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祂先快我一步坐下,還頗有興致地搖了搖凳子,注意到我的目光後不好意思地說:“那麼,你最推薦哪個口味呢?”
我從黑榛實口味開始,順次給祂推銷了一遍。
祂更是聽話地依次嚐過,最終真誠道:“我是頭一次吃到這樣多新奇的口味。”
我忍不住得意:“那在我們小鎮,你一定會有很多個第一次了。”
離開冰淇淋攤位後,我領著祂直奔山城中心的湖泊,找漁夫借了一隻小船,祂坐在船尾,我熟練地支起船向中心劃去。
03
日頭烈,湖上又沒有遮蔽,祂白皙的皮膚很快微微泛紅,我自責之餘忍不住解釋:“我本來是想帶大人坐一周,回來正好趕上湖上晚宴的。”
神使仰起臉:“都聽你安排。”
祂愈百依百順,我愈感到難過:“您看起來並不舒服。”
祂怔了怔:“其實,偶爾這樣也不錯。”
說罷,祂借著此時此刻,除了永恒開放的天空和湖水外無人能窺見祂的作為,做了一個相當不符合身份的動作——祂整個人向後仰去,將帽子蓋住臉,“這讓我感覺活著。”
我察覺到祂並非硬撐,於是放下心繼續撐船,順便為祂介紹周圍風景得名原因和故事。祂蓋著臉看不見神情,可一直醒著,不時同我對白。
很快夜幕降臨,和計劃一樣,我們的漁船占到了晚宴最好的位置,最熱騰騰的烤魚和鮮湯先經過我們的手往後傳,之後更是占據了最佳的是觀演位置。
“好像是知道您的到來。”我忍不住道,“今天連節目都是不太一樣的。”
祂也學著我低聲細語:“那我多住一些日子,是否也能看見同往常一樣的節目呢?”
晚會結束後漁船相繼離開,我察覺到今晚星星尤其好看,忍不住向祂發起邀請。
於是我們再一次劃船到湖心,我學著祂上午的樣子平躺下來,周遭隻餘我自己的呼吸聲。
今夜天晴,星星格外明亮低垂,仿佛都是為了祂的到來而刻意展露出最好的麵貌。
船隻隨著風的吹拂和波的蕩漾微微漂浮,仿佛巨大的搖籃似的,我半夢半醒裏聽見祂說:“搜刮民脂民膏花大價格造的觀星台,原來也比不過鄉間湖泊的一條小船。”
我正準備回應祂,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夜晚風大,連船都顛簸起來,我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衣裙,此時更起了渾身雞皮疙瘩。
祂於是坐起身:“你冷了,我們回吧。”
“氣溫倒是不低,就是風大。”難得夜色溫柔無邊,我懊惱得很,“要是沒有風就好了。”
祂拿槳的手微頓:“……你想要沒有風嗎?”
我不明所以地望向祂。
祂在夜晚也明亮的眼睛真摯溫柔:“試試對我許願吧。”
我將信將疑地望向祂:“我許願此時此刻,風不要這樣大。”
幾乎是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我感到方才還在戲弄小船玩的風平緩下來,溫柔地拂過我的麵頰。我驚喜地撲到船邊,又扭頭看向祂:“這是神跡?即使是風也可以被控製?”
祂撫掉額前汗珠,疲憊地眨眨眼:“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我敏銳地察覺到這份許願並非天降午餐,忍不住皺眉:“您不應該為這樣的小事耗費魔力!”
祂抬手撫平了我皺起的眉:“別擔心,我在王城每天要應對大大小小百來起請願:金錢、健康、愛情……我就是為此而來到世上的,你不必擔心掏空我。”
那個夜晚,也許因為我是祂多年前筆下造物,由祂的魔力而生。出於神使和祂的“孩子”之間的共鳴,祂對我傾訴了許多事。
譬如,多年前神明四分五裂,化作流星向人間品潔至高者砸去。祂得到了神明的碎片,從此以後獲得了神的部分力量,成為了一名神使,直到力量耗盡,不得擅自請辭職。
“我接受神的旨意來造福人民。”祂總結,“滿足各位的心願是我的唯一使命。”
我對此很不讚同:“那不會助長人的貪婪和無為嗎?”
“更何況……沒有誰生來是為了滿足祂人的許願望而存在的。”
祂眼神明滅地望向我,忽然撩起我厚重的劉海露出那個胎記:“你不想要我為你添上角嗎?”
