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麼呢?”
“想要……第二次機會。”
01
崇林社內的員工宿舍能夠申請,謝棠從程越珩的公寓搬出去以後,直接向尹西竹申請了一間宿舍。
樓裏空房間有多餘的,這點兒小事尹西竹沒猶豫,直接就交代下去了。
尹西竹隻是在收到謝棠這條短信時感到詫異,大約是沒想明白謝棠怎麼淪落到了住宿舍的地步。畢竟在尹西竹看來,謝棠與一個投資過億的新劇場等價,當初可是程氏的當家人親自與她做了這筆交易。
而謝棠也算摸清了尹西竹的路數。
尹西竹對她不怎麼上心,傳道授業解惑,統統沒有做到,她也不再像一個徒弟奢求師父的垂青,表演上遇到的各種問題直接向授課的老師請教。
但倘若她有什麼要求,隻要不算過分,尹西竹對她是有求必應的。
這也就是說,如果她主動找尹西竹要辦什麼事的話,多半能成。逮不到人也沒關係,她直接發短信告知,尹西竹看見以後多半會給回複。
弄清楚了這點,謝棠平靜了不少。
她不再把尹西竹當師父看待,而是將對方看作家中的一位長輩。
在崇林社的日子逐漸變得忙碌而平靜,排練緊張時連著五六個小時不休息。謝棠投入進去,感覺極累,回宿舍洗個熱水澡,又覺得極暢快。
偶爾被何滿滿約著出去,兩人逛街看電影吃飯。
她沒有再主動去交新的朋友,不與人交惡,也不去討好誰。沒有與誰產生過矛盾,除了跟鬱湘鬧過一點不愉快。
她在練習室獨自練習,鬱湘找上門來,問她那晚為什麼會出現在觀月樓。
謝棠關了伴奏,拿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不打算理會。她拿起保溫杯喝水,鬱湘上手爭奪,她嗆了一口:“大小姐,你是不是有病?”
鬱湘上頭有三個哥哥,鬱坤是她的大哥,從小最照顧她。鬱湘與程越珩本無交集,隻聽過有這麼一號人物。
最近鬱坤有意撮合鬱湘和程越珩,在鬱湘麵前提及程越珩的次數越來越多,鬱湘慢慢動了心。
“你和程越珩是什麼關係?”鬱湘來勢洶洶。
謝棠覺得她這副做派像來逼宮的,十分滑稽,挑唇粲然一笑,眼波撩人,曖昧地說:“男女朋友的關係。”
“你不要臉!”
“在觀月樓唱戲那晚,你唱《無天》,故意摔跤抱他的時候,我跟他還沒分手。埋在別人男朋友懷裏不撒手,論不要臉的程度,我可比不過你。”
“你胡說!我不是故意摔的!我……”
“是不是故意的你心裏有數,哪有那麼巧?你特地走到他麵前,不就是為了等著那一個時機?”謝棠不再給鬱湘辯解的機會,“或者旁邊有人跟你配合?故意絆倒你,踩你的戲袍?”
