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師(3 / 3)

羅娑算出了太子的命運。他的每一步動作、每一個想法,羅娑都了然於胸。

接下來,稍微撥動進程,將其篡改就好了。

算命師,算的是人,也是天。

7.

羅娑複仇的手法極其巧妙,幾乎可以說是神乎其神。在此之前,即便是他自己也沒想過算命竟然還可以以這種方式運用。

從古至今,算命師這一職業傳承了多久,羅娑不知道。但他能肯定,與無數前輩相比,自己的能力絕不是最強的,甚至連一流都算不上。

但他同時也能確定,直到師父那一代為止,過去的全部算命師,一定不曾知道什麼叫現代科學。更不會知道什麼是蝴蝶效應。

太子在命運線中的任何行為,都被羅娑所知,他需要做的,便是稍稍調整其中的關節,讓其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進行下去,引發連鎖效應。

被命運所拋棄的那一瞬間,就注定了太子滅亡的結局。

而羅娑,便是命運。

“老板,您的電話。”太子身邊的助理將手機遞到他的麵前。

太子有些意外,微微挑了挑眉毛。他的私人號碼很少有人知道,知道的那幾人,現在這個時候按理也不會聯係他。

他接過手機,有些疑惑地開口:“您好,哪位?”

無人應答。

太子皺起眉頭,又一次問出聲,電話的另一端卻仍然沒有聲音。待他第三次開口時,對方卻已經掛了電話。

“或許是打錯了?”太子把手機重新交給身邊的助理,揉了揉太陽穴。

助理拉開勞斯萊斯的車門,太子坐了進去,吩咐司機開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他依靠羅娑的卜卦,在股市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此時正值收官。但剛剛的那通電話,使他隱隱感到有些心悸。

就仿佛是被什麼凶獸盯住了行蹤,如芒刺在背。

本不該存在的這通電話,使時間與原本應該發生的命運相差了十秒。

十秒很短。短到隻夠說出一句話,短到隻能寫出十個漢字,短到平均心跳十下,短到奔跑速度最快的人也隻能跑一百米。

十秒也很長。長到地球可以繞太陽轉二百九十八公裏,長到光可以穿越三百萬公裏的空間,長到,足以讓生命流逝到終點。

勞斯萊斯從別墅開出,轉上馬路。周一上午,無數車輛堵在路上。

前方出了車禍,紅燈轉換為綠燈,車輛的長龍卻始終分毫不進。太子看了看表,有些著急,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囑咐司機,在通暢處開得再快一些。

終於,在喇叭的鳴響中,勞斯萊斯前麵的車輛開始逐一通過路口。司機換了擋,踩下油門,緊緊跟住前方的車。

十秒的差距,本應正好通過綠燈的勞斯萊斯晚了一步,跟了黃燈的尾巴。另一方向的車輛開始行進時,勞斯萊斯才剛剛通過半程。

司機有些焦急,把油門踩得更重了一些,雙手則迅速地轉動方向盤。從車技的角度來說,他確實是一把好手。勞斯萊斯滑過一道弧線,超過正前方的車輛,幾乎緊貼著橫向駛來的公交車的車頭而過。

公交車司機看著麵前的豪車,怒罵一句,下意識踩了刹車。與此同時,卻感受到車身猛地一震。乘客們發出尖叫聲,抓著扶手站立的人,紛紛摔倒。

是追尾。

一輛水泥罐車猛地轉向,避開追尾在公交車後的銀色奧迪,在柏油路上留下一道長長的黑色痕跡。刺鼻的燒胎煙霧產生、彌漫,隨風揚起。

而此時,勞斯萊斯即將穿過路口。

太子望著升騰的白煙,皺了皺眉頭,將車窗關緊。隨風前行的白煙沒能進入車內,反而被車輛行駛的氣流卷動,升得更高,飄向勞斯萊斯的另一側。

接著,正好迷了一輛貨車的司機的眼睛。

司機下意識抬手,貨車的方向向著逆行線偏移失控,眼看就要撞上公交車的車頭。司機大驚失色,急忙踩下刹車,用力地轉動方向盤。

大貨車成功地躲開了公交車,但在慣性的作用下,一側的輪胎離開了地麵。

“躲開啊!”司機按著喇叭,瘋狂吼道。眼前的勞斯萊斯卻是彙入車流,開始減速。

貨車側翻,貨廂凶狠地拍在勞斯萊斯的車頂,將後半截車廂壓成了鐵餅。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複雜卻又極其簡單。貨車司機滿臉是血地爬出駕駛位,愣了一愣,掏出手機,撥通了急救中心的號碼。

太子死了。

其他人都存活了下來,隻有他一個死了,在車禍發生的一瞬間,被擠成肉泥。

羅娑放下望遠鏡,長歎口氣,坐了下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仍在不斷流逝,即便一切都已結束。這一次施術的消耗,超越了他從小到大的任何一次。也正因此,大概不多時後,他便要走到生命盡頭了。

救護車的鳴笛聲自遠處響起,街道上盡是嘈雜。

“你又怎麼會懂呢?”羅娑仿佛看著雲起雲落,日光穿梭,搖了搖頭,“即便是你這種人的生命,我若想奪走,也要用自己的命去換。”

“即便是你這種渣滓,生命也如此寶貴。

“上天懂,我懂,這個世界上的無數生命都懂,而你不懂。”

8.

