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合起來,就是個冷笑話。
程越珩麵無表情地將幾張字條看完了,還有第四顆、第五顆小石頭,把他一步步從湖邊引向灌木叢。
他望著隻有幾步之遙的枯黃灌木叢,卻不願意配合了,站在原地久久不再挪步。
藏在後麵的人暗暗著急,但拿他沒辦法。
兩人耗著時間。
五六分鍾後,誰也沒想到程越珩會先妥協,事後再想想,連他自己也覺得詫異。他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銀色石頭的指引如接受命運的指引,走到灌木叢後,在融化的冰天雪地中,看見一根紅通通的蹲麻了腿的胡蘿卜。
胡蘿卜朝他眨了眨眼睛,站起來時,兩條腿抖啊抖,不聽使喚。
程越珩看她的樣子,終於笑了。他一推,她就往後倒,他又連忙將她拉住。
“不生氣了吧?”玩偶服裏的謝棠問程越珩。她嘴巴的位置沒有開口,說話時顯得聲音沉悶,但聽得出來是在笑的。
程越珩鬆開她,否認道:“誰生氣了?”
“那難道是吃醋?”手機還關機,故意讓她找不到他。
“沒有。”
“一定是吃醋了。”
“都說了沒有。”
他邁大步子,輕易就能將她甩開。她的玩偶服笨重,小碎步艱難行走:“等等我……我沒答應給楊長青的表姐做模特,那份活兒我沒接!”
程越珩停下來,回頭問:“為什麼不接?”
“當然是怕我老公吃醋啊。”她嘻嘻笑。
“我、沒、有、吃、醋。”他這樣鄭重其事地強調,像個小孩兒似的較真。
謝棠被逗樂了,連連點頭:“好了,知道了,你別生氣,是我瞎說的。”
謝棠伸出手挽住程越珩。從兩人的身後看,高大挺拔的男人身上掛著根胡蘿卜,拖著它往前走,畫麵看上去分外滑稽。
“你去接活兒,我不幹涉。”
“楊長青表姐已經在網上找到合適的人了,我就不過去湊熱鬧了。”謝棠一邊走路一邊費力地說,“還有啊,楊長青跟我好多年沒見了,我們倆要是對彼此有意思,早就……”話說到一半,感覺落在身上的目光涼颼颼的,立即改口,“沒有要是,沒有假如,我和他絕無可能!”
程越珩看她戴著頭套,藏在裏麵快要笑成一朵喇叭花。
“你好像很高興?”
她確實很高興。
心跳得很快。情話說過千百次,這次心境又有些不同,她沒頭沒尾地突然說:“我愛你。”
程越珩沒再說話,心髒好像重重地跳了一下。
最後,他回到岸邊收起小馬紮,拎著魚竿和各種工具回家了。垂釣好幾個小時,釣到的隻有身後的胡蘿卜。
那是他今天全部的收獲。
02
新年的餘韻仍在,老街上的各種鋪子陸陸續續開了張,回鄉的人又再度出發遠行,投身到新一年的工作和學習當中。每家每戶門前堆積的紅色爆竹屑,連同殘雪,被掃帚清掃得一幹二淨。
程越珩沒有提回C市的事,謝棠也沒有主動問起。
這些天謝棠在程越珩的指導下棋藝進步了許多。有進步就有動力,每天睡完午覺,她開始主動擺棋盤。
天氣好,兩人坐在屋簷下殺一局,懶洋洋地曬會兒太陽,萬事無憂,歲月靜好。
在外人眼中,他們就成了遊手好閑之徒,混日子,吃老本,萬貫家財遲早有一天會被揮霍掉。對麵的朱奶奶不止一次在謝棠去菜市場的路上將她攔下,說些家長裏短,明裏暗裏地勸誡。
“你要小菜直接來我菜園子裏摘,不要去買,我跟老頭子兩個人也吃不完……”
“有空還是要自己種菜,不打藥,綠色安全吃得放心,比你買的好……”
“萵筍多少錢一斤,又漲價了,真貴,不劃算……”
謝棠挎著菜籃子不太好意思地回了家,決定下次買菜換條路線,從後門出進。
程越珩問:“又碰到朱奶奶了?”
謝棠隨意坐在台階上,苦笑道:“嗯,我現在都懷疑她專門在那兒堵我呢。她是好心,但我真有點兒招架不住了。”
程越珩擺好棋盤:“來一局?”
