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二十年之後,在這個寧州邊陲小鎮的屋頂上,雪寂重新向他的女兒回憶起了這段久遠的往事,回憶起了他和她的母親相識時的情景。如今的雪寂麵容被毀,頭發脫落,身體也變得佝僂殘疾,唯有那雙明亮的眼睛還保留著他年輕時的風采。安星眠注意到,說起雪懷青的母親聶青的時候,他的眼睛裏隻有溫柔和留戀的神色,卻並沒有一絲怨懟,盡管他之前就說明了,聶青欺騙了他,背叛了他。
“她叫聶青……所以我的名字是懷青,”雪懷青卻敏感地想到了些別的,“這個名字說明,她還在記掛著你啊,可你為什麼說她背叛了你呢?”
雪寂長歎一聲:“因為我剛才給你們講的那段往事,都是她事先的謀劃。她到底是不是辰月我並不知道,但那場森林裏的追殺,根本就是假的;我撞上這一場廝殺也絕不是偶然,是她處心積慮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製造和我的相遇。她早就調查清楚了我的一切,知道可以利用我去接近風白暮,接近薩犀伽羅,所以才安排了這一場戲。她所說的那段和那個羽族少年的友情,也是假的。
“而且當時她始終不同意我在家族公開我們倆的關係,說彼此心裏知道是夫妻就行了,大婚之禮要留到解決了兩件法器之後。她當時的理由是,她是一個人類,身份敏感,假如寧南城知道我娶了人類女子為妻,談判將會更加艱難。我那時相信了她所說的,事後想想,她應該隻是希望不要在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麵前露麵,沒有人見過她,日後要找她也會更加困難。”
“那她的目的何在呢?”安星眠問。
“她隻是想以蒼銀之月為誘餌,誘騙出薩犀伽羅,然後奪走這件法器,”雪寂說,“她的最終目的,是要把蒼銀之月和薩犀伽羅都搶奪到她的手裏。”
“可是那些追殺她的人……難道是假裝失去意識?”安星眠問,“他們可是被蒼銀之月殺害了啊。”
“我想,在那場戲之前,她並沒有告訴那些人,她會動用蒼銀之月,”雪寂說,“她早就算計好了,利用完這些人之後,就用蒼銀之月消滅他們,永遠滅口。”
“好狠的心,”雪懷青輕聲說,“這樣的人,竟然會是我的母親。”
“而且,她之所以懷孕,恐怕也是有意為之,”雪寂說,“那樣的話,我更加不會懷疑她,更加會對她死心塌地。總而言之,她的計劃一切順利,我上當了,和她相愛了,並且在冬天帶著她去了寧南城。她的人類身份不太方便,所以並沒有進城,我獨自去見風白暮。但無論是她還是我,都沒有料想到,寧南城裏的一切竟然會那麼複雜,完全脫離了我們的控製。我原本應該及早脫身,但卻不甘心讓她失望,還是留了下來,這才釀成了後來的一切。”
“那位領主,風白暮,到底是不是你殺的?”雪懷青提出了這個最為關鍵的問題。
“不是我殺的,”雪寂堅決地搖搖頭,“他死的時候我的確在場,但當我發現他的時候,這位不幸的領主已經是死屍了。我也一直想弄明白,到底是誰殺害了他。”
雪寂想好了種種用來勸說風白暮的說辭,來到了寧南城,卻發現寧南城正處在一個風雨飄搖的多事之冬。領主風白暮距離死亡已經不太遠了,所以城邦的各方勢力明爭暗鬥,都在覬覦著未來的領主之位,有人想當領主,有人想依附新的領主,形勢微妙而複雜。如今的寧南城,就像一根繃得緊緊的弓弦,恐怕是承受不起雪寂所施加的新的壓力了。
風白暮以大禮迎接了雪寂,各路貴族帶著虛偽的笑容出席,陪同晚宴,把他折騰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午間,他才得到機會和風白暮單獨吃一頓午餐。他耐著性子熬過了午餐,終於在陪風白暮去花園欣賞花木的時候,把自己的真實來意說了出來。
“我不要什麼城邦,不要什麼權勢,隻想求你這一件事,”雪寂說,“隻要得到了蒼銀之月,薩犀伽羅不就沒用了嗎?難道你不希望停止它對羽人的禍害嗎?”