我一時悲喜交加,原來祂早就認出我了——原來祂以為我做這一切是為了我的角麼?
我很嚴肅地把祂的手拿下來:“您你不應該這樣揣度我。我隻是見色起意才這麼殷勤。”
祂愣了片刻,而後笑起來,與此前的抿嘴笑不同,是幾近放肆的那種。,笑聲回蕩湖麵那種:“好吧,不過你的情況略有不同。我也找不到當年的畫布與畫筆,恐怕你有此意我也無法滿足了。”
我一語不發。
我們沒有再談起有關角話題。
第二天一早,我等候在大廳。祂款款出現,神情寡淡,儀態端莊,仿佛昨夜那個笑得前仰後合的人從未存在過。
我微微欠身向祂伸出手:“開始我們今日的旅途吧?”
我們從世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悄悄地溜走,為祂的影衛像無頭蒼蠅一樣懊惱的神態而樂不可支。同時祂不被世人看見,也就不會獲得請願,隻為自己的快樂而快樂。
我在這一瞬間忽然明白,這是一場祂給自己放的,三日不足的悠長假期。
上午我們遊覽了小鎮的跳蚤市場,這裏最熱鬧不過,各式各樣新鮮的小玩意被各地的商人帶到此地,用最合算的價格就可以獲得。兩小時後,一串手工貝殼鏈已經掛在了神使的手腕,在走路時會發出叮當的脆響。
祂為我挑選了一串額墜,並在內注入了一定力量。因為市場人多,我們難免會被衝散開,要花費許多時間來尋找彼此。有了祂觸碰過的額墜後,我隨時隨地可以感受到祂的方位。
午間我們在當地一家以燴飯聞名的餐館大開吃戒,一開始祂隻是看著我吃,可能我熊熊燃燒的幹飯魂熊熊燃燒點燃了神使,最終祂也加入了戰局,吃完後居然還打了一個小小的飽嗝。
祂摸著微微鼓脹的肚子露出茫然的神情,好像飽腹感有多新鮮似的。
我並不懂祂的神情,隻是那個飽嗝給我注入了新的動力。
我說,我想帶你到湖對岸的山上去。
祂說,那我們就去。
04
這是個冒險的決定。
那座山嚴格意義來說並不在小鎮的管轄區內,一切都是未知。我曾經在鄉鎮大叔們的帶領下上過兩次,而且都是在白天。
也許是因為有神使在身邊的緣故,我的勇氣莫名蓬發起來。我隻想在夕陽燃燒之前帶祂在山上俯瞰整座小鎮,讓祂記住這裏,記住隻屬於祂的假日,記住我。
神使的一生實在太漫長了。祂此後還會見證數不盡的奇景,說不完的傳奇。我必須要呈上我能給出的最好,才能在祂心尖留下淺淺的一道痕。
然而這是我做的第一個錯誤決定,第二個是我說,山間無人,你的影衛也被我們遠遠甩在後麵,你可以解開那個咒語了。
我們一路興奮地有些過了頭,這是我頭一次進山這麼深,更是被周遭的奇珍異草吸引了目光,在我蹲坐在地上分辨著花草時,祂也彎著腰在我身邊為我幫忙,全不顧手指被花的汁液染上了紅色,白皙的腳踝有了泥土的濕痕。
困倦了,我們就齊齊躺倒在草葉裏,能感覺到泥土的一呼一吸,金色小蟲撲棱翅膀呼嘯而過耳邊,我轉過頭就臉能看見祂的側臉,睫毛顫抖如金色的鳥羽。
在那一瞬間,我恍惚錯覺我不是尋找角的獨角獸,祂也不是至高無上的神明。無關棄子與愛子,隻是兩個外出躲避人間喧囂的少年人,在山間打鬧嬉戲,揮霍時光。如果一生隻有一百年,那麼也許我的三十年和他的一千年,也和常人活一百年也相差無幾吧。
我突然開口說:“這不是個許願——可我會願意用很多魔力讓你來記住此時此刻。”
祂喃喃自語:“還從未有人為我許願。”
“即使為你許願你也無法拒絕,這很不講道理,是不是。”我伸了個懶腰撿起木棍繼續蹦跳,“但這是是可行的。”
也正是因為過分得意忘形,當
山中的強盜悄無聲息劈向祂的後腦時,祂才沒有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