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骷髏紙牌(2 / 3)

父親初始可能高興了一下。但是很快的,他又不相信了。漂漂很敏感,仿佛感覺到這些。父親愣了一下,悶聲說,女娃子莫要亂說話,家裏人又沒指望你當官。

漂漂皺了皺眉毛,就說,真的是考上了公務員呀。

父親好像在跟村長嘀咕。然後在電話裏說,你莫要唬我。娃子,你欺負我不懂得,難道村長也不懂?

漂漂的淚珠兒在眼眶裏轉,說,我說的是真話。——爸,難道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嗎?

父親歎氣說,唉,你這娃子……以後,這電話就不要打了——那麼貴……有錢就寄幾個回來。

放下電話,漂漂很難過。珍子也埋怨她,說為什麼一件人人高興的事情,讓她一說就弄成這樣子?漂漂也無法解釋得清楚。她隻知道,這個世界,這個冷冰冰的世界裏其實並沒有什麼人會惦記著她。這麼一想,她的眼淚差一點要落下來。

漂漂開始了正式的公務員生活。她一下子就過上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生活。以前的生活很混亂,現在的生活很規整。以前的她,睡覺睡到自然醒,愛去哪裏挎上個小包就去哪裏。雖然有時候工作也很累很苦,可是很快樂,尤其是很自由。她炒老板、老板炒她,很隨便。現在,這樣特別有規律的生活,她一點也不適應。能夠考上公務員,這個漂漂早就知道的,因為她專門為自己算了一次命,算的就是考試能否通過。所以那些令人頭暈的複習,漂漂並不太在意。既然命定能夠考上,那還有什麼好想的?這個世界上,有誰會為一件已經明了或將要明了的事情而全力以赴?如果那個美好的結果必將到來,耐心地等待才是最好的辦法。隻可惜那些日子珍子不聽勸,白白操了那麼多的心。當然,她知道珍子心地善良,所以才會去安慰珍子說,考試你就不用擔心了。為什麼不用擔心呢?珍子對她的算命之術嗤之以鼻,她不是懷疑,而是不屑。圓睜眼睛反問漂漂,難道你老爸是市長?哼,你還知道不是呀?還算有自知之明啊!知道不是就好了,還不趕快去好好用功!

現在漂漂每天準時上班,到點下班。工作忙碌不說,在辦公室裏竟不能隨便說話。漂漂平時是喜歡說話的,她聲音動人,口才亦佳。可是,滿懷喜悅剛剛上班,便有辦公室裏大大小小的前輩似乎出於好意,不厭其煩提醒她,初來乍到,記住要少說話,多做事。是的,機關裏是講究個先來後到的。他們有資格這麼提醒她。他們的意思是不是說,你是新人,說那麼多話幹什麼呢?對於這個看法,起初漂漂並不認同。她想,一個人不說話,長著張嘴幹什麼用呢?僅僅用來吃飯麼?不知怎的,漂漂隻要一張嘴,辦公室裏即刻就會有人提醒她注意這個注意那個……漂漂心裏很惱火。那些人,他們又裝著很善意很貼心的樣子,這讓漂漂憤怒不起來。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隻有保持沉默別人才高興。這樣的日子過下來,她立刻就感覺到了沉重,每天活得很累。後來壓抑變成了習慣,愛唱歌的鳥兒終於閉上了喉嚨。青春年少風華正茂的她,不幾個月,回到家裏竟也能夠一聲不吭,沉默不語,好像老幹部一樣沉穩。不同的是,她常常踢著拖鞋,滿臉的自怨自憐,放縱自己沉迷紙牌。現在,紙牌在她手裏竟成了有生命的東西……恍然骷髏還魂,又如魔鬼再世……纖指觸處,精靈飛舞……她儼然像香港電影裏成竹在胸的賭王了。珍子目擊令她頭暈目眩又恐怖生疑的這一切,疑惑道,漂漂呀,別人有了這一份好工作,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倒好,從前嘰嘰喳喳的多麼開心,現在連一點點老鼠咬東西的聲音也沒有了。是不是覺得現在講話要上稅了啊?

漂漂失落地說,上什麼稅啊,有什麼好高興呢?說話間,手一抖,紙牌嘩一聲撒了一桌,竟是很整齊很漂亮的排列。

珍子無心喝彩,皺著眉問,為什麼總看你玩這個?沒日沒夜的!

我也是隨便玩玩。漂漂嘟囔著說,沒想就喜歡上了。

珍子哼了聲。

漂漂知道她不屑,就說,你不要不信,這是古代吉卜賽人的玩法。——我外婆教我的,很靈的哦。珍子說,我看人家也玩,不過隻是玩玩罷了,哪像你這麼當真?

