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晴用新號聯係了她,那頭有呼嘯的風聲和火星子崩裂的聲音:“我最近不在,班子裏的事就麻煩你多費心了。你年紀雖然小,但是這些人裏麵我最放心你……”
謝棠全都答應下來。
“小晴姐,魏翔今天來找過你了,還去了你家裏。”
“他想讓我跟著他,那哪成,他是有老婆的人!我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貨色,但他那樣的我還真看不上!”廖小晴說,“他想動手動腳,我就拿起啤酒瓶照著他腦門兒上敲了一下。”
“你現在還好吧?”謝棠問。
廖小晴自在地說:“放心,我現在喝著酒,在烤火呢,不會虧待自己。”跳躍的火苗映在她眼睛裏,人懶洋洋的不想動彈,悠悠地說著以後的事,“我估計啊,戲班子是真的辦不長久了,我也不想再辦下去,反正也賺得不多,遲早得想別的出路……”
廖小晴語氣認真,聽著不像是醉話:“小棠,我想組個歌舞班子,不唱戲了,改唱歌跳舞,到時候你來不來?”
謝棠心裏猶豫,嘴上卻笑著說:“當然要來。”
掛掉電話,心裏的迷茫全湧上來。
關了燈躺在床上,睡了許久腳依舊是冷的。謝棠側躺著蜷縮起身體,雙手抱住腳掌,捂著取暖。她想廖小晴,想今天的打算,未來的路像窗外的夜,看不見光。
手機放在枕頭底下,連續收到了幾條推銷的垃圾短信,嗡嗡地振動。
謝棠拿起手機點開微信,跟程越珩的對話框還是空的。
她想了想,沒有其他的好說,手指點了幾下,打出“晚安”兩個字發送出去。
等了許久,沒有回音。
好像也不是太失望,似乎早就料到了。程越珩那樣的大忙人,的確騰不出時間來回複她的一條廢話消息。
又將被子左右卷了卷,謝棠縮回被窩裏。
03
廖小晴消失了大半個月,卿歌戲班子照舊運轉,但是來了新的班主,據說是魏翔的遠房親戚。一場戲唱下來,謝棠被找了好幾次碴兒。
任務安排下來,還得抽時間排練新的曲目。眾人背地裏埋怨,明麵上不敢說。
魏翔來忠武祠也越發來得勤快了。
謝棠心頭像梗著東西,每次含笑跟他打招呼叫魏哥,不知道有多硌硬。
排練新曲目到晚上八點,外麵的天早就黑了。謝棠收拾東西回家,在忠武祠門口撞見魏翔,他說:“小棠,我送你回去。”
戲班子裏的其他成員陸陸續續從裏麵出來,看見魏翔也都紛紛問好。謝棠借機挽住其中一個女人的手,跟魏翔說:“我有伴兒,大家順路一起走。”
等廖小晴再次聯係謝棠的時候,謝棠把魏翔的事跟她說了。
“老娘閉著眼睛都能猜得出來,他是對你起歹心了,你自己小點兒。”廖小晴那邊音樂聲震天,吵翻了天,她說話用吼的,“小棠,你抽空來我這兒看看唄!”