風白暮停下了腳步,伸手掐著額頭,顯得疲憊不堪:“天神啊……寧南城已經夠亂了,居然還有新的麻煩冒出來,而且是大麻煩。”
他回過頭,望向雪寂:“薩犀伽羅的事情,其實我一直在考慮,假如能有辦法同時把蒼銀之月和薩犀伽羅一起毀掉,那是最好不過的。但是原諒我,如今的城邦有更要緊的事情需要解決,我實在無暇分心在這上麵。”
雪寂很是失望,但也並不甘心:“那如果我願意等呢,等你把你所說的更要緊的事情都處理完,我們能認真聊聊有關薩犀伽羅的事兒嗎?”
風白暮揮揮手:“我擔心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不過……隨你便。你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不過我預先警告你,如果我死了,或許沒有人能保護你周全了。”
“那我就死在這裏好了。”雪寂輕鬆地說。
“真是個有誌向的年輕人……”風白暮輕歎一聲,“好吧,我答應你,等到其他的事務都解決妥善了,我一定和你認真談談這件事,其實對於薩犀伽羅,我也覺得……”
他擺擺手,沒有再說下去,但最後一句話裏的餘韻卻讓雪寂看到了希望,何況之前風白暮也清楚地表達出了,他也有毀滅薩犀伽羅的誌願。這之後,雪寂住在了領主的王宮裏,漸漸也弄清楚了城邦裏複雜的勢力勾結。大王子和二王子幾乎是明目張膽地爭奪王位,三王子隱忍不發,卻也在暗中積蓄力量。城邦的貴族和大臣們各自押寶站隊,利用朝野上的各種大事小事互相使絆,搞得城邦上下一片烏煙瘴氣,寧南城名字裏帶了個“寧”字,卻在這個冬天連半點安寧也沒有了。
難怪風白暮那麼發愁,雪寂想,堂堂寧州最強大的城邦,竟然成了這樣一個亂攤子,誰都想趁亂分一杯羹,換了我恐怕也一籌莫展,總不能把三個親生兒子都抓起來殺掉吧?
而他自己每天在王宮裏幾個很有限的非敏感區域閑逛的時候,被別人看著的眼光也十分怪異。畢竟誰都以為他來尋找風白暮是為了爭奪權位的,眼看著城邦這塊餅已經不夠分了,再多一個外人來橫插一刀,確實很難讓人愉快。
在這段時間裏,風白暮的身體越來越差,短短的兩個月時間,幾乎是一天比一天衰老得更明顯。到了後來,除了每天清晨伺候花木是他的重要活動、不許任何人打擾之外,他出行幾乎都需要身邊帶著他的王妃羽彤。羽彤跟在風白暮身邊,形影不離,隨時準備著攙扶他,喂他服藥。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裏,羽彤就是風白暮最信任的人。
然而風白暮似乎信任錯了人。有一天黃昏時分,雪寂在王宮裏發現了一隻頑皮的小黑貓,百無聊賴的他試圖抓住這隻貓,卻被黑貓機敏地逃走了。他童心大起,追逐著黑貓來到了王宮裏某個偏僻的角落,卻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人聲。他這才醒悟過來,自己此刻在王宮裏是一個被人警惕和懷疑的遠方來客,這樣大模大樣地四處亂跑難免招惹疑心。他一時情急,躲在了一座假山的背後,想等來人離開後再悄悄離開,卻沒想到這麼一躲,讓他偷聽到了一個重大的秘密。
“這些日子,他的身體怎麼樣?”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雪寂記性很好,立刻想起來了,這個人曾經在他抵達寧南當夜的晚宴上見過,名叫羽笙,乃是風白暮十分信任的國師,也是一位很有實力的秘道家。
“越來越差了,照我看,就算能熬到開春,恐怕也見不到夏天的太陽了。”答話者的聲音他也聽到過,這是一個他不知道名字的宮女,是風白暮的王妃羽彤的貼身侍女。
這兩個人居然躲在王宮的角落裏密謀!雪寂很是吃驚,繼而一想,這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如今的寧南城,似乎誰和誰勾結都不算什麼稀奇事。不過他倒是來了興趣,想要聽一聽這兩個人到底在謀劃什麼樣的勾當。
“記得提醒彤兒,銀泫草的分量寧少勿多,否則毒性太強容易被看出來,”羽笙說,“雷岩鼠的糞便異味較重,也要控製好;紫烏根葉先用溫水浸泡半個對時,去掉顏色。”
“放心吧,主子小心得很,”宮女回答,“保證不會出紕漏。”
“那最好,成敗在此一舉。”羽笙說。
