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連在旁低聲道:“唉,公子還是找別的人來查吧,對這種事,我可一點也不懂了。讓我查,也隻能查出一堆冤案來。那個叫柯羅的捕快一直想進來察看,我看他倒還精幹,讓他過來麼?”
裴明淮還未答話,這時聽見外麵沈鳴泉的聲音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妹妹出什麼事了?”外麵有侯官,他也不敢擅自闖入。裴明淮歎了口氣,揚聲道:“讓他進來罷。”
沈鳴泉奔了進來,一見沈於藍的死狀,“啊”地一聲,睜大雙眼,呆在那裏。“這……這……這……於藍她……”
隻聽腳步聲響,鳴玉扶著沈信也過來了。裴明淮忙搶上兩步出去,道:“老師,你……你還是不要看的好。”
話是如此說,越說不要看,那是越要看的。沈信掙脫了鳴玉的扶持,走了進去,他偏生眼又不太好,一直走到榻前,才看清沈於藍的死狀,腳下一軟,向後便倒。裴明淮跟在後麵,連忙將沈信一把攙住。沈信臉色青白,隻是喘氣,一個字都說不出了。裴明淮回頭叫道:“快端水來!”
鳴玉趕緊端了水進來,扶著沈信喝了兩口,又替他捶背揉胸,半日沈信方緩過氣來,顫聲道:“於藍……怎麼會?”一語未畢,卻已昏了過去。裴明淮趕緊又叫了兩個人,將沈信送回房去。
這邊折騰了一番,能驚動的人都驚動了。柯羅總算也被放進來了,一看之下,連著倒退了幾步,背靠在牆上。他站了片刻,定了定神,上前將沈於藍的屍體檢視了一番,道:“裴公子,這情形,還是讓仵作來吧?跟餘管家的屍身一般,停放到……”
裴明淮搖了搖頭,道:“就留在此處,不必挪動。反正於藍這住處不與他處相鄰,也不會驚動人。仵作不必叫了,吳震也該快到了,他自會驗視。你先看看,可有什麼發現?”
柯羅長歎一聲,臉上哀戚之色甚濃。“這沈姑娘……是先被一刀刺入腹中……流血不止而死。死了後……才被人……挖出五髒的。看她身子都冷了,照我看,至少也死了三四個時辰了。應該是昨晚子時左右便被人殺了……”
裴明淮回頭問沈鳴泉道:“她身邊的丫環呢?”
沈鳴泉一直木立當場,神色淒然。此時聽裴明淮問話,方道:“她的丫環去伺候一涵和楊姑娘了。這兩天,有貴客在家,我們自己的事,自然是能省則省了……”一言未盡,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裴明淮低聲道:“鳴泉,節哀。殺於藍的人,我們必定得找出來。”
沈鳴泉點頭,裴明淮又道:“昨天夜裏,一涵跟你自然是在新房。楊姑娘她是一個人嗎?”
“不是。一涵還是跟楊姑娘住在一起。”沈鳴泉道。
此言一出,裴明淮便怔住。沈鳴泉道:“明淮你不知道,一涵有宿疾,昨夜不巧又發作了,哪裏還能什麼洞房。她跟楊姑娘仍在一處,楊姑娘,還有於藍的丫環,照料了她有半宵的光景。”
裴明淮皺眉道:“楊姑娘昨天晚上一直跟她一起?”
沈鳴泉搖頭,道:“我心裏太亂……我……我從頭說起。我去廚房看著把一涵的藥煎好,給她送了去,於藍那時候也在,還陪著她。我……這時候正好出去,看到太子……太子殿下和楊姑娘一同自太子房中出來……太子一直把楊姑娘送了回來,看到一涵居然沒在新房,也很是驚訝。我對他說了緣由,太子殿下大笑,說我這個新郎真是好沒福氣。他……他好像心情極好的樣子,叫我一同去下棋,喝上兩杯。太子這麼說,我……我怎能推辭?這一喝,就到了四更光景……”
柯羅在旁問道:“那楊姑娘呢?她回去後,就一直陪著長孫姑娘嗎?”