廖小晴在C市,她有人脈,原本想好自己重新建一個班子,但是事情的進展遠沒有想象中那麼順利。她隻好在一個歌舞劇團先混著,幫人打工,畢竟在外麵連喝口水都要花錢。
這個團現在還缺人手,廖小晴覺得謝棠興許能成。
謝棠想了一夜,還是決定去C市看看。
玉堂有魏翔,還有黃秀,後麵還會有黃秀安排的各種不靠譜的相親對象。她離開,或許對她的生活來說是個轉機。
臨走之前,黃秀鬧了一頓,想要謝棠的錢。
“這些年你吃我的住我的,現在說走就走,我多虧啊我。大家快來看看啊,謝棠不要我跟她叔叔了,沒良心的白眼狼啊……”黃秀攔在門口不讓謝棠過身,她不怕丟臉。
謝棠聽著這些翻來覆去已經嚼過八百遍的咒罵,砰地關上房門。
她是一定要走的,也不會給黃秀錢。
清晨天還沒亮,謝棠帶著行李出門。
小街上遙遙傳來幾聲犬吠,她打著手電筒照路,寒冷清冽的空氣從四麵八方鑽進身體裏,瞌睡全無,隻剩下滲骨的冷。
走出街巷,看見兩盞明亮的車燈。
謝棠小跑起來,往前奔去。那是她昨晚提前約好的車,直接送她去汽車站,再從汽車站搭第一趟早班車去C市。
玉堂被拋在身後,越來越遠。
見到廖小晴時快要到晌午,謝棠自己轉了一圈才去找她。老舊灰敗的筒子樓,人站在底下仰頭朝上看,覺得壓抑。
上三樓,掀布簾似的穿過走廊上晾曬的各式衣物,謝棠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她的名字:“在這兒呢。”
撥雲見日,撩開麵前的花床單,謝棠才看見廖小晴靠在水泥欄杆上抽煙。頭頂上纏著卷發夾,看著像剛起床,兩個小時前謝棠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就還沒睡醒。
“你就先住我這兒吧,擠擠得了。”廖小晴說著把煙灰磕在枯萎了的綠蘿盆栽裏。
謝棠沒拒絕,她不想麻煩人家,但是剛才轉了一圈沒找到合適的出租房,暫時得找個落腳的地方。她推著行李進屋。屋裏簡陋,東西雜亂,桌子上散亂著各種彩妝和不同顏色的假發。
廖小晴把自己的東西往旁邊推了推,給謝棠留出一塊空地出來。她恰好站在窗戶口,金燦燦的冬陽照在她脖子上,兩三點紅痕格外惹眼。
謝棠指了指:“小晴姐,你這裏……”
廖小晴往鏡子前一照,反應過來,笑開了:“沒什麼,我交男朋友了,有男人了。”她又說,“放心,他不來我這裏,經常是我去他那兒,這邊你盡管住。”
謝棠點點頭。她沒接著往下問,廖小晴反倒自己說起來:“我倆晚上出去喝酒認識的,他在卷煙廠工作,比我大兩歲,結過婚,跟前妻性格不合,兩人老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後來過不下去就離了。我覺得他長得對我胃口,也聊得來,他要追我我就答應了……”
廖小晴想起正事來:“哦,對了,你晚上跟我出去。”
“有演出?”
“對,你也上台,缺人手。”
謝棠訕訕地說:“你們不是歌舞團嗎,我隻會唱戲,風格也不搭吧?”
廖小晴發了一段舞蹈視頻給她:“今天你練一下午就夠了,總共就那麼幾個動作,簡單得很。你這麼聰明,保管一學就會。”
謝棠看了看視頻,確實不難,就應下了。她本來就是來歌舞團工作的,早點兒適應早點兒幹活也好。
04
晚上的演出在城南的一戶人家。家中有長輩去世,辦的是白喜事。
謝棠跟著歌舞團的人一起乘車到了現場,哀樂喧天,訃告牌立在路口,白燈籠掛了一路,陣仗頗大。
謝棠是新手,今晚就隻被安排了一個節目,跟歌舞團裏的另外四個女人齊舞。她站後排角落,能跟上節奏就行。
廖小晴拿來演出服給謝棠,她接到手上,明顯一愣。
單薄的幾片紫色布料,上麵點綴著一些金光閃閃的亮片,穿上後整個背部都會是裸露的,裙子也短得出奇。
謝棠拿著衣服沒動靜,廖小晴用胳膊撞了撞她的肩膀:“怎麼,嫌低俗啊?”
她自問自答:“是低俗,可誰叫別人都愛看?”
