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我們分手吧(2 / 3)

中途,程倫隨意找了個借口將程越珩打發走:“小珩,我在花房裏落了枚鑰匙,你替我去找找。”

謝棠也跟著起身。

程倫看向她:“外邊冷,你就別跟著去了。”

室內隻剩下兩人。

謝棠有預感程倫可能要對她說點兒什麼,莫名地緊張。燈光下,她注意到程倫的頭發比上次見的時候白了更多,有種心血耗盡的枯敗。

程倫讓謝棠推他到壁爐前,火光映得他蒼白的臉變成了暖色調。

“聽人說,你跟小珩結緣,是因為一次車禍。”

“是。”謝棠和程越珩之間的開始,便是那一次救命之恩。

“這樣說來,我是你們的月老。”

“您……什麼意思?”謝棠臉上驚疑不定,一個設想浮現在腦海。

程倫直接肯定了她的想法:“是我設計的。”

“為什麼?”

程倫沒有回答她。

為了權勢,為了家產,又好像不止於此。

有月光的春夜,戶外飛花,意氣風發的人們談笑喝酒,簇擁著去河邊看煙花。

而程倫或許因為開窗吹了一次風,就要付出代價。他看著落地窗上自己的身影,孱弱病態,厭惡卻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身後的謝棠仍沉浸在震驚中。

“在那場車禍中,你救了他,讓他娶你,他和你達成了口頭協議。然後,你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相愛了。”程倫的嗓音像雪後的荒原般沉寂。

他又說:“有一年院裏來了隻流浪的三花貓,小貓很凶,非常警惕,不相信人類。我跟小珩去喂食,離貓還有三丈遠,它就撒腿跑得飛快。後來我們倆打賭,看誰先和小貓變成朋友。

“一個星期過去後,我們誰也沒有成功,兩人還差點兒被貓爪子撓破了皮。

“又過一個月,我連賭約都快要忘記了,有一天從外麵回來,發現他蹲在牆邊喂一隻黑貓吃小魚幹。沒過多久,黑貓把三花貓帶回來一起吃食,我看著他摸到了三花貓的頭。

“那年他五歲,他跟我說,兵者詭道也,笑著贏走了我房間裏的機器人模型。”

謝棠靜靜聽著,內心風起雲湧。

程倫似困惑不解地坐在輪椅上抬頭,希望從謝棠身上找到一個答案:“你說,他這樣的人,會為一句口頭約定,奉上自己的一生嗎?”

他自問自答:“我不信。”

當初一開始他和程彰都不信,提防著,日夜籌謀。

“可你們演得太好了。”

謝棠心口一窒,反駁道:“我們沒有演戲,我和他之間是真的。”

程倫臉上牽扯出笑意,冰冷森涼:“那就祝你們百年好合。”

“為什麼要特地跟我說這些?”

“這次我輸了,想看看他是不是能贏到最後。”

謝棠不懂。

告別了程倫從屋裏出來,謝棠沉默了一路。

“二伯跟你說了什麼?”程越珩問。

程倫要單獨見謝棠一次,他攔不住。這次不讓,下次程倫也會私底下找她。

謝棠心情五味雜陳:“他說車禍的事是他做的,是真的嗎?”

良久,程越珩點頭:“是真的。”

自從他與謝棠定了終身,跟老太太鬧翻,再因工作決策失誤,繼而退出程氏權力的中心,和謝棠一起回到玉堂,背後的人終於慢慢露出馬腳,留下可捕獲的痕跡。

“車禍,程氏的工程出問題,都是出自程倫之手。”

月光皎潔,照亮腳下的小路,園中寂靜,隻有他與她的腳步聲。

程越珩走在謝棠身後:“你還記不記得在覃丘山上,謝磊說魏翔在C市出事跟我有關,對麵給謝磊放消息的也是程倫的人。”

“你們已經攤牌了?”謝棠問。

“我從玉堂回來,他病重,事情早就瞞不住了,證據都在。”

“你準備怎麼對付他?”

“不用我對付,他已經是半隻腳踏進棺材裏的人了。一場風寒,入口的食物,隨便哪裏疏忽了,都會要了他的命。”

程倫這樣的人,活一年是一年,指不定下一年就不在了。

可程倫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去爭呢?

驚蟄那天程越珩陪老太太去苦覺寺求平安符,那時已塵埃落定,程倫辭職,身上全部股份轉入程越珩名下,徹底斬斷他與程氏之間的牽連。頭頂有豔陽,老太太精神卻不如以往,昨夜沒能好眠,今晨又早早醒了,突如其來的愧疚情緒一下漫上來。

她曾因憐憫將養子程倫抱回身邊,卻又被自己肚子裏親生的那個分走所有關注,養隻貓狗尚且關心它一日三餐偶爾抱來膝上逗弄兩下,一直在病中的程倫收到最多的問候永遠來自他的主治醫生。

到如今,老太太捫心自問,她有愧。

程倫那樣的人,為什麼會去爭呢?

