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嗎?”
“我很好——”
01
融雪時分,讓人覺得冷。
程越珩和謝棠連每天散步都省去了,整日待著屋子裏,除非必要絕不出門,仿若冬眠。
謝棠搜集來了些新的戲本子,用來打發時間。故事裏,多情的姑娘總是遇見無情的郎,趕考的書生容易遇女鬼,鴛鴦多數被棒打,竹馬散落在天涯,逃不過陰錯陽差,造化弄人。
謝棠眉頭緊皺,不知道為什麼,看到虐的情節,手板心就會揪著疼。
手機嗡嗡地振動,容心凝在給她發微信紅包,一個接一個。十幾分鍾前,謝棠給容心凝打電話拜年,恰好容心凝沒接到,這會兒直接在微信上來找謝棠了。
“謝謝阿姨,不用再發紅包了,新年快樂!”
容心凝說:“紅包一次隻能兩百,我還是給你轉賬吧?但是轉賬聽起來沒紅包喜慶。”
謝棠嘴一瓢說:“都可以。”話一出口,又連忙改口,“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已經夠了,不用再發紅包,也不用再轉賬了。”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怎麼能這麼窘?
程越珩坐在火爐旁,拿著平板電腦跟網友下象棋,還差一步,他的馬就能將對方的軍。他一心兩用,看著棋局,耳朵又聽著那邊的動靜,嘴邊的笑溢出來。
棋局結束,下了線,索然無味。
果盤下壓著張字條,程越珩抽出來看了看,那是謝棠之前列好的清單——回玉堂要和程先生做的一百件事:
一、去看千年銀杏樹。
二、到古井打水喝。
三、請他吃老街最好的牛肉麵。
四、看夜戲。
五、除夕夜上頭香。
六、一起烤火織圍巾。
七、到穀婆婆家看狐狸。
八、去看呱呱飯店的天花板連載漫畫。
九、種一棵橘子樹,來年一起吃橘子。
十、釣魚。
……
為了讓程越珩不那麼無聊,謝棠挖空了心思。
有的已經完成,前麵打了個鉤,有的還沒有嚐試。
程越珩突然問:“附近哪裏可以釣魚?”
謝棠想了想說:“北邊的小湖,那裏最合適。過兩天我陪你一起去。”
過兩天遇上舞龍隊來玉堂,鑼鼓喧天,鞭炮聲震耳欲聾。大街小巷兩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大人抱著小孩兒,老人拄著拐杖,個個喜氣洋洋。
十三節的龍,追逐前麵領隊手裏舉起的寶珠,一會兒翻轉,一會兒跳躍,一會兒盤成圈,一會兒擺龍尾。
在大街上表演完,再去人家裏。
默認的規矩,倘若想討個吉利,就將家裏的大門敞開,舞龍隊自會進來,這當然就免不了要給人一個紅包。如果家裏拮據,或許不信這個,關著門就好。
謝棠問程越珩:“我們回家開門嗎?”
程越珩說:“隨你高興。”
舞龍隊按順序一路走過來,半個多小時後,輪到謝棠家。上台階,進大廳,在裏麵舞了一圈。
領隊的人又對家主說了些吉祥話。
不等謝棠掏錢,程越珩已經給了個大紅包。對方喜笑顏開,出門後還雙手作揖連連回頭說恭喜發財。
謝棠出門送送他們,驀然發現馬路邊看熱鬧的人群裏有個身影,她看著既熟悉又陌生,怕認錯,一時不敢貿然開口叫名字。
對方也看見了她,衝她笑一笑。
“謝棠,好久沒見麵了。”楊長青主動上前打招呼。
他裹著圍巾,比少年時長胖了一點,原本瘦得太過,顯得顴骨凸出,臉頰微微陷進去。如今這樣反而正正好,儒雅俊秀,鼻梁上架著副眼鏡,像做學問的人。
謝棠跟他開玩笑:“啊,學霸好。”
她以前常常這麼叫他。
兩人是高中同學,一個學霸,一個學渣。這樣的搭檔,要在校園小說裏,往往會發生許多的故事。
高中畢業後楊長青去了首都最好的醫科大學,之後再沒有與謝棠碰過麵。說來也不湊巧,每逢過年在外讀書工作的人都會回鄉,兩人卻從來沒碰到過,今天算是第一回偶遇。
“聽說你結婚了?”楊長青問。
謝棠點頭。回玉堂之後撒謊撒多了,她差點兒自己都要以為她跟程越珩已經是戶口本上的一家人了。
“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今年,不對,是去年冬天。”前幾天,已經從舊年步入了新的一年。
程越珩就在不遠處的屋簷下打電話。楊長青順著謝棠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男人大衣挺括,氣質不俗。
楊長青說:“祝賀你,還沒來得及說一句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謝棠笑:“謝謝。”
謝棠跟楊長青說了幾句,兩人就相互道了別。
謝棠返身回屋裏,程越珩的一通跨洋電話還沒打完。她走他旁邊過,聽見他說著一口流利的英文,聲音低沉嚴肅,卻也悅耳動聽。
可惜學渣隻聽懂了兩三個單詞。
高中英語150分的試卷,她常在50分上下徘徊,離及格線都差一大截兒。
“遇到熟人了?”程越珩問。
“嗯,高中同學。”謝棠說。
說起楊長青,謝棠想起他當年的英語成績快要成神,幾乎每次都能拿滿分,題目刁鑽的時候,也頂多扣掉兩三分。謝棠曾經以為他大學會選擇英語專業,以後當個翻譯官,沒想到最後他學了醫。
想起這些,謝棠又多說了兩句,語氣欽佩:“他是我們那一屆的學霸,超級厲害。”
程越珩看了她一眼:“你跟他很熟?”
