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天牢裏迎來了一位意外的訪客——皇帝。
“微臣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天牢管事誠惶誠恐地跪地叩首,連眼皮子都沒敢往上抬一下,皇帝不出聲,他是絕對不敢起身的。
“朕要有話要與二皇子和燕王說。”好半晌之後,皇帝才幽幽說出這麼一句話,言下之意——閑雜人等,速速退下。
“遵旨。”天牢管事哪裏會聽不懂皇帝的未竟之意,當下便傳令下去,所有士卒暫時退出天牢,隻餘下皇帝及其近身伺候的太監長石。
天牢原本就是一片冷清,平時就沒人敢在這裏喧嘩嘻鬧,此時眾人都退了出去,更顯得寂寮,皇帝微微皺眉,邁步往裏麵走去,不多時,便看到了倚在小窗前不知是在思考還是發呆的二兒子雲瑾淩。
天牢的夥食雖然不算太好,但吃飽肯定沒有問題,可雲瑾淩的麵色,卻看起來有幾分蒼白和虛弱,仿佛生病了一般不太有精神,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雲瑾淩緩緩地轉過頭來,然後,便呆住了。
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是,那幻覺卻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淩兒……”
“兒臣……叩見父皇。”雲瑾淩怔愣過後,便鄭重地雙膝跪地,深深一叩到地,久久不肯起身。
“罷了,平身吧。”
最近,皇帝可以說是身心俱疲,三番兩次地被自己的兒子害,還被自己的親娘算計,他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才好,該說……他這是罪有應得麼?還是該說咎由自取?當年為了皇位,他也是不擇手段,如今自己的兒子也是這般,難說沒有言傳身教的原因,細細思考之下,他甚至都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立場去怪任何人。
父子兩個沉默了許久都不曾開口說話,最後,還是因為天牢外頭不知道什麼東西落地的響聲,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皇帝終於開口說話了。
“淩兒,你對自己的所為,可曾有過後悔?”皇帝剛問完,心裏已經在後悔了,這種問題,他自己心裏早已有了答案,再問……又有何意義呢?
“……”雲瑾淩也幹脆得很,隻是微微垂著頭,壓根就不回答,良久之後,皇帝長歎一聲,轉身走開了。
也罷,既是不悔,甭管有錯沒錯,便都繼續在這兒反省吧,等到哪日尋著個合適的由頭,便把人外放了,封地什麼的不多計較,留著這條命也是好的。
皇帝原本在見到雲瑾淩時,就已經打了退堂鼓,不打算再去見雲瑾焱,這孩子打一出生他就沒有關注過,甚至在明知道有人要害他們母子的情況下,也不曾付出過哪怕一絲一絲的關心,更別說保護了,他外在表現出來得越強硬,內裏隱藏著的心虛就越深沉,他知道自己做錯了,更自己,這樣的錯誤已經無可挽回了。可是,身體卻仿佛不受控製一般,仍是直直地走到了關押著雲瑾焱的小牢房外頭。
雲瑾焱正側躺在小床上睡覺,身體紋絲不動,仿佛什麼動靜都吵不醒他一般,可事實上,任誰都知道,以雲瑾焱的功夫,人都走到他近前了,他不可能發現不了,唯一的解釋便是——他不想搭理來人。
“焱兒……”
“……”皇帝一聲滿含遲疑和心虛的輕喚,並沒有博得雲瑾焱的關注,他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皇帝深吸一口氣,頓時就覺得滿心無力,對著雲瑾淩他還可以無奈,可以心酸,可以……但是,對雲瑾焱,他連愧疚都不敢,因為,雲瑾焱不屑。
雲瑾焱與他的母親何其相似,長相上像足了八成,性格上同樣的清冷優雅,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絕對不會四處找人訴苦,更不可能對著他這個皇帝告狀,隻會隱忍堅強地自己扛下,皇後沒有等到一個真心疼愛她的人,所以,她抱著無法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的遺憾離世了,可是,雲瑾焱等到了,傻子都能看得出來,柳玥容對他的維護,就算力量不如雲瑾焱自身強大,可是,卻從來都是拚盡全力地守護著自己的愛人。
這……才是真正的愛吧,而不是,總想杖著愛人的寵,為自己牟取利益。
他這是在羨慕麼?皇帝如今身體大不如前,他最寵愛的大兒子給他下的毒,太過霸道,就算有神醫出手,也仍舊隻是保得住他的性命,而保不住他的健康,雲瑾琛的心思,他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會放他出來,說到底,也是因為的帝的自私。
皇帝知道,再不發生一點變數,他的皇位就真的保不住了,他如今已經被朝臣架空了一半,另一半也並不能牢牢地掌握在他自己手裏,從未有過的恐慌籠罩著他的心,他心知肚明,雲瑾焱,早就不是那個漠視一切的孩子,如今,他有了想要保護的人,會不斷地變得更加強大。
“朕知道,你怨朕,怨朕不曾保護過你們母子,更不曾憐惜過你們母子,可是……我與你母親的結全,是被強迫的,我本心是不願意的……”皇帝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更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隻是莫名地想要為自己辯解一番,可說出來的話,卻蒼白得可怕,連他自己都不願意相信。
而就在這時,躺在床上的人終於轉過身來,緩緩坐起身,不緊不慢地整理著身上的衣服,然後,才冷冷地朝他看來,“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話,你覺得……我會信嗎?當年的婚事你確實心有不願,可到頭來,你為了得到秦家的支持,不還是欣然答應了,既是答應了,你有何權利,說是被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