“我要死了。”

羅娑滿麵春風,一點畏懼的神色都沒有,仿佛隻是要去旅行。

“你不怕?”黑無常有些詫異。

“死有什麼可怕的呢,你們都是鬼差,不也過得好好的?”羅娑笑,“唯一讓我擔心的,就是我的兒子。從小便沒能給他完整的家庭。”

說著,羅娑笑容微斂,歎了口氣。

“你之前不是還對我如何找到你有所疑問,”羅娑道,“其實是我算出來的。我最後算了兩卦,其中一卦算出的便是這家無常之店,命運告訴我,這裏就是我遺子的安身之處。”

“我求你,”羅娑從椅子上起身,“照顧我的兒子。”

他猛地下跪,雙膝接觸地麵,發出砰的聲響。

黑無常一怔,急忙起身去扶,卻沒想到羅娑那並不堅實的身體,此刻竟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不施展法力的情況下,黑無常單憑肉體力量,發力數次,都沒能將他扶起。

“求你。”羅娑又重複道。

“你先起來。”黑無常體內靈氣運轉,將羅娑托起,歎了口氣,“我也沒說不幫,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這又是何必呢?”

他轉身喊道:“青狐,把孩子帶來。”

青狐聞聲點了點頭,從二樓躍下,自櫃台旁邊叼起一個籃子。他彈躍幾次,在店門口猛然加速,化為一道青影。

羅娑微微愣了一下,他明明記得自己沒說過孩子在哪兒,那隻小狐狸卻絲毫沒表現出疑問,就這麼直接衝了出去。

“不用擔心。”黑無常看到羅娑的表情,知道他心中所想,開口安慰道,“別看青狐貌不驚人,其實實力很強。他知道去哪兒能找到你的兒子,這件事即便不用囑咐,他也能辦好。”

羅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麵前的人可是黑無常,本身就是實力極強的鬼差,身邊的人也自然不會差到哪兒去。如此一來,即使做出什麼反常態的事情,便也不足為怪了。

隻是幾分鍾,青狐便又叼著籃子回來,籃子裏多了個幾個月大小的孩子。他一路上速度快得驚人,籃子卻沒有一絲多餘的搖晃。直到停下來時,孩子才睡眼蒙矓地醒來。

“厲害啊。”羅娑搖搖頭,笑道,“我要是有這一手法力,也就不用忍氣吞聲了。”

他作了個揖,掏出一個存折,又扯下脖子上掛的玉佩,塞入繈褓。“密碼夾在存折裏了,裏麵是我的全部積蓄。其中一半給你當作酬勞,另一半,則是為孩子準備的生活費。”

“不要拒絕。”黑無常剛要開口,羅娑又補充道,把黑無常的話堵了回去,“除此之外,還有一樣東西,算是我對你的感謝。”

“最後算的那兩卦中的另一卦,我失敗了。”羅娑道,“那一切都被雲霧遮擋,太過撲朔迷離,我無法看清。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失敗,也因此毀了根基。”

“我算的是你。”

黑無常愣住了。

羅娑接著道:“我本想算出你最需要的東西,將其取來以報答你,卻沒能做到。不過好在,還算是有點收獲。”

“你想要的那個東西,它在牆後。”羅娑嚴肅道,“這就是我獲得的全部信息。”

黑無常變了臉色,有些焦急地問道:“牆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羅娑搖搖頭,“不過若是不出錯,最近幾天,你就能見到了。”

黑無常歎了口氣,從地府叛逃出來後的這段時間,他表麵雖顯得平靜,到底還是有些心急。他也深知自己不可能輕易如願,但得知線索時,終究無法控製情緒。

羅娑看到自己的消息果然對黑無常有用,笑了笑,抱起拳頭。

“我的故事講完了,那麼,告辭?”

黑無常立定身子,也抱拳。

“謝謝你。”他道,“那麼,告辭。”

羅娑點了點頭,什麼也沒再說,他轉身離開,沒有一絲猶豫。躺在籃子裏的孩子嘴一撇,哭得撕心裂肺。

黑無常走到門口,看著愈行愈遠的身影,他能看到那個男人的生命之火正逐漸熄滅,步伐卻愈加地穩健。

“願你永安。”

黑無常輕聲道,合上了門。

“寶寶不哭。”黑無常抱起孩子,低聲安慰。

大門又開,白衣男子拎著晚餐從門口進來,看到黑無常哄著孩子,險些把手中的飯菜掉到地上。

“這……誰家孩子啊?”白無常有些發愣,出聲問道,“夏淺呢?”

“夏淺去招廚子了,開客棧總不能沒有廚子。”黑無常撫了撫孩子的後背,輕輕道,“至於他,是命運的兒子。”

窗外夕陽低垂。

“要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