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前些日子雪大下山的路不好走,況且朱瞻墡來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所以便隻能在山上留宿一夜。

知夢睡不著,一閉眼便是影妃披頭散發渾身是血地要來掐死她,要麼就是胡氏焦黃著臉幽怨地看著她。

擁著被坐起來,義惠正睡得香,嘴角還有微微的笑,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好事。

動動嘴唇,是啊,從沒做過虧心事的人自然夢裏都是甜的,甜甜的夢,對自己來說,這輩子怕是奢望了。

知夢知道,此行是必然的。

即便隻是個小太監來隻要抬出這道旨意她就萬萬沒有抗拒的道理,朱瞻基現在一觸即發的脾氣到時候隻會連累無辜。她不怕死可實在不敢再連累人命了。

早上,山上的風冷硬如刀,知夢平靜地整了整衲衣,又把帽子戴好,天冷,若不戴頭都凍得疼了,做了早課用了齋飯,女尼們還嘰嘰喳喳說著讓她看看皇宮裏是什麼樣子。

下山的路很長,積雪還很厚,每一步都很費力。

知夢身上隻這棉衲衣並沒有其餘遮風防寒的,出了山寺沒多遠朱瞻墡便脫了身上的玄色皮毛鬥篷小心為她穿戴好了:“我是男人,不妨事。”

遠遠地看見山下一隊安靜的人馬正等著,中間一輛綠呢氈車,人馬都不動,雕像一般。

外頭冷,氈車裏很暖,幾個大大小小的銅爐正冒著嫋嫋香氣,佳楠香,朱瞻基最喜歡的味道。

路上積雪也厚,車輪雖包了厚厚的牛皮但碾雪而過仍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聽了讓人心裏也不自覺一顫一顫的。

知夢解下鬥篷默默遞給朱瞻墡,方外之人還是離這些錦衣華服遠一些。

“我什麼時候能回來?”知夢問道。

自己也知道也許此去便無歸期,可卻忍不住問,畢竟心裏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期盼。

“也許,不能了。”朱瞻墡說道。

知夢苦笑:“你以前說話還知道委婉一些,如今是要絕了我的念頭和……生路麼?”

“你會活著的,我保證。”朱瞻墡說道。

搖搖頭:“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何況我欠了這麼多人命。該生該死,聽天由命吧。”

冬日裏天總是黑得早,待車進了城門天已黑透了,因為近年關所以城裏一派繁華熱鬧景象,看在知夢眼裏卻是恍如隔世。

皇宮很遠但總有到的時候,此時宮門業已關閉,朱瞻墡拿了金令牌出來守衛們進去傳了半晌才放行。

等在午門外的兩個太監已凍得眉毛上都是霜,見了朱瞻墡如同見了菩薩降臨,看到知夢眼珠便不自然轉了轉然後又對著朱瞻墡說話:“皇上正在弘仁殿,請王爺隨老奴來。”

朱瞻墡回頭看了知夢一眼卻見她平靜如常,他的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說,隻是囁嚅了下而已。

弘仁殿還是那個樣子。知夢有些近門心怯,她知道朱瞻基在裏頭,她更知道如今他正陰晴不定,說不定又把誰炸個粉身碎骨。

朱瞻墡說:皇上,臣弟請了義淨師傅回來了。

朱瞻基說:五弟一路勞頓回府歇著吧。

朱瞻墡走過知夢身邊腳步頓了頓還是走過去了,殿門在身後發出沉悶的嘎吱聲,聽起來像絞架,知夢沒聽見過絞架的聲音,但她想應該所去不多吧?

朱瞻基說:坐吧。

知夢便坐下,頭仍舊垂得低低的,眼前的人她隻能看見一段孔雀藍的袍角。

知夢似乎聽見了雪花敲擊窗紙的聲音,也聽見了風呼號著撞擊窗紙想找個縫隙鑽進來,偶爾還有一聲燈花的嗶啵聲,心思神遊一圈回來知夢發現自己兩手不知何時攥在了一起。

她有點緊張。

定定心神,知夢默默念經,想著自己是在大雄寶殿蒲團上跪著,麵前是佛祖。

“路上一定很累,先睡吧。”朱瞻基沒頭沒腦說道。

知夢起身雙手合什:“貧尼想去先拜見皇後娘娘。”

在長安宮裏也許還能睡得著吧?

“不差這一晚,好好歇著吧。”

知夢聽見他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響,一急便站了起來抬頭看他:“朱瞻基!”

朱瞻基在笑,小計謀得逞的笑。

“容兒有話要說?”還笑著,撩撩袍子一步步邁過來。

知夢惱自己沉不住氣。

“貧尼想是皇後娘娘旨意讓我進宮來祈福的,所以貧尼還是去拜見皇後的好。”知夢說道。

“山上風大寒冷,容兒的臉都凍得紅彤彤,明天讓他們拿些藥膏抹抹免得再下去凍壞了皮膚,大明朝的皇後可不能頂著一張凍傷的臉。”朱瞻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