大概是活得不甘,攪弄風雲,讓那些人多看看他。他雖是自出生那天起就被拋棄的棋子,卻也能翻雲覆雨。

他來人間一趟,時間雖短,卻要人記住他。

咬牙切齒地記住他。

04

程越珩去澳洲出差的半個月,謝棠過得不太好。

她每天準時去崇林社報到,然後無所事事。尹西竹大部分時間裏不見人影,也不給後續的安排計劃,看著不太像靠譜的師父。無聊到發呆的日子裏,她時常想著程倫說的那些話出神。

社裏有一批新招的越劇小花正在參加培訓,聘請來有名的藝術家們親傳技藝。

謝棠好不容易逮著尹西竹,說:“師父,能不能給我一個名額?我基本功不紮實,想跟著大家一起學習。”

尹西竹隨意地擺擺手說:“行啊,你去吧。”

謝棠於是開啟了每天上課下課的日常,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

班裏平均年齡十七,最小的一個才十歲。這些天大家都聽說謝棠的名號,尹社長的十三弟子,年紀輕輕,往後前途無量。

小姑娘們看謝棠的目光帶著崇拜和羨慕,買來的零食常偷偷放一份在她的位置上。謝棠覺得不好意思,決定請她們集體吃一次火鍋。

可惜愉快和睦的現狀沒有持續太久。

周四社內課程暫停一天,大家跟著老師去給來C市演出的兩位京劇和昆劇老前輩捧場,交流心得。

早上八點,謝棠準時來崇林社等著上課。

等到八點半,還隻有謝棠一個人在,這才發現不對勁。下樓遇到蹲在花壇前澆水的何滿滿,她驚訝地問:“你今天怎麼也來社裏了?今天有別的安排呀,你不知道嗎?”

謝棠茫然地說:“我不知道。”

沒有人告訴她。

何滿滿是個閑差,澆完花叫謝棠上她辦公室去坐會兒,拿手機打開美團點外賣:“棠棠,喝奶茶嗎?”

謝棠搖頭。

“哎呀,不要不開心嘛,我請你喝芋泥波波茶。”何滿滿開導她,“可能是她們忘記了。”

謝棠鬱悶了兩分鍾也就收斂情緒,穩住心態,跟何滿滿一邊聊天一邊等外賣小哥送奶茶上門。

辦公桌上有幾本過期的刊物,謝棠問:“我能看看嗎?”

何滿滿說:“你隨意。”

謝棠翻了翻內頁,照片質量不錯,印製精美,看著賞心悅目。

“滿滿,你是怎麼進崇林社的?”

“算是關係戶。”

“啊?”

何滿滿對著辦公室牆上的小鏡子打理卷發,一小縷一小縷地梳好:“我外公跟尹社長是老鄰居,我小時候他倆還想培養我唱越劇,可惜我沒那個天分,自己也不太喜歡。”

“那你喜歡什麼……我好像知道了。”謝棠剛問出口,一張漫畫手稿從書刊裏掉落出來。

何滿滿拉開抽屜,裏邊的手繪板露出來:“這邊事情不多,我閑著就摸魚,搞搞漫畫。”

“不會還是個大佬吧?”謝棠猜測。

何滿滿神秘一笑,有點兒小嘚瑟:“算不上大佬,微博粉絲三十萬。”

“我能欣賞一下大作嗎?”

“當然,咱們倆誰跟誰?都已經這麼熟了,你別告訴社裏其他人就行。”何滿滿爽快地答應。

“絕對保密,替你捂好馬甲。”

“下載漫花APP,搜畫手‘滿天星’。”

謝棠照做,一搜,畫手滿天星,代表作《契約婚姻之億萬總裁的心尖寵》。

謝棠:“???”

“記得幫我投月票和評論喲。”

“好的。”

“還沒問你呢棠棠,你是怎麼認識社長然後進崇林社的?”

“我在網上的一個越劇論壇裏找到了師父的郵箱,給她發了郵件和舞台視頻,說想要拜她為師,請她考慮一下。”

何滿滿張大嘴巴:“就這樣?”

“對。”謝棠說,“一開始等了很久沒有回音,後來突然收到她的回信,約我見麵。”

見完麵,事情就談妥了。

“社長那樣的大忙人居然真的會看郵箱,然後給人回複嗎?”何滿滿說,“看來你真的很有天賦,不然她不會輕易收你為徒。”

何滿滿吹了一通彩虹屁。

到這時,謝棠才感覺到不對勁。

尹西竹收她為徒,仔細想想,其中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別誇了,滿滿。”

何滿滿不解謝棠為何突然變了臉色:“怎麼了?”