她一猜就中,鬱湘心裏慌亂,嘴上說不贏,氣憤時揚起手要扇過去,被她截住。
謝棠自小在泥潭裏摸爬滾打,無論吵架還是動手,溫室裏長大的鬱湘都不是她的對手。
她順勢往後一推,鬱湘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鬱湘狼狽不堪,一邊罵謝棠一邊揚言威脅她。
謝棠蹲在鬱湘跟前,拿起手機錄下她哭花了妝的醜態。
“謝棠你瘋了嗎?”麵對攝像頭,鬱湘露出恐懼的表情,連忙用手將臉遮住。
鬱湘平常最在意個人形象,她在微博上算是頗有名氣的越劇小花,一貫走青春活力和優雅氣質的路線,如果她罵人和威脅人的視頻流出去,形象崩塌恐怕難以挽回。
鬱湘向前一撲想要搶手機,被謝棠單手製住,按著壓倒在地板上。
謝棠俯首低眉,臉龐快要貼著鬱湘的臉,額頭上還帶著微微的汗珠,粘著幾根烏黑的發絲,肌膚清透。她朝鬱湘輕輕笑道:“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嗎,為什麼非要來招惹我呢?我這樣的人,沒有原則又沒有軟肋,什麼手段都使得出啊。”
鬱湘躺在地板上害怕得忘記了哭,隻剩下止不住的抽泣聲,胸脯一起一伏。
謝棠溫聲問她:“咱們相互放過,誰也別找誰麻煩,行不行?我把視頻刪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鬱湘委委屈屈地點頭。
被鬱湘一鬧,耽誤了不少時間,謝棠再接著練習,反反複複,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儀態、動作、每一個表情。
她不是最有天賦的,但她現在大概是崇林社裏最努力的。
演出的機會,她也會努力爭取。
徹底結束練習已經是晚上十點。宿舍在頂樓,謝棠上去時安安靜靜,走廊上沒有聲音。
有一盞聲控燈壞了,後麵一段路像條幽深的通往異世界的甬道。
住宿舍的人不多,據謝棠所知,包括她在內,也就五個房間住了人。崗位不同,作息不同,少有打照麵的時候,謝棠與他們並不熟悉。
謝棠的房間在左手邊的倒數第二間。
她快步走到房門口,拿鑰匙開了門,按下牆上的燈控開關。一室敞亮,心裏的陰霾驅散了。
洗完澡護膚,窩在小小的床上,邊敷麵膜邊追劇,睡覺前不忘給何滿滿的漫畫點讚寫評論吹一波。
關了燈以後,謝棠許久沒睡著。
起初是餓,揉著肚子在床上翻來覆去滾了幾遍。這個時間點外賣又太罪惡,隻得爬起來灌幾口白開水。
等她終於醞釀出睡意,外麵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
謝棠頓時清醒了。
她的床頭靠近門口的方向,宿舍隔音效果一般,腳步聲似乎就在床邊。
謝棠安慰自己,興許隻是同事路過。可怕什麼來什麼,她等待這陣聲音過去,聲音卻一直在門口徘徊。
謝棠摸黑起床,透過窄窄的一線門縫往外看,什麼也看不到。
她轉念一想,進出崇林社並不容易,裏裏外外設有好幾道關卡需要刷卡,多年來沒出過偷竊或者別的禍事。
謝棠想出去看看情況,她被打擾得睡不著覺。
剛挪動門鎖探出頭,門外突然出現一隻手將她完全拉出房間。尖叫尚未喊出口,來人早有防備,捂住她的嘴。
謝棠的心跳差點兒停了。
長長的走廊上,兩盞聲控燈都沒有亮,剩下身後的房間裏透出一絲微光。
謝棠被迫靠在背後的人身上,眼睛隻能看見捂住她口鼻的那隻手。
“噓——別喊。”
是她熟悉的嗓音。
謝棠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一點,連對方身上的氣味都是熟悉的。
“程越珩,你放開我。”謝棠悶聲說。
謝棠沒有想過,程越珩還會來找她。她提分手的那天就沒再回公寓住,第二天去搬行李,程越珩問她能不能不分手。
前後他一共問過謝棠三次,謝棠還是走了。
開口三次挽留,已經是程越珩的極限,再繼續,就成了死纏爛打。程越珩做不出這種事來,他有他的驕傲和底線。
離開以後,謝棠冷靜下來想,知道那一晚全是有心人設計的圈套。
電話不接,手機打不通,微信不回,是魯夏宜所為,程越珩事後也解釋過,連鬱湘摔進他懷中,她所看見的擁抱,也隻是誤會。
這些謝棠是相信的。
可她問程越珩,他當初說要娶她,是否有過一點點真心。
他卻答不上來。
他那樣的人,連親生母親容心凝都說他是天生的野心家,玩轉資本操控人心,怎會因為一句口頭承諾賭上一生。
程倫說想看他能不能贏到最後。
誰想他假戲真做,到最後,回不了頭。
“程越珩,你別捂著我,難受……”謝棠又說了一遍。
說完她再去掰開他的手,這次他鬆開了。
沒等謝棠放鬆警惕,肩頭一重,程越珩換了個姿勢,麵對麵地抱著,額頭砸在她肩膀上。
呼吸滾燙,還有淡淡的酒味。
他身高腿長,彎著腰蹭她的肩窩,整個人說不出的別扭難受,卻賴著不肯走。
“你喝酒了?”要不是喝多了,不至於三更半夜跑來她這裏。
“你怎麼知道我住哪間房?”謝棠又問。
程越珩的語速比平常要慢,說話一字一頓:“尹西竹。”
難怪了,他直接問了尹西竹,跟她打了招呼,崇林社內便暢通無阻,各處的通行證要多少有多少。
“你怎麼來的?”