“還算比較熟,他以前性子孤僻,朋友不多。班上搞一對一幫扶,他跟我組隊,我有什麼學習上的問題都是去找他。一來二去,就熟了……”
馬路對麵的楊長青沒有走,追了上來:“謝棠,留個聯係方式吧,我打過你以前的號碼,發現是空號。”
“早換了。”謝棠把自己現在的號碼報給他。
楊長青存好,視線看向程越珩。
謝棠給他倆相互介紹:“我男……”她話到嘴邊硬改過來,“我老公,程越珩。這位是我高中同學,楊長青。”
楊長青主動朝程越珩伸出手,兩人輕握了一下。
楊長青跟謝棠說:“我有個表姐準備開淘寶店,賣那種帶有漢服元素的衣服裙子,正在找合適的模特,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試一試……”
謝棠閑著也是閑著,立即通過楊長青加了他表姐的微信。
等謝棠跟楊長青聊完,進屋發現程越珩不在,不知什麼時候走了,也沒跟她說一聲。
又過了兩個鍾頭,仍然不見人回來。
謝棠原以為他隻是隨便出去轉轉,現在又覺得似乎哪裏不太對。再一看,放在門角的釣魚竿沒有了。
下午日光燦爛,雖然是個晴天,氣溫依舊很低。大雪消融了近半,湖邊人跡罕至,一看望去照舊是一片白。
上麵留著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程越珩坐在岸邊的小馬紮上,釣魚。竿上的魚餌明明有動靜,他望著對麵白了頭的青山,愣愣地出神,腦海裏不知又在算計著什麼,山尖上飄蕩著靄靄雲霧,仿佛終年不會消散,真有仙人隱居在其中。
半小時過去,程越珩沒釣到一條魚。
一個半小時過去,桶裏總算多了條活蹦亂跳的鯉魚,七八厘米長,倘若身上沒刺,煮熟了一口能吞下去。
他坐的方向直麵太陽,迎著光,睫毛上像染上了金色。他掏出手機看看,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還以為是光線刺眼,沒看清手機屏。
背過身,再看一遍,孫文霖和另外兩個心腹的郵件到了,鄭子鄴發來了語音條,都是跟程氏有關的事情。程越珩依次瀏覽回複完,半個小時又已經過去。
他看看再無響動的手機,索性直接關了機,一把揣進兜裏。他覺得心煩,再也不肯多看一眼。
釣魚的興致全無,程越珩收了魚竿,將桶裏唯一的一條魚放生回水中。都不夠吃一頓的,提著回去還嫌麻煩。
他沿著岸邊慢慢地走,經過幾棵光禿禿的垂柳,經過幾個被雪水浸濕的石墩,經過一艘破舊的擱淺的漁船,船身的木板裂開了縫,水漫進來。
他走著走著,腳邊滾過來一顆在太陽下閃閃發光的銀色小石頭,彎腰撿起來一看,發現其實是一顆巧克力。
跟巧克力一同包裹在錫紙裏的,還有張小字條,上麵寫著:“第一天,兔子去河邊釣魚,一無所獲地回家了。”
馬上,第二顆銀色小石頭滾過來,引得程越珩又向前了兩步。還是巧克力和小字條,字條上寫著:“第二天,兔子又去河邊釣魚,一無所獲地回家了。”
第三顆小石頭很快也出現了。
程越珩展開字條看:“第三天,兔子還去河邊釣魚,河裏的魚跳起來大叫:你再用胡蘿卜當魚餌,我就把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