漂漂傲然說,他們?他們哪能與我相比?珍子說,玩紙牌能玩出什麼來?漂漂說,能知過去未來之事,能夠讓我不安的心情平靜下來啊。珍子不信地說,這麼神乎其神,算啦,你就吹吧。漂漂認真起來說,我怎麼是吹呢?你看,我說不考公務員吧,是因為我早就知道,這一當上公務員,我的日子難挨了。度日如年呢,你知道嗎?說罷,她黯然神傷。珍子歎道,哪有你這樣說話的?這麼好的工作,你還度日如年?你有性格,也別太不合群!想想看,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什麼工作,能比得過現在你的這個工作呢?漂漂心裏不服氣,便反駁說,那也未必!這世界上還是有許多好工作的。珍子想要嘲笑她,就說,譬如玩紙牌,你是不是就這樣想啊?漂漂!工作和玩耍,要分清楚些……你就別總搗鼓那些破紙牌了。

什麼破紙牌,漂漂生氣地說,你為什麼總要詆毀我的紙牌?……告訴你,它是我外公外婆傳給我的最珍貴的東西!以後別這樣跟我說話!珍子搖頭道,我敢打賭,你肯定走火入魔了。漂漂固執地說,我不過是喜歡罷了。你知道麼,一個人如果真正喜歡一樣東西,就什麼奇跡都有可能發生的。她的眼睛閃著既驕傲又迷幻的光澤,珍子很害怕她這樣的目光……她躲開漂漂的眼睛說,別那樣看我!唉,你一個女孩若真陷得這麼深,豈不是太可怕了?

一日,珍子先下班回家在廚房裏做飯。漂漂一臉緋紅,神情不自然地閃進來。

珍子驚奇地問,呀,今天這麼漂亮,是不是走桃花運啦?漂漂白了她一眼,局促地說,去你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珍子就笑吟吟地說,快來幫我洗菜……喂,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是不是又有很有趣的事情?漂漂並不回答她,隻是低著頭,臉漲得更紅。

吃飯的時候,漂漂說起發生的事情。原來是他們單位的頂頭上司,她的處長今天約她吃飯。珍子很好奇地說,他長得帥嗎?漂漂生氣說,你有病啊?為什麼不問他有沒有老婆,隻是問長得帥不帥的?珍子笑著說,這個還有先後次序呀?漂漂睜著杏眼說,怎麼沒有?他有老婆,我能去嗎?珍子說,這都什麼年頭啊,你還在乎這個?漂漂氣呼呼地說,你想死呀?不跟你說了。珍子安慰她說,說來玩的,你當什麼真呀!

當晚漂漂在家裏悶了一夜。次日深夜,珍子在睡意蒙矓中看見漂漂回來。漂漂滿臉疲憊,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她不安的臉色裏隱藏著惱怒。珍子起床,跟在漂漂身後,等她安靜下來,才知道今晚漂漂是跟處長吃飯了。因為處長約她吃飯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這樣推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漂漂就想,還是去一次,這樣,以後就不會有這麼多騷擾了。哪知那狗日的處長乘她醉酒,借喂茶來脫她衣裳……情急之下,漂漂吐了他一身……

漂漂回房間休息後,燈光一直亮著。珍子擔心她出什麼事,就起身去敲門。門一敲就自動開了,漂漂並沒有關門。借著台燈,珍子一眼瞥見漂漂正在哭泣。她的眼淚猶如斷線的珠子,總擦不完……她低頭玩著紙牌,嘴裏嘀咕著……珍子詫異地想,她這麼難過還有心思玩紙牌?珍子不知發生了什麼,可她心疼漂漂。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漂漂就如同她的親妹妹一樣呢。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珍子問。

漂漂擦著眼淚,嗚咽地說,以後你就會知道的!

以後會知道什麼?珍子從沒聽過漂漂這樣子說話。你告訴我,珍子問,她害怕發生什麼不祥的事情。漂漂不肯說。珍子就去看她的臉,漂漂的眼睛又紅又腫。珍子拿毛巾衝了冷水,替她敷眼睛。漂漂的臉這才閃過一絲兒柔情……忽然,珍子驚異地在她剛剛睜開的眼睛裏……她美麗的瞳仁裏,瞥見一隻一隻骷髏影像……舞動,飄蕩……仿佛古怪的精靈,漫天飛動……珍子頭暈,身體失重……她不能再看下去了……不由得尖叫:漂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