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師(1 / 3)

當你真正下定決心的時候,心上的那把刀,就是刺穿敵人最好的武器。它蘊含著你的一切意誌,也將傾瀉你所遭遇的全部不公。

1.

地球上的智慧生物,並非隻有人類。在常人無法觸及的隱秘角落,有著更多神奇的生命,聚集成有序的社會。他們如平常人一般在世界上活動,有著自己的社會秩序。

仙、妖、鬼,九街就是這麼一個地方。

白天,它是人類社會中最普通的街道;入夜,它便又成為世界陰麵的集市。數十種族、數千不同的個體生存在這裏,營造出一個新的體係。

在這條街的盡頭,新開了一家鋪子。牌匾高懸,上書二字:

無常。

一如千年之前。

2.

黑無常手中拿著本書,百無聊賴地坐在藤椅上,幾束陽光穿過窗子灑到他的身上。藤椅邊上置著一壺普洱,泛著熱氣。

他抬手提壺,倒出一杯茶。金黃色的茶水打著漩兒,冒著騰騰熱氣。

敲門聲響起。

黑無常疑惑地抬頭。或許是因為地段偏僻,也或許是因為店鋪新開,在九街的環境下,人們很難信任新來的居民,除了夏淺、老白幾個自己人之外,自開業到現在這一周,還一直沒有顧客登門。此時遇到有人敲門,還算是第一次。

黑無常放下送到嘴邊的茶杯,站了起來,衝著門口微微傾身。

“下午好。”黑無常露出有些僵硬的微笑,“打尖還是住店啊?”

“這店倒是古色古香。”

男人有著與年紀不符的紮眼白發,一身西裝,打著領帶,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他的皮鞋擦得鋥亮,仿佛鏡麵一般。男人沒回答黑無常的問題,而是直接走了進來,從桌邊抽出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黑無常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男人。他在男人身上看不出一絲法力的痕跡,但黑無常的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與普通人之間存在著很大的不同。至於不同是什麼,黑無常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這讓他略有些詫異。

雙方沉默了一會兒,男人率先開口。

“黑無常。”他神態篤定,明顯是確認過的。

黑無常一震,身軀猛然緊繃,黑紅色的煙霧在他右手邊彌漫開來。他目光轉冷,死死盯著男人的臉,低聲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男人道:“無常大人不要誤會,我知道您最近有些麻煩,但我毫無惡意。隻是有事相求,以前又和大人沒有任何交情,才來此處拜訪。”

黑無常聞言,稍稍放鬆了些,挑了挑眉毛:“你求我的事情若是和無常的工作有關,還是請回吧,我已經辭職了。”

“辭職了?”男人微微愕然,又笑笑,“辭職了好啊,辭職了好啊,那我就稱呼您黑先生吧。既然您已經辭職了,我要求的事情,當然不會和無常這個職業有關。否則,上天也就不會指引我來到這裏了。”

“黑先生,我有個故事。”男人聲音低沉,“你要不要聽?”

“沒興趣,不聽。”

“喀喀喀……”男人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我有壺酒,你要不要喝?自釀的。”黑無常起身,從吧台後麵拿出一個瓷瓶,晃了晃,“黑先生專供,不貴,八千八。”

“您還真是……和傳言中不太一樣。”男人有些咬牙切齒。

黑無常倒是完全不在乎一般,他把瓷瓶擺在桌上,道:“畢竟現在沒有月俸了,自負盈虧,總得找點什麼賺錢的路子。開門迎客做不了,幫人辦事,總得收點好處吧。再說了,我這酒,你喝了可是完全不虧。”

男人死死盯著黑無常,黑無常也死死盯回去。隔了好久,男人咬牙道:“沒帶現金。”

“可以刷卡。”黑無常聳肩,指了指POS機。

3.

羅娑是個孤兒,從有記憶起,父母就不在了。與黑白無常的經曆極其相似,羅娑從小也有個師父,也同樣被師父帶大。

而不同的是,他的師父是一名算命師。

算命師,一種據說早已失傳的職業。他們有著類似卜卦的能力,運用方法卻截然不同。他們算的是人,也是天,有才能的算命師,甚至能算出國運。在古代,這樣的人才通常都是皇帝身邊的紅人。

然而時過境遷,到了現代,沒有皇帝這樣的人物養著,社會上又充斥著愈來愈多的江湖騙子,敗壞了算命師的名聲。本就難出成就的這一行當,算是漸漸沒落了。

但也並不是沒有,比如黑無常眼前的羅娑。

“你是算命師,那豈不是能夠預知未來?”黑無常有些驚訝,插嘴道,“既然如此,能不能幫我算一算明天的雙色球?成功的話,酒錢就免了。”

羅娑怒目而視。

黑無常尷尬地擺手:“我開玩笑的,你繼續說。”

