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生棲。
消亡，下落，沉寂，滋養了喧囂。
這是鯨魚送給世界最後的溫柔。
1.
虎鯨踏上了遊曆之旅。於他而言，這條令無數族人膽怯的路，反而頗為有趣。
和虎鯨一起離開族群的還有四頭鯨魚，他們每一個都有著自己的索求：有的是為了尋找前輩留下的寶藏；有的則是為了積攢功績，想單槍匹馬去獵殺魚人。說起來，其中倒隻有虎鯨一個沒什麼目標。
他從小到大就這樣散漫慣了，一時間也不知到底應該去哪兒。思前想後，最終決定跟著另外四個族人的其中一個。
虎鯨選擇了記憶中族人先行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就這麼遇見了瓷兒，歌聲吸引著他在逆濤中穿行，破開海浪，追上那個背影。
瓷兒真的如瓷器一般，仿佛是最精致的藝術品。她的聲音宛如天籟，又似能穿透內心最柔軟處的劍刃，徑直透進虎鯨的心中。
虎鯨被那歌聲微微震撼，遊上前去。
一見鍾情、一往情深，或許沒有比這兩個更恰當的詞。虎鯨一生中從未對誰動過心，卻在此時墜進了瓷兒深邃的眸子裏。
瓷兒全名為明瓷，是明陶的妹妹。她這次出海曆練，為的便是找到上次出行未歸的哥哥。
虎鯨自然知道結果如何，然而麵對瓷兒時，他卻難以啟齒，不舍得告訴她真相。一路上，虎鯨始終告訴她，她的哥哥還活著，隻是因為遊曆才不曾回到族中。
到了之前遭遇埋伏的地方時，已經是一周後了。海麵上早已什麼都不剩。
瓷兒看著冰山上仍存的一絲不太明顯的血跡，心情跌落到穀底，原本抱著的一絲幻想，幾乎在這點血跡麵前徹底破碎。
“我的哥哥已經死了，對不對？”她帶著哭腔低聲問道，眸子裏閃亮的光澤都逐漸褪去。
虎鯨搖搖頭，他仍然堅持著之前的謊言，不斷地告訴她，明陶隻是去遊曆了而已。
瓷兒問了數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黯淡的眸子裏終於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她和虎鯨穿過冰山群，視野變得開闊，壓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既然哥哥是去遊曆了，想找到他，大概也很難吧。”瓷兒輕聲道，“但我還不想回到族裏，哥哥不在，那裏就沒有親人了。狂戟那些人總纏著我，很討厭。”
“沒事，他們纏著你，我就要他們好看！”虎鯨道，“有我在，誰敢？”
“可我不想回去，在外麵遊曆，運氣好的話，總有一天會再見到哥哥吧？”瓷兒道，“希望雖小，總還是有的。”
虎鯨一時想不出如何回複瓷兒，隻好讚同地點頭。
瓷兒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虎鯨有所反應，輕哼一聲，似是生氣，向著相反的方向遊去。
虎鯨一愣，也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誤，有點委屈地停在原地。
遊了一段時間，瓷兒突然回頭叫道：“你是傻嗎？還不追上來！”
“啊？”
“我讓你陪我！”
一年時間轉瞬即逝，虎鯨和瓷兒之間的關係不斷升溫。
那天或許風和日麗，或許巨浪滔天，或許浮光躍金，或許斜陽晚照，虎鯨都不記得了。他隻記得，那天他的表白被瓷兒接受，他認定的一生的伴侶陪在他的身側，哼著悠揚的調子。
如果鯨魚也會害羞的話，瓷兒身上那些白色的部分，大概會全部變成紅色吧。
“給你個禮物！”虎鯨轉身，衝著瓷兒神秘地一笑。他一甩尾潛入水中，將巨量的海水吸入體內，用盡全力遊向遠方。
海麵上出現一條白線，不斷衝刺，越來越快。虎鯨從來沒遊過這麼快，波浪推著他的身體，仿佛整片海洋都在助他，給他以不斷向前的力量。瓷兒在他的身後追逐，波浪被她的背鰭劃開一道筆直的裂紋。
“你要去哪兒？”瓷兒望著虎鯨愈行愈遠的背影，在他身後叫嚷。她的體力比不上虎鯨，剛追了一會兒，就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了。
轟！
虎鯨猛地躍出水麵，無數水花隨著他的身體升騰。光線照在他的皮膚上，泛起凝脂一般的釉色。黑白相間的花紋，此刻竟仿佛擁有了世間的所有色彩。
瓷兒停止了遊泳，視線跟著虎鯨上移，看得癡了。
他是如此矯健。
虎鯨不斷升高、升高、升高。所有的族人，從不曾有如此體魄。
升到極限的那一刻，他渾身肌肉突然一緊，背上的氣孔大張，巨量的海水從氣孔中噴射而出，如同爆發的火山。
水珠凝集在一起，翻騰、旋轉，化為了漫天初綻的鮮花。
每朵鮮花，都映著太陽。
閃閃發光。
2.
看到其他鯨魚四散奔逃卻仍被一隻接著一隻捕撈上船的那一刻，虎鯨就意識到，麵前的人類遠不是當初的魚人所能比得了的。
他們在進化的道路上走得太快太遠，已經遠遠地將其他物種甩在了身後。虎鯨終於明白了，為何所有的物種在學習幻化之術時，都選擇人類的形象作為定式。
因為他們，早已站在了世界的頂端。
“瓷兒！走啊！”
虎鯨怒吼道，他在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的境況。他用身後的巨尾凶狠地拍擊水麵，濺起一片水珠。空中，一顆顆水珠化為利箭，瞄準捕鯨船飛射而出。
但一切都無濟於事。
以現代技術鍛造鋼鐵打造而成的捕鯨船，僅僅憑借虎鯨那一點微薄的法力，不要說撼動，就連突破最外層的鋼板，都是難上加難。能夠刺穿任何水生生物的水箭落在船側，甚至沒留下一絲痕跡。
可虎鯨一定要將捕鯨船攔住，即便是拚盡全力、落得生命消亡的下場，他也一定要做。
虎鯨一遍又一遍催發水箭，直到靈力入不敷出，感到一陣眩暈。
瓷兒的肚子裏懷了孩子，原本身體素質就一般的她，此刻心中緊張，反而愈遊愈慢。她的小腹不時感到一陣陣錐心的痛，她每遊十多米，就要停下身子喘息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