清喝,氣旋猛然爆破開來,向城中推進。然後化為一道無形的城牆,阻隔了所有馳援的小鬼。
黑無常微微一怔,卻沒有回頭。他猛然加速,向著秦廣殿衝去。
他揚起長刀,這次,麵前再無障礙。
9.
“夏小姐,你還是吃一點飯吧。這麼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青狐看著夏淺鬱鬱寡歡的樣子,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夏淺則是一句話都不說,麵容不悲不喜。她持續現在這種狀態已經三天了,這三天來,青狐一次又一次地勸她,她雖然聽在心裏,卻沒有一絲想要行動的欲望。
“夏小姐,恕我直言,他們可能真的回不來了。”青狐斟酌再三,終於還是說道,“盡管他們是我的恩人,我也希望他們能夠成功,但地府不是那麼好闖的。無論是牛頭馬麵,還是那十殿閻王,從戰力來說,都不會弱於小黑哥。若是他們真的回不來,你這樣,不是白費了他們的犧牲嗎?”
“他們會回來的。”夏淺搖了搖頭,目光裏透著一股子堅定。
“夏小姐,你……唉。”
“他們一定會回來!”
夏淺緊緊攥著拳頭,把骨節握得發白。
砰、砰、砰。粗暴的踢門聲響起。
青狐一驚,急忙起身,從腰間抽出匕首。他渾身的肌肉緊繃起來,青光自刀尖微微綻放。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媽的,趕緊給老子開門,老白這傻×太重了。”
你一定不能懦弱,世界雖大,但你放棄了,就不會再有容身之處。所擁有的一切,你一定要用命去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