算命師,世代單傳。羅娑也不知道這個職業除了自己和師父外,還有沒有其他人在做。唯一能確定的是,天橋下麵那些神神道道的老頭都是騙子。

說這話的時候,羅娑一臉不屑,隨即又化為苦笑。

“可我卻有些羨慕那些江湖騙子,雖然生活不夠體麵,卻也能安穩地過一輩子。”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擁有算命的能力,就是羅娑師徒二人最大的罪。這個世界上想知道自己命運的人太多了,想逆天改命的人也太多了。被貪婪控製的人,充斥著世間的每個角落,他們如同蛀蟲,想盡一切辦法欲將利益攥在手中。

但算命師,卻寥寥無幾。

“命也不是隨便算的。”羅娑道,“每算一次,便會削減陽壽,具體數字,與所得之物的重要性成正比。類似你剛才說的彩票,若是隨便就能算,我怎麼可能落到現在這般田地。你曾是鬼差,自然知道算命是觸犯天道的擦邊球。這個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你若想得,那麼必然有失。”

黑無常點頭,表示讚同。

“三十天前,師父算了自己剩餘的陽壽。”羅娑麵帶痛苦道。

4.

這年夏天,比每年都要更熱一些。烈日掛在天上,炙烤著大地。羅娑如往常一樣上班下班,開著車從那座天橋下經過。

駛過半程時,他意外地發現,那些他所鄙視的江湖騙子,都不見了。

其實與常態不同的地方還有很多:比如他從小就常去的少年宮被拆除;比如路邊的住宅區正著火,冒著黑煙,數輛消防車鳴著警笛從另一條街趕來。

但這些他都沒有看到,他唯獨注意到了那些他平時不屑一顧的騙子。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車輛穿過半個街區,停在一處有些破舊的四合院前。羅娑從車上下來,掏出鑰匙,開了自家的門。

妻子從廚房出來,身上還圍著圍裙。她接過他的包和剛脫下的衣服,輕輕擁抱了一下羅娑。

“師父又不在?”羅娑問道,心中有一絲不安。

妻子點了點頭。

直到吃飯前,師父才回家。羅娑詢問他去幹了什麼,他也不答。

那天老人吃飯格外地快,似乎是沒什麼胃口,不到五分鍾,便放下了筷子。

“孩子,吃完飯來書房一趟。”老人從桌邊起身,“我有事情要交代給你。”

羅娑和妻子對視一下,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人一輩子笑嗬嗬的,從來沒這麼嚴肅過,今天卻不知怎麼,整頓飯一句話不說,臉色陰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羅娑在壓抑的氣氛中匆匆吃完了晚飯。

老人把遺書和一個存折交到羅娑手中時,羅娑才知道,在這幾個月中,自己的師父消耗了大量的生命,算了許多不該算的事情。

據師父說,請他算命的,是一個由不得他拒絕的人。那人不知從哪兒聽說了算命師的傳說,動了以此發財的心思。他派人尋遍全城,甚至連天橋下的江湖騙子都逐一抓走去問。

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他終究還是找到了羅娑的師父。即便羅娑一家從來不曾張揚過此事,但天下總歸沒有不透風的牆。

作為算命的報酬,老人交給羅娑的存折中,有五千萬。

“活到現在也快到了耄耋之年,相比古代時那些前輩,已經不虧了。更何況還得到了不算低的報酬。”老人坐在藤椅上,歎了口氣,“隻是算了一輩子的命,沒想到到了晚年,卻沒算出自己的命,中了別人下的套。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給我的報應。”

“師父,您不該替他們算的。”羅娑哀歎道,“很久以前您不就和我說過,算命隻為了行善,而從不為牟利嗎?為什麼又要因此賠上自己的命呢?”

老人盯著天花板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輕聲道:

“孩子,你不懂,身不由己啊。有很多事情不是想了就能遂願。”

“弟子確實不懂。”羅娑道,“什麼叫作身不由己?我們雖然沒有強大的勢力,但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老人沒回答羅娑的疑問,隻是又深深地歎了口氣。他說:“拿酒來,咱爺倆今天醉個痛快。”

羅娑的妻子放下睡著的嬰兒,從地窖裏拿出了老人幾年前親手釀製的梅子酒。

老人開了壇,嗅了嗅酒香,享受地笑笑。他把酒倒入杯中,遞給羅娑。

酒一杯接著一杯下肚,一兩、五兩、一斤,很快一壇酒就下去了一半。師徒二人也已酩酊大醉。

羅娑一口氣將一杯酒灌入口中。他酒勁上頭,站起身,把酒杯摔到地上。碎瓷片飛起,劃傷了他的臉頰。血液滴落下來,與酒水混在一起。

“師父,他們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羅娑全身都在顫抖,“有權有勢了不起嗎?!”

老人也站起了身,他的腰杆子挺得筆直,仿佛一把利劍,能刺穿房頂。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書架,從筆筒中取出一支湖筆。

“孩子,我這一輩子,渾渾噩噩就過去了,沒做成什麼大事,也沒什麼能留給你的。”老人中氣十足道,“既然臨終了,就送你幅字吧。”

說罷,他將手指沾濕,衝著硯台一甩,拿過墨錠,用力磨開,畫出一抹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