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酒宴(2 / 3)

無意中他看到陳主任。這事他出了不少力。陳主任仿佛在偷笑。他不由疑心頓起,難道他預先知道書記、縣長要來?難怪他要建議安排在金客酒店哪。他打了一個寒戰,這世道……他不由得恐慌起來。書記和縣長走來,對這邊的熱鬧很好奇,又有些生氣。

李鶴擔心,甚至有些怕自己犯忌。見到領導,他從來就噤若寒蟬。他頹喪地站著,隻等挨批。王書記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看見張副局長。王書記說,老張,你們怎麼搞的?亂糟糟的,桃花鎮酒宴是這麼吃的嗎?名聲都讓你們搞壞了!

張副局長慌忙拉過紅臉李鶴,哈著腰將他介紹給幾位縣領導,說,這是我們局的小李同誌,他最近榮升了……今天高興,在這裏請大家吃個便飯。

他這樣說,有輕描淡寫的意思,又有推脫與人的意思。把酒宴說成便飯,言語間也是希望縣領導不要追究。

話音剛落,李縣長皺著眉頭批評說,哪有這樣大張旗鼓、大擺酒宴、大肆慶賀自己升官的?老張,你是局長,作為國家公務員,要不要注意自己在老百姓中的形象?

一席話說得張副局長麵紅耳赤。李鶴嚇得不知所措。明霞聽了,也沒去想他是誰,就很不高興地頂撞說,我們請客吃飯,掏的是自己的錢,喝的是自家的酒……難道犯了王法?

她本就不想破費錢財請客,正心疼著呢,現在居然有人來攪局,太過分了。她很倔強,口才是差點,一張嘴,就有些氣急敗壞的。

李鶴聽見老婆敢頂撞本縣大領導,又驚又慌……瞅見縣長的臉在變色……情急之下想去製止老婆,已然晚矣。老婆怒衝衝摔了他一手,他隻得遊目四顧,尋找救星。

王書記、李縣長其實不是兩個人來的,是陪一個人來。那個人站在人群後麵。他們本是路過此地,前往裏麵的豪華包房用餐。這些李鶴都來不及細想,隻見他哎呀一聲,我的天呐,那、那領導身旁的男人,怎麼那麼熟悉?

難道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裏出現?李鶴飲酒之後暈乎乎的,但是,依稀記得大學時期,他與此人好像是住在同一間寢室。

就在這時,那男人笑眯眯地望著他,倒是先伸出了手掌。

真是老陶?李鶴腦子飛快一閃,幾乎不敢相信。

是李鶴嘛,老同學,好長時間沒有見麵了。陶一寧握手說。

果然是這小子啊,哈!李鶴一看,別提多高興了。

王書記和李縣長頓時麵麵相覷。他們沒料到,形勢會如此富有戲劇性。

關於陶一寧,李鶴隻知道二十多年前大學畢業,陶一寧就分配到省城一所中學教書,那是一所省級重點名校。才華橫溢刻苦用功的陶一寧,幾年後因教學成績出色,聲名鵲起,很快就成了全省聞名的名教師,享受很多榮譽。

隻是書記和縣長為何同他在一起?老李有疑慮,也許王書記和李縣長的兒女在陶一寧的學校念書?早就聽說,縣裏主要領導的孩子都在省城念重點中學……桃花縣離省城雖然遠了點……可是這年頭,子女教育壓倒一切呀……時至今日,陶一寧在中學辛辛苦苦地幹了很多年,想來也該混了個一官半職吧?要不書記和縣長怎會對他如此恭敬?

老李感覺有些暈。本來他就不喜人多,人多他就緊張。現在書記縣長批評他,除了緊張,又添了害怕。此刻,他真是欲躲無門。還有,在這骨節眼上,竟會遇上老同學……真是太丟人現眼了。

陶一寧的手很柔和溫暖,握著李鶴不肯放鬆。老同學多年不見,別提有多高興了。李鶴心裏有些感動,要不是覺得不習慣,他有點想像外國人那樣擁抱老同學了。

陶一寧的出現,激發了人們的想象和猜測。而對李鶴與陶一寧的關係,王書記反應很快,表現也讓人覺得優雅、體貼。他笑眯眯拍拍李鶴說,小李同誌,你很沉得住氣嘛。和陶書記是老同學。我們也算老朋友了——你竟然瞞得這般緊啊。