“想必是吧?”沈鳴泉神情恍惚地道,“我那時陪著太子走了,我也不清楚……一大早,我便去看一涵了,那時候,楊姑娘自然在。我沒見著於藍還在奇怪,以為……以為她是前兩日太累了睡晚了,沒想到……沒想到……”
裴明淮卻知昨晚楊甘子又偷偷跑到了花園,跟自己見了一麵。但無論如何,她也得回房。那原本是沈於藍的住處,她讓給了楊甘子和長孫一涵,自己尋了個最僻靜的廂房,丫環也去侍候長孫一涵和楊甘子了,房中就她一人,凶手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她。想到此處,裴明淮不由得黯然,隻實在不明白,沈於藍這麼個年輕姑娘,為何被殺?
這時隻聽到長孫將軍在外麵大聲說道:“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裴明淮走了出去,道:“長孫將軍,你女兒昨夜舊疾發作,你可知道?”
“啊,知道,知道。”長孫將軍見了裴明淮,聲音也小了,“她就是一太累了就容易犯病,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頭疼,得躺著。我正打算去看看她,不知道這裏……出什麼事了?”
裴明淮道:“沈姑娘死了。被人殺了。”
長孫將軍想必是真的吃驚到了極點,臉色大變,叫道:“什麼?!沈於藍?她怎麼會死?她……”柯羅見長孫將軍的表情,上前一步,道:“難道將軍知道些什麼?”
長孫將軍這才把柯羅看在眼裏,道:“你是什麼人?敢來問本將軍的話?”
裴明淮道:“這位是縣衙的柯捕頭,昨日就來了,我讓他在這裏查餘管家的事。現在於藍又出了事,總得有人來查,先就交給他吧。”
他這般一說,長孫將軍也不敢再說什麼。裴明淮回頭對蘇連道:“你去稟告太子和兩位公主,請他們不必過來。此時天色已亮,最好請他們到縣衙裏去,此處我看是不祥得很,也不必在此久留。”
蘇連道:“是,不過我看此事奇怪得緊,慶雲公主最是好事,未必肯走。”
聽蘇連這麼說,裴明淮更添心煩,道:“事情已經夠多了,她最好別給我添亂!你就說我的意思,讓她馬上走!”
蘇連伸了伸舌頭,道:“這話我可不敢說,公子自己去對她說吧。若是我照樣回了,恐怕又說侯官連公主都欺負上了。”
裴明淮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耍嘴皮子?你沒看見這是什麼事嗎?老師的孫女兒被殺,還死得如此淒慘!”
蘇連見他真動怒了,不敢再說,低頭道:“是,我這就去。”
裴明淮回頭對長孫將軍道:“我問將軍一句話,將軍莫要見怪。昨天夜裏,將軍是在自己房中嗎?”
“是,是。”長孫將軍道,“我回自己房便睡了,一直睡到現在。”
裴明淮道:“一涵舊疾發作,將軍沒去看看嗎?”
“她跟甘子在一起,我去了也不便。”長孫將軍道,“她那病我最清楚,吃了藥睡一覺就好了,所以……所以也不怎麼在意。隻是,隻是覺得這發作的時間多少有些……不巧罷了。”
裴明淮點了點頭。“也罷,將軍請自便。還有,楊姑娘請將軍多加照應,不要出什麼差池。”
長孫將軍一呆,但裴明淮既如此說,隻得應承。“是,是。公子放心,一涵自會照顧甘子。”
長孫將軍走了,裴明淮隻聽柯羅在那裏喃喃自語:“不知這位長孫姑娘急急嫁過來,可有什麼緣故?”
裴明淮回頭道:“柯捕頭何意?”