“或許,有可能,我也是個關係戶。”

再一打聽,程氏投資崇林社新建劇場,更加證實了謝棠心中所想。

謝棠被尹西竹破格收為十三弟子,原先還有些自豪在。社裏臥虎藏龍,大有厲害的人在,她雖然初來乍到,但心裏一點也不虛。如今想通這其中很有可能是程越珩牽的橋、搭的線,便感覺底氣不足。

這幾天謝棠的心情不可避免地低落起來,與她一同上課的小姑娘們不複以往的熱情親切,零食不再有她的一份,見麵仍與她揚一個笑臉,隻是笑容生疏僵硬。

謝棠不嘴饞人家的零食,也沒想過同誰打成一片,但這其中前後的落差,叫人不自在。

她每日擔憂和懷疑,不曉得哪裏出了差錯。

像個乞丐,又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做事說話都縮手縮腳起來,日子實在難熬。

程越珩在澳洲忙得連跟她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她每次隻好夜裏給他發短信。煩心事不想讓他再煩心,她敲打著手機鍵盤,每次隻剩下寥寥幾個字:

“什麼時候回來?

“我想你。”

夜晚等不到程越珩回複,手機跌落在枕頭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是看手機,按亮屏幕,發現有新消息。

程越珩:“四天後回。”

謝棠起床後在牆壁的掛曆上將三天後的日子圈起來,洗漱化妝收拾東西出門,心情好了不少,吃早餐時比以往多喝了半碗粥。

在崇林社門口遇到一個左手抱著好幾本書,右手拎著紙袋的女孩兒。見她的書快要掉下來,兩隻手不夠用,謝棠上前幫忙。

“我幫你拿書。”

“謝謝。”

兩人看清彼此,都微微愣怔。

謝棠覺得女孩兒眼熟,隨即想起她叫鬱湘,之前還看過她彩排,在社裏也經常聽到她的名字,是小一輩裏最出眾的。

鬱湘也認識謝棠,遠遠瞧過。雖然沒有麵對麵過話,但她對謝棠的關注並不少。

鬱湘的師父是尹西竹的大弟子,鬱湘師父也摸清新來的十三師妹是什麼路數,本以為尹西竹會舉行儀式,正式介紹一下小師妹,沒想到後續什麼動靜也沒有。

鬱湘對謝棠起初還有忌憚,可這些天裏尹西竹從未發過話讓人護著謝棠。剛收的小弟子,本該是最寵的時候,卻不聞不問,不放在心上。

鬱湘對謝棠的那點兒忌憚因此消散了。

社裏的小姑娘們稍經點撥,也自發拉遠了與謝棠的距離。

謝棠抱著鬱湘的幾本書,與她並排走上台階,聽見她突然問起:“你演過什麼作品?”

謝棠想了想,說:“《是我錯》唱得比較多。”

“在哪個舞台上?”

“玉堂,忠武祠。”

“什麼?”鬱湘臉上露出的詫異恰到好處,微笑著說,“我都沒聽過。”

進大門,旁邊有置物架,謝棠將鬱湘的書放在上麵,不打算再跟她多說半句。

“喂,你唱一場能收多少錢?”鬱湘在身後問。

謝棠想起何滿滿的話,她回頭,暗暗將背脊挺直,對鬱湘說:“按輩分,你得叫我一聲師姑。”

霎時,鬱湘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05

飛機落地,時間是下午三點,程越珩的司機提前一個小時來機場等候。

程越珩說回公寓,上車後閉眼小憩。

前腳回公寓,後腳魯夏宜就掐準時間找上門來。魯夏宜環視一圈,發現屋裏空蕩蕩的。

“嫂子沒在?”

她對謝棠一貫直呼其名,現在稱呼她為嫂子,有戲謔的意味在。

程越珩看她一眼,脫了外套去冰箱拿水喝。

“我也渴了。”魯夏宜說。

程越珩懶得理她。

“二哥——”

“閉嘴。”程越珩不耐煩地扔了一瓶水給她。

“你跑來做什麼?”程越珩揉了揉眉心,他現在隻想回臥室洗澡補個覺,趕緊將人打發走。

“剛好路過,剛好你又回了,就來看看。”魯夏宜坐在沙發上蹺起腿,“說真的,謝棠呢?你回來她沒去接機?”