“太暴露了。”謝棠猶豫地說。
“這有什麼,讓人看幾眼你又不會少塊肉。”廖小晴勸她,“沒什麼可害臊的,沒偷沒搶,憑本事賺錢。”
謝棠默不作聲地待了會兒,廖小晴也沒再給她灌雞湯,讓她自己靜一靜。她這樣的人,其實最會權衡利弊審時度勢,早習慣了為生活低頭。
果然沒過多久,謝棠就把門簾拉上,換上了演出服。
等輪到謝棠她們的節目了,她把長款羽絨服一脫,跟在前麵四個人身後登場。
音樂響起,她扭腰,甩頭,按著節拍來。
謝棠的記性不錯,所有的動作都記在腦袋裏。站在後麵一排,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們五個人跳得不齊,都沒一起正兒八經地排練過,能跳成這樣也算不錯了。
放眼望去,正前方就是靈堂。
她感覺自己在演一出滑稽的喜劇,她是小醜。
幾分鍾的時間不長,卻分外難熬,等終於結束了,謝棠跳下舞台直接套上羽絨服取暖。她摸到口袋裏的打火機,跟廖小晴說:“我去抽支煙。”
廖小晴問她:“剛才感覺怎麼樣?”
“就當自己是條死魚了。”
謝棠朝她擺擺手,往外走,接下來也沒她什麼事了。
下一個節目是個人獨唱,唱的一首苦情歌。謝棠穿過人群來到馬路邊,又走了一段路,終於清靜了一點。
旁邊是廢棄了的度假村,項目隻開發到一半,褪色的標語橫幅掛在門口,地上長起了野草。
謝棠避風點了一支煙,風從身後吹過來,長發亂舞,迷了眼睛。她習慣性地微揚起頭看天,天上什麼都沒有,空闊寂寥。
寬闊的柏油馬路橫在眼前,偶爾有車輛駛過。
其中有一輛飛速掠過她,卻在前方不遠處緩緩停下來。
這時謝棠的手機響了,竟然是程越珩,他問她:“你在哪兒?”
謝棠想也沒想地說:“C市。”
車裏,程越珩掛了電話,躺在副駕駛座上補眠的人把蓋在頭頂的衣服扯下來,睡眼蒙矓,問:“怎麼了二哥?”
“看見熟人了,下去見一麵,你睡你的。”程越珩又將衣服扔回她頭上,一把罩住。他打開車門大步往後走去,視線中銜著煙的女人麵容越來越清晰。
“剛開車過去,看見路邊有個人像你,沒想到還真是你。”
程越珩突然出現在眼前,謝棠怔怔地回不過神,差點兒被煙嗆住,咳嗽了兩下才說:“今天剛來的C市,晚上跟著歌舞團來這裏演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這麼多。
用鞋尖將地上的煙頭碾滅,謝棠朝他笑了笑:“這樣也能碰見,也太巧了,我們倆緣分深。”
她笑起來有種別樣的嫵媚,細長眼尾上挑,隔著夜色看,就像寒煙江上的一葉孤舟,勾起人想要保駕護航的欲望。
“什麼時候回玉堂?”程越珩問。
謝棠說:“暫時不會回去,留在這邊看看能不能混得下去,混不下去了再卷鋪蓋回家。”
車喇叭突然猛地響起來,尖銳的聲音刺破冷空氣叫囂著。
嘀——嘀——嘀——
車上的人等得不耐煩,在用拳頭砸方向盤。
“朋友在催我。”程越珩說。
“那你快走吧。”謝棠跟他道別。
她看著他的背影攜風帶雨而去,走到途中,驟然轉身,又折回到她麵前問:“演出完了嗎?”
謝棠不明所以,照實說:“我的節目表演完了。”
“那跟我走。”程越珩說。
謝棠撥了撥吹拂到臉上的頭發,跟上他的腳步,心髒跳得飛快,仿佛要躍出胸膛。
副駕駛座有人,謝棠去了車後座。
“二哥,這就是你在路邊看上的熟人?”副駕駛座上的人說話不怎麼客氣,探出頭,眼神肆無忌憚地打量謝棠,似乎對程越珩貿然將人帶回車上的舉動十分不滿。
謝棠也在看她。
是個頭發剃得很短的女生,長相有幾分英氣,身上穿的是男裝,立著衣領,非常帥氣的那種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