“裴公子大概不知道,原本沈家少爺有個心儀的女子,大家都以為他們會成親。”柯羅道,“沈家卻急急忙忙跟長孫家結了這門親事,按理說沈太傅這樣知書識禮的人,禮數是一樣都不可缺的……”
裴明淮問道:“那個女子是誰?”
“家裏開著個藥鋪,祖上也是書香人家。”柯羅道,“跟沈太傅也是舊識,還跟沈姑娘是好姊妹,聽說是自小一同長大的。”
裴明淮道:“跟沈太傅是舊識?”
“阮姑娘是六州亂事中跟沈家兄妹一同逃出來的。”柯羅歎道,“聽說家人都死在戰亂之中,本來還有個娘,不久前也過世了。”
裴明淮道:“老師的兒子媳婦,都是在江淮亂事裏麵死的。唉!……老師在我朝為官早,家人卻都淹留南朝。當年鳴泉帶著於藍,兄妹倆好不容易才逃到京都,找到了爺爺。現在於藍又……老師這把年紀了,看著孫女慘死,他……”竟說不下去了。
柯羅又道:“阮姑娘也是好人,抓藥常常都會少收錢。她這段時日,成天心事重重的,大家看著都替她難過,又覺得奇怪,為何沈少爺突然要娶別的姑娘呢?沈家少爺又沒打算當官,何必要娶個將軍之女?”
他這麼一說,連裴明淮都覺得古怪了。柯羅又道:“對了,裴公子,我還想起一件事。鬆脂什麼的,縣城裏麵賣的鋪子並不多,阮姑娘家就有。”
裴明淮道:“哦?那我看來得去見一見這位阮姑娘了。”
他走得離那屋子遠了,血腥之氣方才漸漸散去。這時候聞到的又是伊蘭的味道了,竟似又濃烈了許多。裴明淮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難過,信步向花園走去,此時霧已散盡,走進園中,看那些伊蘭之花,竟似又紅豔了幾分。
隻聽蘇連在他身後道:“公子,二位公主都不肯走,說要留在沈府。公子看呢?”
裴明淮道:“太子殿下呢?”
“自然是要陪著景風公主的。”蘇連道,“殿下還去找了一趟楊姑娘,楊姑娘卻沒開門,隻說受了驚嚇,要歇息一下。長孫一涵也沒出來,想必是還病著?”
裴明淮嗯了一聲,道:“既然勸不動,就由得他們去罷。”轉身自園中走出,道,“我有事要去城裏一趟,你隨我一道吧。”
蘇連道:“是。”朝那些盛放的伊蘭望了一眼,道,“沈家竟然種了這許多伊蘭,古怪得很。此花我向來隻聞其名,還是第一回親眼見到。這可是劇毒之物,花果皆有毒,公子還是遠著些兒吧。”
裴明淮喃喃道:“牛頭旃檀,若是枝葉生發,旁邊的伊蘭便會失其臭,香氣昌盛。這難道會是真的?”
“不過是佛經的說法而已,自然不會是真的。”蘇連道,“公子去縣城有什麼事?”
裴明淮道:“我要去找一個人。……算了,你還是留在沈府,記住,不要讓任何人離開。沈府裏麵的人,一個都不準出去。”
蘇連笑道:“若是太子要走呢?”
裴明淮瞥了他一眼,道:“太子既說了不走,便不會走。況且哪怕是太子,也不會開罪侯官。你平日怎麼做,如今便怎麼做,還要我教你不成?”
“我怕公子回來怪罪。”蘇連道,“我想好好將沈家搜上一搜,你看如何?”
“也好。”裴明淮道,“你客氣些。”
蘇連微笑道:“公子盡管放心,禮數上我是從來不缺的。心裏想著這人反正是我砧板上的魚肉,臉麵上禮數周到又有何妨?”
裴明淮聽他如此說,搖頭道:“我改主意了,你還是跟我一道去。”
蘇連道:“那最好了,我巴不得呢。留在這裏有甚麼意思!太子和景風公主,心裏怕不早把我殺了一千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