謝棠坐過去,拿起他的保溫杯喝了口水,茶香撲鼻,但她喝不出是什麼茶。
棋盤上,開局不利,謝棠的炮被對麵的馬吃了。
她那點兒進步在程越珩麵前依舊不夠看,一個眉頭緊鎖,一個勝券在握。
“能悔棋嗎?”
“落子無悔。”
謝棠咬牙:“行。”
“可以悔一次。”程越珩把她被斬落的炮拾起,安放到原來的位置上。
大局仍然沒有被改變,很快分出勝負,程越珩說:“將軍。”
謝棠伸了個懶腰,十指交叉枕在腦後,往牆壁上一靠:“不來了。”
眯著眼小憩了幾分鍾,謝棠脫了鞋襪把腳伸出去,曬腳丫子。她的手骨感,覆著薄繭,腳卻胖嘟嘟的,雪白幹淨。盡管很用力,五隻腳趾頭卻不能撒開,不受自己控製。
程越珩倒回藤椅上,報紙遮著臉。
謝棠拿手機刷了刷微博,突然想到了什麼:“我年前給一位越劇老師寫了封郵件,到現在還沒收到回複,估計是沒什麼希望了。”再想想又確實覺得當時的想法天真,對方聲名赫赫,演出繁忙,哪有空看郵箱裏亂七八糟的自薦信?
“哪位老師?”
“尹西竹。”謝棠帶著點兒期望問,“你認識嗎?”
“不認識。”
“哦。”
謝棠捏了塊綠豆糕吃,左手托在下巴的下方,接住糕點屑。
盒子裏剩下半塊沒吃完的,喂到程越珩嘴邊,他張口吃了。
“你想當她的學生?”
“如果她願意收我的話。”謝棠在這件事上比較佛係,“拜師和收徒都要看緣分,沒緣就算了。”
她心裏明白,自己資曆尚淺,天賦平平,得不到人家的青睞是意料之中。發郵件給尹西竹隻是想碰碰運氣,沒有得到回音,也不會覺得太失落。
謝棠拍拍掌心的糕點屑,手機上彈出一條微信消息。
“咦?謝磊找我……”謝棠才意識到自己怎麼還沒把謝磊拉黑。
“我有小蓉的消息。”謝磊又是這句老話。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但謝棠現在看見這幾個字已經無動於衷了,內心沒有半點兒波瀾,當笑話似的說給程越珩聽:“他又拿我妹妹當幌子,想騙我呢。”
“他約你出去見麵?”程越珩從藤椅上坐起。
“對,約在覃丘山的亭子裏見麵,不知道打的什麼算盤。”
“要不去見見?”
“啊?”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爬山了。”
“你跟我一起去?”
“嗯,給你當保鏢。”
有程越珩在,謝棠倒是沒什麼可擔心的了,畢竟她已經見識過他的身手了。
又收到一條謝磊的消息:“棠兒,記得把我妹夫也叫上。”
謝棠不解地看向程越珩:“他特地讓我叫上你一起去,為什麼?知道你比我有錢,想敲詐你嗎?”
程越珩笑了笑,起身:“去了就知道了。”
覃丘山相隔不遠。謝棠沒把謝磊的話放在心上,就當出門踏青,一路上跟程越珩說說笑笑,沿著棧道朝山頂去。
山裏的風清冽,吹著吹著,體內慢慢升起了寒意。日光被兩旁茂密的樟樹和冷杉嚴嚴實實遮住,漏不下來。
出門前謝棠嫌穿得笨重不好爬山,特地減了件衣服,看來是失算了。
快到頂時,隱約能看到古亭的飛簷翹角。程越珩拉住謝棠一把,腳步稍滯:“前麵草叢裏藏了人,看見沒有?”
謝棠一臉茫然地搖頭。
“至少有四個,別的地方還有,加起來恐怕不少。”
“咱們現在往回走?”
“走不了,幹脆去看看,來都來了。”
兩人真小看謝磊了。
他們到了亭子中央,藏在四周的人一個個冒出來。謝棠心裏默默數了一遍,整整二十人。黃毛,大花臂,大金鏈子,應有盡有,冬天統一穿件黑背心,真能抗凍。
其中有個穿大貂的,一看就是核心人物,領頭羊。
謝磊也是黑背心的其中一員,站在比較靠前的位置。謝棠明白,他大概是投靠新組織,找著靠山了。
“小棠,來了呀,妹夫也來了。”謝磊手中拿著一根木棍,是從樹上新折下來的,一下一下打在手心,自以為很有威懾力。
他圍著程越珩走了一圈,也不敢靠得太近,頗為忌憚,眼神凶狠:“妹夫,過年前我無緣無故被人套著麻布袋打了一頓,是你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