兩人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各自一先一後地離開。雪寂這才敢從藏身之處走出來,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一路走一路琢磨著。聽這口氣,羽彤似乎是在羽笙的指示下給風白暮下毒,而且是慢性毒藥。這三種藥物他倒是聽說過名字,但從不知有何功用。此外,羽笙稱呼羽彤為“彤兒”,十分親昵,這兩人都姓羽,如果不是奸夫淫婦,就可能是兄妹之類的親人,總之關係不一般。
心愛的妃子和信賴的國師一起勾結起來害他,雪寂同情地想,風白暮真夠可憐的。但他又不便把這一席話告訴對方,畢竟無憑無據,身為一個外人,說出這番話可能會招惹麻煩。但是從那時候起,他就預感到了風白暮死於非命的悲慘結局。
“你的意思是說,你懷疑風白暮是被羽彤和羽笙合謀殺害的?”聽到這裏,安星眠忍不住問。
“那倒未必,雖然這兩人有很大嫌疑,”雪寂說,“他們商量的是用毒,而後來風白暮的死因是外傷。”
雪懷青卻在嘴裏念念有詞:“銀泫草、雷岩鼠糞、紫烏根葉……這些藥物不是用來殺人的。”
“不是麼?”雪寂問。
“不是,它們都殺不了人——除非吃多了撐死,”雪懷青肯定地說,“羽笙所說的銀泫草毒性強,指的是這種藥草容易讓人皮膚起皰疹以及頭發脫落,但其毒性並不大容易殺死人。不過這三種藥草應該是有其他作用的,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她苦惱地捶捶頭,又接著說:“羽彤我不認識,羽笙我倒是見過,已經是個瞎眼的老頭子了。這個人好像挺恨你的,每一次他們審訊我,他都會在場,好像是對殺死風白暮的真凶切齒痛恨的樣子。”
“也許是欲蓋彌彰吧?”安星眠說,“假如風白暮真的死在他手裏,他一定會努力想要找一個替罪羊。如果不是,也可能是他們打算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殺死風白暮,結果死早了,壞了他們的大計,所以才那麼憤恨。還是請伯父講一講後來發生的事情吧。”
雪寂微微一笑:“伯父?這個稱呼親熱得很啊。”
安星眠臉上微微一紅,雪懷青也略有點扭捏,但卻很快拋開了扭捏,大大方方地望向雪寂:“我很高興,不管怎麼樣,你見到他了,他也見到你了。”
這話似乎別有深意,安星眠的臉更紅了,雪寂卻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女兒!這副脾氣很像我,也很像你娘。”
這樣才像是父女在一起的樣子,安星眠暗想,看來他們之間的隔閡正在一點點減少。
雪寂繼續說下去:“後來就到了那個日子,那個讓人想不明白的日子……那天清晨,我剛剛起床不久,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前來見我,說是領主有要事相商,請我立即去花園商談。我知道風白暮有晨起打理花草的習慣,而且花園裏按季節調配花種,即便是冬天也有鮮花,那是他借機整理一天思路的好時間,所以就去了。
“那名侍衛並沒有帶我走向以前我進出過的正門,而是從另一個方向的一道側門進入,因為側門比正門更近,我也不以為意。到了門口,他迅速離開,我一個人走了進去,但剛剛邁進去,就聞到臘梅的花香裏摻雜著一陣濃重的血腥味。我心裏一驚,首先想到的是剛才帶我過來的那名侍衛,但回頭一看,他早已蹤影不見。
“我別無選擇,又很想弄明白血腥味的來源,隻能硬著頭皮走進去,來到花園中央,我發現地上全是鮮血,風白暮倒在地上,正在痛苦地捂著肚腹,血就是從那裏流出來的,指縫間露出的一把刀柄說明了傷口是怎麼來的。這位權傾寧州的領主,竟然在自己的王宮裏,在自己的花園裏被人用刀插入了肚腹。當然,肚腹上的傷口並不會立即致命,但風白暮年老體衰,原本就離死不遠,此刻再挨了這麼一刀,肯定活不成了。
“我張口想要呼喚禦前侍衛們,風白暮看出我的念頭,用盡最後的力氣對我說:‘別、別叫他們!你過來,我有事求你。’我猶豫了一下,來到他的身邊,他艱難地對我說:‘我已經不行了,馬上就會斷氣,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你必須幫我。’眼看他臉上血色全無,呼吸也漸漸微弱,我沒有辦法,隻能問他:‘是什麼事?你說吧。’
“風白暮奮力從懷裏摸出一把短劍,遞到我的手上:‘這把劍是河洛的製品,鋒銳無比,無論切割什麼都很方便。’我握住短劍,很是疑惑:‘切割?你要我拿這柄短劍去切割什麼?’風白暮狠狠喘了一口氣,接下來說出的話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
“‘我要你幫我分屍!把我的屍體切成碎塊,越碎越好!’”
