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隻聽蘇連在外麵道:“公子,出什麼事了?”

裴明淮走了出去,卻見蘇連帶著幾個人奔了過來,鳴玉也跟在後麵。裴明淮道:“鳴玉,你照顧一下阮姑娘,不必進來。”

蘇連跟著他進門一看,臉上含怒,道:“誰殺的?動到我頭上來,真是不要命了!”

裴明淮道:“你這兩個手下,功夫如何?”

“很不錯。”蘇連道,“能一劍斃命,除非是認得的人,全無防範之心。”

他低頭又看了看柯羅的屍體,道:“連這個捕頭也被殺了。”一回頭,卻有幾片花瓣拂到臉上,蘇連奇道,“這是什麼?”伸手去接,那幾片白色花瓣躺在他手心,微微泛出青瑩之色。裴明淮聞了一聞,道:“是茉莉。”

蘇連道:“這不是自己掉的,是劍氣摧落的。”他掌心如玉,連那白花都看不分明了。吳震拈了過來,道,“不錯,看起來確實如此。”

說罷朝房中掃了一圈,道:“這裏麵可沒茉莉。倒是窗外,屋子前麵種的全是茉莉。”又若有所思地道,“說起來,沈家可種了不少茉莉。”

“據說此花是從西域移植而來,因為芳香襲人,南朝人最愛種。”蘇連歎了一聲,道,“沈太傅是從南朝來的,想必是思念故鄉,故多種此花。”

“不是西域,是佛國。”裴明淮道,“你要肯多讀讀佛經,就知道鬟華便是茉莉,是常供的香花之一。唉,我看於藍鬢邊,就總簪著此花,她跟鳴泉,想必都懷念故土罷?”

吳震還在盯著手裏的花瓣看,看了半日,道:“阿蘇,你的兩位侯官,你是囑咐他們守在門外,還是在裏麵?”

“外麵。”蘇連道,“若無急事,他們也不會進來。查案這事,本就不是他們的活,還不是要等你來。”

吳震指了一指那藍色蟲足,道:“阿蘇,你看看這個,可有印象?我總依稀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了。”

蘇連細看了看,道:“好像是什麼蟲子。隻是這顏色的蟲子……”他忽然住口,裴明淮和吳震對視一眼,吳震道:“是蠱蟲?”

裴明淮神情微微有異,吳震盯了他一眼,笑道:“我知道你跟氐族最熟,想必不會不知道。”

“……這麼一說,我倒是記起來了。”裴明淮道,“有種顏色發藍的蟲子,被他們稱為‘引蟲’。”

蘇連問道:“引蟲?”

裴明淮道:“不錯,引蟲,我見過一回。這引蟲能把蠱蟲給找出來,不管這蠱蟲是在天涯海角。”

吳震還未說話,蘇連向外一望,冷笑了一聲,道:“我也不懂這些,我先出去,我還另外有人要審呢。照我看,再大的事,也比不上謀害公子來得嚴重。”

裴明淮自在思索,也不理會。吳震又盯著那藍色蟲腳看了半日,道:“這事兒,怕是沒那麼簡單。明淮,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正在此時,隻聽外麵一聲女子慘呼,裴明淮吃了一驚,道:“怎麼了?”

吳震搖頭,道:“你還不知道侯官了?阿蘇也就在你麵前聽話,在別人麵前……”

裴明淮急急而出,卻見鳴玉滿臉是血,狀如厲鬼,也不知傷在何處,蘇連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他的短劍。見裴明淮出來,蘇連笑了笑,道:“公子不用罵我,這個鳴玉,膽敢謀害淮州王,至少都是個梟首或者腰斬的罪名。我知道公子向來憐香惜玉,但這女子要毒害你,公子也且把那心收一收。”

吳震幹笑一聲,道:“你這審人的法子,倒也幹脆。”

蘇連笑容一斂,盯著鳴玉道:“說!若有一字隱瞞,我先剜你眼睛,再一根根剁你手指頭!”