“司機。”
“司機人呢?”
“樓下……等著。”
“讓司機上來接你,你醉了,該回去睡覺了。”
這次程越珩不說話了。
謝棠完全推不動他。他揪著她的衣服,閉著眼睛,蹙起眉,露出難過的神情,像夜裏做了噩夢。
謝棠隻好去掏他的手機,兩隻手在他的衣服兜裏摸索。程越珩卻以為她要抱他,皺起的眉心舒展了一點,胃也感覺沒那麼疼了。
謝棠被困在他和牆壁之間,動作艱難地拿起手機給司機打電話。
程越珩的手機,謝棠的指紋也能解鎖。是在玉堂過新年時她悄悄錄入的指紋,等他發現,她先斬後奏問他可不可以,他在爐火前一下輕一下重地吻她,悶聲笑,說不敢有意見。
那會兒兩人是真正的親密無間。
沒多久司機又打過來,說進不來。
謝棠說你把電話給門衛,我跟他說。
交代清楚了,謝棠安心等人來把身邊的這尊大佛搬走。
程越珩卻不再安分,抬起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一冷一熱。
他似乎不記得他們已經分手了,用溫熱的唇去吻她,從眉骨,到眼睛,又輾轉到鼻梁。謝棠偏頭躲開,問他:“程越珩,你還清醒著嗎?”
“嗯。”
一般說自己沒醉的人,都醉了。
謝棠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心裏泛起如針刺般細細密密的疼,不可緩解。
她看著他,又何嚐不是愛意難平。
“跟著我說話,”謝棠捧著程越珩的臉,彎了彎嘴角,“你就說,我是小狗。”
程越珩眼神茫然,仿佛沒有聽懂。他很想很想抱她,她卻總是掙紮不讓他如願,高大的男人像個孩童般委屈。謝棠說:“跟著我說話,就讓你親親,知道了嗎?”
他點頭。
謝棠:“我、是、小、狗。”
程越珩:“我、是、小、狗。”
謝棠:“我、是、騙、人、的、小、狗。”
程越珩:“我、是、騙、人、的、小、狗。”
謝棠露出潔白的牙齒,翹著嘴角笑,後悔自己怎麼沒錄下來,要看到程越珩這個樣子可不容易。
她分明在笑,笑完卻不知怎麼哭了。
程越珩覺得胸膛的某個地方像在撕扯著,轉移了胃裏的痛感。他頭重腳輕,意識快模糊了,也不忘貼上去,親自品嚐那眼淚,他說:“學完了,要親的。”
幾分鍾後,司機跟著崇林社裏的一個保安一起上來,兩人合力將程越珩扶走。程越珩醉酒後犯了少爺脾氣,不讓旁人碰。
謝棠隻好送佛送到西,幫著他們將程越珩帶出崇林社。
上了車,程越珩還要耍賴,把她一起拽上車。
謝棠抓住車門,跟他說:“就到這裏了喔,我不陪你回家了。”
程越珩歪倒在車座上,被酒精染紅的眼睛怔怔望著她,思維一半清醒一半混沌,聽清了她說的每一個字,卻又不明白那些字連成句子以後的意思。
車門關上。
謝棠讓司機開車走,她終於可以回宿舍睡覺。漆黑的夜裏,她一路小跑著奔向自己的小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