李鶴很吃驚,王書記什麼時候認識自己,還老朋友呢?書記這番話把李鶴嚇得酒醒。他很慚愧,這是自己戒酒多年後第一次開懷暢飲。居然,居然就被全縣兩位主要領導逮了個正著。

王書記親切地拍拍他。平時,王書記絕對不可能拍他肩膀。他總是忙碌,到處主持會議,下鄉視察,赴省城開會……在縣委大院,也是乘坐漂亮的各色小汽車呼嘯進出。今天這樣的親昵接觸,真讓李鶴受寵若驚。

王書記責怪似的,說,小李啊,你在這裏擺酒宴,為什麼不說一聲?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啊。我們也可以來慶祝一下嘛。

李鶴說,小李知錯了、知錯了。

李縣長豪爽地說,好事好事,有什麼錯?這等好事,也該讓我們沾染點你的喜氣嘛!

李鶴想起自己卑微的職位,就低聲說,不過一個“小吏”……

其實,他一直想說“一個小官”。這個“官”字牢固存在於他的意識裏,適時總想蹦出來。但是在書記縣長麵前,誰敢說自己是“官”?

即使是“小吏”,草率出口,李鶴亦頓感不妙。果然,王書記麵露驚訝之色,好奇地問,小吏?

本地雖小,自古乃人文昌盛之地,多年也沒人自稱“小吏”了。如果有,那恐怕是唐宋元明清的諸舊時代吧。

能做書記的人,都是人中之鳳,其大腦何等好用!但見王書記笑吟吟地說,小李同誌啊,你是覺得自己的官小吧?

李鶴立時汗下,口吃說,王書記,我怎敢嫌自己官小?領導已經十分高看我了,感激都來不及、來不及。

李縣長讚賞地說,哈,你這個同誌很幽默嘛。

李縣長的話起到了安慰的作用,也讓李鶴懸著的心有些放下。他警告自己不要再亂說話。摸著發燙的臉,他記起書記縣長不是一直在叫自己“小李”嗎?真奇怪,他們喊“小李”自己為何沒有不高興,反而興奮?

剛才錢副校長討論稱呼,他已知此後若再喊他“小李”,已然是一種羞辱。而現在王書記李縣長喊他,怎麼就沒有羞恥感呢?

想到此,他仿佛明白什麼似的,就說,王書記,我先敬您一杯。

王書記笑眯眯地說,不對,你該先敬陶書記。

陶一寧?是陶書記?哦,他當學校書記了。這個家夥!……混得還不錯嘛。

說起來,當年陶一寧真是好兄弟。當然今天如果沒有他在場,難堪的局麵也是不能了結。看不出來他這個中學老師,麵子還蠻大的。

陶一寧瞅著李鶴兩鬢發白,笑吟吟地說,都多大年紀了,他們還叫你“小李”。

王書記說,都是小城人的陋習!當然,也說明大家喜歡小李。

陶一寧調侃說,看來你很有人緣嘛,至少說明你生活好,心態年輕。

王書記說,還是陶書記有水平!從一個簡單的稱謂也能看出一個人的生存狀態來。

陶一寧擺擺手,感慨地說,我們老同學快二十年沒見麵,“小李”都變成了“老李”——真是老嘍。

王書記說,小李呀!你看你看,陶書記真是平易近人!值得我們好好學習。

陶一寧哈哈大笑,轉身對王書記說,你總是喊他“小李”,豈不是也要叫我“小陶”了?

王書記聽了,陡然間臉色驟變。

我怎敢叫陶書記……小、小陶呢?

陶一寧存心跟他開個玩笑,就說,小小陶?叫我小陶還不夠?還得叫小小陶?

從不緊張的王書記頓時麵如紙灰,場麵氣氛緊張起來,李鶴亦隱隱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王書記慌忙說,陶、陶書記,豈、豈敢呀!

人們從沒見過王書記有結巴的時候。桃花縣之大,誰不知道王書記口若懸河的滔滔風采?無論大會小會,他都是不要講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