鳴玉頭發散亂,滿麵血汙,眼中卻透出一股狠戾之色,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隻聽腳步聲響,來的卻是沈信,沈鳴泉扶著他。他一見鳴玉這模樣,便大驚失色,道:“不知鳴玉這丫頭哪裏開罪了蘇大人?”

蘇連冷冷地道:“意圖謀害郡王,太傅,我倒要請教,該當何罪?”

在場的郡王,自然指的是裴明淮了。沈信滿臉驚疑之色,望向裴明淮,裴明淮道:“老師,這是真的。我來那晚,我的茶裏麵被人下了毒。端茶來的便是這鳴玉。那時候,我們都坐著,無人起來走動,隻能是端茶給我的人幹的。”

沈信叫道:“鳴玉,你,……你為何要對明淮下毒?”

“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莫要牽連老爺!”鳴玉大叫道,“我是見到了你才要殺你的,跟沈家的人一點關係都沒有!聽少爺他們說你去西域了,未必能趕來。你不來也罷了,既然來了,我就要殺你!”

吳震暗暗搖頭,隻見蘇連一笑,道:“你說沒關係,那便沒關係嗎?若是沈家的人全得死,那都是你這碗毒茶害的。這個道理都不明白,沈太傅,你這丫頭,也是白跟你一場了。”

沈信麵色慘白,裴明淮瞪了蘇連一眼,問道:“老師,這個鳴玉,到底是什麼來路?”

沈信長歎一聲,道:“我是真不知道她是什麼來路,隻是……隻是我一個老熟人……把鳴玉托付給我……”

裴明淮道:“老師的熟人?誰?”

沈信不答,蘇連哼了一聲,道:“沈太傅,恕我直言,你這時候還想著保全他人,牽連的就是你自家人了。”目光在沈鳴泉身上掠過,笑道,“你孫子剛成婚,你怕不就是想他現在就死吧?”

沈鳴泉臉色發白,沈信整個人都發起抖來。裴明淮喝道:“蘇連!”

蘇連道:“公子,若是說了,他們一家怕還能保全。若是不說,誰也救不了他們!”

裴明淮道:“我這不是沒事嗎?”

“膽敢毒害公子你一回,怕會有第二回。這丫頭怕也不止一個人。”蘇連道,“公主不會放過的,公子,你心裏應該清楚。”

裴明淮默然,蘇連轉向鳴玉,道:“沈太傅因你陷於這等境地,你就忍心?你明知道在他家裏下毒害淮州王,後果會如何,你竟然這麼做,你置你的恩人全家為何地?”

沈信歎了口氣,道:“如今說了,其實也沒什麼了。她是河東薛氏的孤女,是我好友臨死前將她送來,托付給我照顧的……”

蘇連道:“薛氏?是與蓋吳一同謀反那一支麼?”

沈信道:“是。”

裴明淮道:“老師竟然收留他家的女兒?”

“她隻是個孤女……”沈信道,“我沒想到,她會對你下毒……”

蘇連冷冷道:“太傅,此罪該當連坐,不需要我提醒吧?”

裴明淮擺了擺手,示意蘇連不要再說下去。“你帶她下去,細細察問。若隻有此事,那也罷了,不必多加牽連。”

蘇連道:“是。”

沈信顫聲道:“明淮,你手下留情。”

裴明淮道:“老師,你知道蘇連說得沒錯。你收留罪女,已犯了大忌。我隻能說,她下毒的對象是我,還算是好事。若她下毒的對象是太子或是公主,那才叫沒法收拾。”頓了一頓,又道,“老師,我這是為了你沈家好。”

吳震在旁邊低聲問道:“你準備怎麼處置?”