四
安星眠和雪懷青麵麵相覷,都感到此事實在是過於詭異,有些超越常人的想象。毫無疑問,這起事件是一個一石二鳥的陰謀,凶犯先殺害了風白暮,然後嫁禍給雪寂。由於雪寂是被從原本一直緊鎖的偏門帶進花園的,守在正門的衛士們無人知曉,事後自然會懷疑這是雪寂偷偷溜進去幹的。
這樣的陰謀,並不難以想象,在市井中也屢屢發生,雪寂不過是碰巧撞上了對方的領主身份罷了,這才卷入一場宮廷大戲。然而,風白暮臨死前的最後一個要求,卻實在讓人難以索解。
“他想要你分解他的屍體?”安星眠皺著眉頭,“這是什麼意思?你們羽族難道不是一向對死者十分看重,尤其不能忍受作踐屍體麼?”
“是啊,所以當時我才完全無法理解,”雪寂說,“我試圖追問他這是為什麼,但他已經瀕臨死亡,隻留給我最後一句話:‘我沒有發瘋,現在我是清醒的,請你一定要切碎我的屍體,一定……’然後就斷氣了。所以我無從得知他要我這麼做的真正原因,擺在麵前的就隻有兩個選擇,分屍,或是不分屍。”
“一個被殺害的領主,在臨死之前用盡他最後的力氣,請求你切碎他的屍體,越碎越好……我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安星眠搖著頭,“但是你最後還是選擇了按他所說的行事。”
“其實我也很猶豫,因為我在案發現場被人嫁禍,原本就很難逃脫幹係,如果再動手分屍,我身上的嫌疑就徹底沒有辦法洗清了,更別說羽人一貫對屍體的尊重,”雪寂說,“但他剛才和我說那番話的時候,的確不像是神誌迷糊或者發瘋,他的眼神非常清醒,顯然是想到了什麼極度可怕的事情,為了阻止那件事情的發生,才不得不懇求我毀掉他的屍身。我總覺得,這當中一定還牽涉著什麼我不知道的陰謀,假如不照辦,可能帶來極為嚴重的後果,所以盡管猶豫再三,最後我還是拿起那把短劍,強忍著惡心,把他的屍體仔細地切了碎塊。”
“你這一切不要緊,留下了一樁二十年都解不開的懸案,”安星眠說,“人人都在猜測,你到底和風白暮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竟然會冒著種族的忌諱去那樣殘忍地作踐他的屍體。但隻有你心裏清楚,其實你隻是完成他的遺願而已。”
“可惜的是,到現在我都不太明白,他到底為了什麼要這麼做,”雪寂說,“我下刀的時候,以為是他的身體裏藏有什麼秘密,所以看得很仔細,但並沒有任何異樣。”
兩人對話的時候,雪懷青卻始終一言不發,一直在低頭思索著。安星眠看她神情有異,禁不住問道:“你怎麼了?想到了些什麼嗎?”
雪懷青不答,嘴裏自言自語地念叨著:“碎屍……越碎越好……羽笙……銀泫草、雷岩鼠糞、紫烏根葉……身上的奇怪藥味……”
安星眠糊塗了:“什麼身上的奇怪藥味?誰身上?”
雪懷青忽然狠狠地一拳砸下,打碎了身畔的一塊瓦片,發出清脆的響聲。雪寂看著她臉上的興奮表情:“你想明白了?這麼短的時間,你居然能猜出來?”
