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1 / 3)

他躍出海麵,黑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光芒,然後墜入水中。水花濺射,如同一朵巨大的青蓮。

1.

“夏淺怎麼還不回來?這菜都涼了。”白無常百無聊賴地靠在椅子上,手中的筷子在指尖打著轉。

他望了望盤中的食物,艱難地吞了下口水,抱怨道:“招個廚子不至於這麼費勁吧,光我回來的這段時間,也起碼有半小時了。再這麼等下去,怕是天黑都吃不上飯。”

正如白無常所言,巷子裏的生人正逐漸減少。

赤色的晚霞給九街添了最後一絲光輝。幾分鍾後,這裏將變成另一番模樣。九街的夜對於黑白無常來說當然不算什麼。但夏淺畢竟是個普通人,九街的居民,即便是最平凡的小妖,也完全不是她能對付得了的。

但無論是青狐還是老鬼,沒有一個回應白無常的抱怨。整個客棧隻能聽到嬰兒的呼吸聲,起起伏伏。

黑無常皺著眉頭,手指不斷敲擊著桌麵,發出馬蹄一樣的聲音。有些混亂的節奏表現著他心中隱隱的焦慮。隔了一會兒,黑無常深吸口氣,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老白、青狐、老鬼,”他轉過身子,對桌旁邊的三人道,“你們先吃著,留出兩人份的。看好孩子,記得吃完給他喂奶。”

說罷,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櫃台邊,從衣架上取下黑色的長袍,披在身上。銀鎖被他纏在臂上,藏於袖內,微微泛著青色的光芒。

“走了。”黑無常摸了摸胸膛前的玉佩,道,“我找一下小淺,去去就回。”

“我靠,決定下得這麼突然!”白無常一愣,“你這未免也太輕率了吧。”

“不是輕率。”黑無常搖頭道,“我有種預感,這裏的夜有點不對。盡管我也說不好到底是哪裏有問題,但如果讓她在外麵待得太久,保不齊會發生點別的什麼事情。”

“別的事情?”白無常雙眼睜大了一些,挑了下眉毛。

黑無常點了點頭:“之前選擇安家在這裏的時候,我不是告訴過你原因嘛——無論是地府的陰兵,抑或是天庭的天將,都不會到這裏來。當時咱們身後有追兵,自然不曾細想,但現在你想一想,這難道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

白無常皺起了眉頭:“你是說,這裏有什麼東西,使他們不敢進來?”

“不排除這種可能。”黑無常道,“據我所知,這條街號稱是生人的禁地,一般情況下,隻有像你我這樣的亡命徒,才會想方設法藏身於此,躲避追捕。之前我以為或許這裏藏匿著實力極強的惡妖,不過單是如此,倒也不怵。那個級別的大妖不會對夏淺有興趣,而咱們若是與其發生衝突,即便打不過,逃總是逃得了的。”

“可咱們在這兒已經待了一周了。雖然還不曾在夜間出去見識傳說中的九街鬼市,但通過每夜的嘈雜和隔著窗子都能感受到的繁華來看,這裏無論是常住居民抑或流動人口,恐怕都不會少。”黑無常微微眯眼,“你聽說過哪些大妖會喜歡這種情況嗎?”

白無常想了想,不禁讚同黑無常的看法。來到九街之前,他完全沒料到這裏會有這麼多居民,租下客棧後接觸的人,也完全沒有亡命徒的感覺,這一切平和的景象都使他降低了警惕。現在仔細想想,確實有很多疑點。

但並非空穴來風,天庭兵將也的確不敢進入街區。若這裏真如外界傳言得那般凶惡,黑無常的推論也沒有問題的話,夏淺怕是真的會有危險。

“我陪你一起去吧。”白無常想到這裏,也站起了身,“夏淺沒有自保的能力,隻有你自己去的情況下,一旦遇到危險,她可能會拖累到你。”

黑無常琢磨了一下,點了點頭以示讚同。他不再停留,推開客棧的大門,徑直走了出去。

“不準偷吃啊!”白無常拍了下小狐的頭,起身拿好衣袍,小跑著追去。

二人的身影愈行愈遠,轉瞬便消失在夕陽的餘暉中。

最後一點太陽沉入地平線之下,刹那間,無數燈籠憑空出現,飄浮在空中,悠悠旋轉。

青狐搖身一變,化為青衣少年。他撫了撫身旁嬰兒的額頭,起身關上了客棧的門。

門外,群生熙攘。

2.

每當入夜,九街都會變一副樣子,無數與人類認知相違的生物,都會出現在這裏。他們遊蕩、叫賣,進行著與人類相似的行為,運轉著自己的社會體係。

據說數萬年以前,諸神相爭,戰火席卷了世界。無數神祇參與進來,他們力量無窮,舉手投足間,即天崩地裂。戰爭持續了很久,甚至幾乎毀滅世界。無上的偉力在人間劈開了幾道裂縫,妖鬼仙魔紛紛擁入,建立起許多棲生之地。這些地方往往有著限製,使平常之人不得進入。

久而久之,這些地方聚集了眾多妖精、散仙,抑或是有著奇異能力的魂靈、人類。

九街,便是其中之一,名字的由來早已迷失在曆史之中——可能因為是第九個被發現的,也或許由某個名號為九的神開辟而出。

最初的九街毫無秩序,這裏充斥著殺戮與掠奪。進到這裏的生物,隻有實力高強者,才能不懼無數惡意,生存下來。即便如此,他們也需要時刻保持著警惕,以避免來自身後的偷襲。“弱肉強食”這四個字在九街表現得淋漓盡致。