“蘇連自會處置。”裴明淮淡淡地道,“何必我插手。”

吳震還想說話,裴明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再說,又對沈鳴泉道:“鳴泉,你陪老師回去休息,好好陪著他老人家。”

沈信還想說話,終究化成了一聲長歎,扶著沈鳴泉走了。裴明淮對吳震道:“別的事交給你。阮尼既然來了,就讓她看看於藍罷。雖說……雖說現在我看也不如不看了,你把人遮好,別嚇著阮尼。”

吳震道:“來都來了,看就看吧。我看她也是個有主意的人,不看到是不會罷休的。”

裴明淮道:“阮尼人呢?”

“方才蘇連問鳴玉的話,不欲外人聽到,讓人帶她暫到別的屋子呆著了。”吳震道,“你放心,我這就陪她過去,然後就打發她走。”

說罷環視四周,笑了笑,道:“這地方,實在是事多,呆久了怕多惹事端。”又問裴明淮道,“我要去看看那餘管家死的水車,你要不要一起?”

“不必了。”裴明淮道,“我得去向太子殿下回稟一聲。”

吳震道:“明淮,你最好是跟沈太傅好好談上一談。”

裴明淮又何嚐不知應該“談上一談”,但沈信的性格,他自然深知。當下長歎一聲,道:“我真是害怕,這一回跟老師賀壽,最後卻……”

吳震直截了當地說:“你怕喜事變成了喪事?”

裴明淮皺眉,道:“你這個人,說話就從來沒個忌諱。就算是實話,也沒必要說得這麼直楞楞的吧?”

吳震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道:“明淮,我這說實話的人,總是不招人喜歡的。”

裴明淮又問:“徐無歸呢?”

“一直在,等著吩咐呢。你不讓人進內院,他哪裏敢進來,跟縣衙裏的那些衙役,都在沈宅最邊上那幾間屋子。隻有柯羅,是你讓進來幫著查案的。你這般處置甚好,人越多便越雜。”吳震道,“你找徐無歸有什麼事?”

裴明淮道:“你去告訴他,讓他在縣衙那邊收拾個幹淨院落出來,備齊物事。我待會再去勸勸太子他們,最好是晚間去縣衙住,別待這裏過夜了。”

吳震道:“說得是,我這就去。誰知道今天晚上會不會又死人!”

此話一出,他又被裴明淮狠狠瞪了一記。

到了太子與景風慶雲住的內院,見太子正與景風下棋,慶雲在一旁觀戰,裴明淮便道:“幾位好興致。”

太子正拈著一枚棋子,便放了下來,道:“哪裏有什麼興致,老師家出了這事,真是讓人驚心不已。我剛過去看了老師,他身子不好,我也不好久留,就先回來了。”

裴明淮道:“太子在這裏橫豎無事,不如陪她們兩個到縣城裏麵去。我實在擔心,若是有殺手在此……”

景風打斷他道:“不勞你操心啦,來了更好,我倒想看看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

裴明淮道:“雖如此說,還是小心為妙。”

慶雲道:“好啦,明淮哥哥,不會有事,你就放心好了!”

裴明淮見三個人一個也不想走,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太子問道:“吳廷評到了?”

“已經到。”裴明淮道,“他急著察看,沒來得及來拜見太子,還請見諒。”

太子笑道:“這有什麼好見諒的,應該的。明淮,你也自去忙你的,我跟她們兩個在一起,不會有什麼事。”

裴明淮是一心想這三個人趕緊走,但見太子堅持,也無可奈何,隻得道:“是,殿下請務必小心在意。”又問道,“昨兒晚上,太子可是跟鳴泉在一處?”

太子一怔,臉上略有些尷尬之色,笑道:“我……我送楊姑娘回去的時候,正好見到鳴泉。他這洞房花燭,是成不了啦,我好些年沒見他了,便叫他一道過來喝酒聊天,聊到四更天呢。”

裴明淮心知沈鳴泉所說不假,便道:“太子殿下,兩位公主,務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