“跟著崇林社去V城演出了。”

原本謝棠一直在惦記著程越珩今天回國的事,去V城的演出團隊裏也沒有她,結果尹西竹發話說讓近來在接受訓練的孩子們一起跟著去,社裏另有安排。

謝棠的接機計劃徹底泡湯,他還沒回來,她就要走。

實在不湊巧。

程越珩走了大半個月,公寓裏留下的全是謝棠的生活痕跡。

茶幾上多了兩小盆沒見過的多肉,養得很好,胖胖墩墩的。魯夏宜用手撥了撥,程越珩出差回來極累,不想再管她:“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你不陪我啊?”

“你幾歲?”

“三歲。”魯夏宜笑著說。她手上沒輕沒重,多肉肥厚的葉片登時被撤掉一瓣。

“放下。”程越珩說。

“小氣。”

“謝棠的東西你別動,其他的隨你。”

魯夏宜心裏有些異樣。

她從小跟著程越珩混,一路走來,也算見證了彼此的人生軌跡。他們是朋友,也是兄弟。

但在謝棠的事情上,魯夏宜拿不準了。

“要我說啊,你跟謝棠全靠上天成全,她出現的時機太好了。

“你要和老太太鬧翻,演一出戲給暗懷鬼胎的人看,謝棠出現就是那個契機。

“要是沒有她,也還會有別人。

“我都給你想好劇本了,比如滑雪場偶遇大學女神,天有不測風雲,你二人被困暴雪中,情愫暗生,互許了終身。故事聽著是濫俗了點兒,就看你們怎麼演了,演得真,看客們就會信。

“後麵的劇情還是照原來的劇本走,老太太不同意你倆在一起,要棒打鴛鴦,你孤立無援,淡出程氏,引背後的人出來。

“謝棠一出現,都不必請演員了,有現成的了。但既然是演戲,二哥,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劇終?”

程越珩的視線淡淡掃過魯夏宜,他情緒難辨,她自覺噤了聲,不敢再往下說。

“我去睡了。”程越珩抬腳上樓。

二樓樓梯口,拽著大袋玫瑰花瓣的謝棠癱坐在地,聽到上樓的腳步聲,幾乎狼狽地連滾帶爬地躲進了儲物間。

即便如此,她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關上門,許久,她摸出一支煙。

她已經很久沒抽過煙,要保護嗓子。以前不注意,進了崇林社,認真學戲,不再是以前隨意唱唱的態度。

帶著煙,卻能忍住不去碰。

她覺得生活與工作都在朝好的方向前進,得到的東西比兒時做過的白日夢裏的還要多。

沒遇到程越珩之前,她是塊爛泥。遇到程越珩以後,她也有了夢想,泥巴捏出了自己想要的形狀。

什麼都在變好。

外麵恢複了安靜。她點火的手忍不住地抖,低頭銜著煙湊近火苗,好幾次才成功。

自她鬆手後,袋子裏的花瓣傾瀉出來,堆疊在一起,像凝固在地上的一攤蚊子血。

怪她心血來潮,臨時向社裏請了假,沒跟著大部隊前去V城。她太想程越珩,一定要見他,來不及去接機,便買了許多玫瑰花瓣想製造驚喜。

現場還沒來得及布置,程越珩跟魯夏宜就進了門。

驚喜落空,迎來當頭一棒。

她靠著門坐著,吞雲吐霧,大腦像出了故障的老式電視機,閃現大片雪花。

煙灰全掉在身上,也不曾察覺。

程越珩這一覺睡得香甜,從下午睡到了晚上九點多。

房間昏暗,窗外有朦朧的月光。

他下樓,發現客廳亮著燈,外麵陽台上有人。謝棠披著薄毯靠在欄杆上,手裏夾著煙,眼睛望著夜色中的萬家燈火。

“演出結束了?不是說今天回不來?”程越珩走近。

謝棠回頭。

又是一次小別重逢,程越珩等待她像以往一樣撲過來抱住他,像養成的某種習慣。

她卻遲遲沒有動靜。

謝棠揚了揚嘴角,笑容很淡,說:“我們隻是被叫去學經驗的,不需要上台,我看沒什麼大事就提前回了。”

她攏了攏頭發,將煙碾滅在木架上的海棠盆栽裏。

程越珩看著她,隱隱覺得哪裏奇怪,具體的卻又說不上來。

謝棠朝他一笑:“看什麼?”

“你臉色不太好。”程越珩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伸過手去探她的額頭。

謝棠往後躲了躲,兩人皆一愣。謝棠率先有動作,彌補似的,雙手環住他的腰,終於將他抱住。

她沉默而倔強,抱他的力道很大,身上的薄毯掉落在地。

“到底怎麼了?”程越珩問。

“大概是因為太想你。”她的甜言蜜語依舊張口就來。

程越珩聞到她頭發上淺淡的芳香,懷抱卻一觸即分,她鬆開了他,向廚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