不知是什麼時候,九街的新住戶中出現了一位極致的強者。他厭惡無序,憑借一己之力鎮壓了整條九街的狂徒。這裏逐漸擁有了秩序,外來者變得愈來愈多,最終形成了一片如獨立城池般的地域。

九街說是一條街道,其實包括了周邊的一整片街區。

夏淺帶著聘廚的任務出門,到現在為止,已有幾小時了。她身上雖然佩戴著幾枚護符,但畢竟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九街上的住戶大多不是善類,夏淺又太過單純,難免會遇到危險。

“尋!”走到九街大概中段的位置,黑無常低喝一聲,掌心出現一點熒光。那熒光微微一閃,向著城東飛去。

黑白無常對視一下,騰身而起。

風吹動袍子,發出鳴響。此時的九街已經燈火通明,無數紅色的燈籠散發著明亮的光,照亮每一處角落。

九街仿佛一條橫貫數裏的長龍,低臥在大地之上。嘈雜的叫賣聲自黑白無常身下的街道中散發而出,不絕於耳。

每逢夜晚,九街才算真正開街。

不僅僅是九街本身的住戶,許多外來者也會來到九街,搜尋自己想要的東西。

有人單純尋找日用物品,有人妄圖尋找長生之術。有人尋找更強的力量,有人尋找遺失的記憶。

所有進入九街的人,或多或少都想要得到些什麼。

黑無常看著將圓的月,微微歎了口氣,心中有些落寞。再過一天,就是中元之日。往年這段日子,正是他最忙的時候。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才想起出逃時,除了身上固有的東西,他什麼都沒帶。

“也不知道新上任的無常,能不能延續我們原本的做法。”黑無常喃喃出聲。

“為善很難,相比之下,做惡會容易得多。”白無常飛到黑無常身邊,輕聲道,“你不能要求其他人有同樣的道德準則,畢竟作為鬼差來說,人類的感受,本身就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東西。”

黑無常微微攥緊拳頭:“可我們曾經也是人類,不是嗎?”

“人類?”白無常反問,“你知道有多少人憎惡著人類的身份嗎?不計其數!對於你我而言,人間是我們始終不忘的起源,但對更多的其他人,人間反而是他們所期望逃離的地方,你做了千年無常,難道還沒看清嗎?”

黑無常把拳頭鬆開,低聲道:“看清了,可是……”

“既然已經遠離了,就不要再去想了。”白無常抬起手,拍了拍黑無常的肩膀,安慰道,“這些東西不是你應該承擔的,思考也毫無意義。”

“有意義。”

“嗯?”

“我說有意義。”黑無常抬起頭,看著天空中已經開始下墜的熒光,聲音透著堅定。

“我終歸要回到那裏。”黑無常道,“我不準備逃避一輩子。師父死的那天,夏淺被牛頭馬麵圍在醫院的那天,你倒在我麵前的那天,我無數次恨自己懦弱,可我仍一次又一次屈服。”

“我始終在想,如果我能不猶豫,如果我能再快一點,如果我手中的刀能決絕、果斷,這些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或者,即便發生,也會在最差的結果發生前結束。”

黑無常搖了搖頭:“我問過自己很多次,我始終在彷徨、猶豫,直到我在秦廣王殿前拔出刀的那一刻,我才知道答案。”

白無常一愣,不禁問道:“是什麼?”

“那就是沒有答案。不是所有的事都應該為了結果而做,當初率先去救小淺的時候,你不也是如此嗎?”黑無常猛地加速,衝向熒光的落點。

“總要有些事,做出來,便不計後果。”

3.

“您擅長什麼菜係?”夏淺詢問著麵前的男人,這是她第六次開口,早在五分鍾前她就應該返回客棧,奈何這個男人就那麼盯著她,一句話都不說。

九街的居民大多都有點資本,不需要打工也能活得很好,所以應聘者也相對較少。夏淺坐在這裏整整一個時辰,也沒招到合適的廚子。麵前的男人雖然不像善茬,但坐下前耍的一手刀工卻堪稱頂級,也因此,夏淺才不厭其煩地問了一次又一次。

男人膀大腰圓,皮膚黝黑。一張方臉上,文著幾道黑色的刺青。他用手撐著下巴,微微笑著。男人的笑容很陽光,但夏淺卻莫名感到一絲不安。

笑麵虎,夏淺的腦海中浮現出這三個字。

夏淺被男人盯得心裏發毛,又一次出聲提醒:“天已經黑了,我想問的問題也告訴你了,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可就走了啊!”

“你是人類?”男人坐直了身體,終於開口。他眯起了眼睛,沒回答夏淺的問題。

夏淺一愣,沒想到男人會問這個,下意識點了點頭。

“普通人類?”男人重複了一遍,“我的意思是,沒掌握任何法術?”

夏淺微微皺眉,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不過還是又一次點頭。

男人從上到下掃視了一番夏淺,嗤笑一聲:“看你的反應,明顯知道什麼是法術,也知道這是哪裏。沒想到普通人類也敢來九街,也不知道你是膽子大,還是神經粗。”

兩柄廚刀從男人腰間躥出,在空中舞了個花,插入夏淺麵前的木桌,直至沒底。

“你聽說過——生人片嗎?”男人又一次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