“我猜出來了,”雪懷青惡狠狠地說,“羽笙想要幹什麼,以及風白暮為什麼要你替他碎屍,我都猜出來了。”
她喘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慢慢地說:“我被關在寧南城審訊的時候,羽笙每天都會到場,他的身上總是散發出一種奇怪的藥味,那藥味裏有些古怪的氣味我從來沒聞到過,但也有一些是我熟悉的。當時我沒有太在意,但今天,當你又提到了羽笙這個人之後,我仔仔細細回想了那股藥味,其中的某種氣息,我曾經多次聞到過,那就是在我和我師父薑琴音的住所裏。許多年前,為了縮小和須彌子之間的差距,她強行利用上古邪書《魅靈之書》裏的方法來提升屍舞術,結果屍舞術的確有所進展,身體卻難以承受,漸漸被屍毒所侵。”
安星眠心裏一凜,聽到雪懷青提到屍舞術,忽然間有點明白她話裏的含義了。雪懷青接著說:“屍舞者是靠操縱屍體來生存的人,但那並不意味著他們就不會被屍體所傷害,這當中最常見的就是因為常年和死屍在一起,自己的身體被屍毒所侵蝕。一般學會了入門屍舞術的人都可以輕鬆化解屍毒,但有兩種人會比較麻煩,一種是身體太虛弱的,比如我師父那樣;另外一種就是……屍舞術練得不到家的。這第二種人,很有可能並不是職業的屍舞者,他可能本來有其他的修煉方法,但卻出於某些需要,強行加練屍舞術……”
雪寂和安星眠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羽笙!他在練屍舞術!”
“是的,他就是在練習屍舞術,但由於缺少名師指點,或者我懷疑他根本就是自己摸索著練習,導致被屍氣入侵,”雪懷青說,“他的秘術當然高,也許能通過自己強大的精神力練出操控屍體的能力,但沒有依照標準屍舞術循序漸進的法門,就會慢慢累積劇毒,中毒越來越深,即便服用了化解屍毒的藥,也不能完全拔除。我猜,他的眼睛就是這麼瞎的。”
“可見成為屍舞者的代價是高昂的,”安星眠聳聳肩,“想要做業餘屍舞術愛好者可就更不容易了。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已經大致明白羽笙想要幹什麼了,也明白風白暮為什麼要毀掉自己的屍體了。”
“我也明白了。”雪寂說。
雪懷青點點頭:“沒錯。我剛才仔細回想,總算是想清楚了銀泫草、雷岩鼠糞和紫烏根葉這三種藥是拿來幹什麼的了。這三種藥物並不是毒物,卻能夠加強人或是動物對精神力量的感應。當然了,即便並非毒藥,但是是藥三分毒,這三種藥物長期服用會帶來很多副作用,一般的秘術士或者屍舞者,不會笨到靠它們來提升自己的能力,但如果給一個很快就要死的人服用,當這個人死後,他的屍體對屍舞術的操控就會敏感得多。”
“所以答案很清楚了,”雪寂長出了一口氣,“羽笙和羽彤並不打算殺死風白暮,或者說,至少不打算在他的自然壽限到來之前殺死他。他們圖謀的,是在風白暮死後用屍舞術操控他的屍體,讓他立下有利於他們那股勢力的遺囑,甚至直接傳位。一個‘活著’的風白暮所發出的命令,其他人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可能反抗了。”
“而風白暮或許是從自己吃下的藥裏找到了蛛絲馬跡,猜到了對方的陰謀,但處於羽彤的掌控中卻又無法擊碎這個陰謀。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臨死前求我替他分屍,粉碎的屍體無論屍舞術再強也不可能驅用了,這樣的話,也算是他挫敗了羽笙的計劃。”
“不,如果有須彌子那樣的強大力量,即便被分屍的屍體,倒也未必就不能用,”雪懷青說,“但是那樣就肯定不能用來冒充活人啦,哪個活人的身體是用線縫起來的呢?”
“而我也明白了,為什麼在寧南城被審訊的時候,羽笙對我表現出那樣的憎恨,”她又說,“他並不是因為敬愛領主才對我這個疑犯的女兒那麼憎惡,而是由於你把領主分屍了,毀掉了他的大計。”
“這件事一了,我就回寧南城去找風先生,”安星眠興奮地說,“以他的手段,一定能逼羽笙說出真相,那樣的話,你就能恢複清白了!”
雪寂苦笑著搖搖頭:“沒那麼簡單。一個羽笙可能好對付,但羽笙背後的勢力我們還不知道,未必是風秋客能壓製得住的。而且我們的推論也不過能證明羽笙試圖操控風白暮的屍身,卻仍舊沒有找出殺人的真凶。”
安星眠好像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是啊,這麼一來,誰是真凶就更加詭異了。”
“此外,我住在王宮裏的時候,曾經丟失過一雙鞋,當時我沒有在意,回頭細想,很可能就是被凶手或者同夥偷走了,以便在禦花園裏留下我的腳印。他們既然處心積慮要陷害我,事後也一定會想辦法抹除其他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