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沈信和長孫浩,這沈府的氣氛,比先前更是古怪了。太子,景風,慶雲三人見了沈信的屍首,都楞在了那裏。
第一個哭出來的是慶雲,尖叫道:“老師!老師!這……這是怎麼回事?那是我送的……我送的……”
景風臉色蒼白,低聲道:“我們三個送的東西,老師都吃過?”
慶雲叫道:“我沒有!我絕對沒有在裏麵下毒給老師!”說著就去抓她那些小瓶,道,“你們不信,我自己吃!”
太子一把拉住她,道:“慶雲,你這是幹什麼?誰說你給老師下毒了?”
慶雲哭道:“可是,可是,他肯定是吃了我們送的東西啊!”
吳震插言道:“太子殿下,兩位公主,沈太傅究竟是吃了什麼中毒身亡,現在是說不準的。下官隻有一句話,請三位立即離開沈府,此處必定是有厲害的殺手在,實在是太不安全了。如今長孫將軍被人一刀穿心,沈太傅又被毒害,請殿下暫去城中,明淮已經吩咐過這裏的徐縣令了,是個妥當人。三位暫住幾日,有什麼事下官來回稟便是。”
太子嗯了一聲,道:“也好。”
慶雲跺足道:“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裏!”
太子朝裴明淮看了一眼,示意他勸勸慶雲。慶雲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隻怕裴明淮。裴明淮道:“慶雲,別在這添亂了。你好好地跟著太子殿下和景風去縣城,有什麼事,我自會告訴你。你在這裏不安全,若是出了什麼岔子,怎麼向你爹交待?”
慶雲聽裴明淮這般說,知道再鬧也無用,隻得抹了抹眼淚,道:“那好,明淮哥哥,你要留在這裏嗎?”
裴明淮道:“若不留在這裏,又怎麼找得到凶手?”
他見吳震一臉有話想說的樣子,便問道:“怎麼了?”
“太子殿下和兩位公主的隨從,最好也留下。”吳震硬著頭皮道,“三位自然與凶案無涉,但,但……”
景風大怒,喝道:“放肆!”
吳震低頭不敢看她,隻道:“公主,這是不得已。您能保證,你身邊的繡衣,一個都沒有嫌疑?他們也不是時時刻刻在你身邊吧?”
太子道:“今日午後,我與慶雲景風一直在一起。我跟景風下棋,慶雲在觀戰,這一個多時辰,還有我身邊的侍衛施晨,都沒有出去過一步。”
說著朝蘇連看了一眼,蘇連微笑道:“太子殿下說得不錯。”
裴明淮道:“施晨是太子貼身侍衛,就陪著三位一起去罷。別的人,就暫且留下,若景風不介意的話,讓他們先聽我吩咐便是,不必說真實原因。”
景風皺眉,道:“別人也還罷了,芝蘭珠蘭可是我的貼身婢女,沒了她們可不行。還有紅婆,她一直都在我身邊,從沒離開過。”
裴明淮問道:“方才這兩個丫頭可陪著你們?”
景風略一遲疑,慶雲道:“在是在,但珠蘭前前後後出去了幾次,替我們取點心去呢。”
裴明淮淡淡地道:“那公主看在老師的份上,就先委屈下,芝蘭你就帶著侍候,珠蘭就留著幫我的忙罷。”
他把沈信抬了出來,景風雖然麵色不愉,卻也不好再說什麼,揚聲喚道:“珠蘭!你進來!”
珠蘭就是那個穿紅衣的小婢,進來道:“公主有何吩咐?”
“你留在這裏,聽明淮的差遣。你手裏的人,也聽他的。可明白了?”景風道。珠蘭臉有驚奇之色,隻得躬身道:“是,婢子明白。”
待得徐無歸陪著這群人前呼後擁地走了,吳震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了,現在總算可以做點事了。礙著這幾位在,真是處處不便之極。嘿,徐無歸,這個人,他也一直在吧?他有沒有嫌疑?嗯,不會,我看他走路,是一點都不會武的,殺不了長孫浩。”
他見裴明淮一臉恍惚,連他的話大約都沒聽進去,歎了口氣,道:“明淮,我知道你對沈太傅十分尊敬,但如今人已不在了,一切怪事又都是發生在沈家,你還是不要先入為主的好。”
“我心裏亂,想靜靜。”裴明淮道,也不理會吳震和蘇連,徑直走了出去。蘇連看他站在那些茉莉之前,歎了口氣,道:“他對他這老師,也真是敬重得很。”
吳震苦笑道:“他心裏又何嚐不明白,沈太傅這般安安靜靜地走,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本來沈太傅年事已高,哪裏經得起下獄訊問呢。”
蘇連默然,半晌方道:“這個道理,又何須你說?”
“是了,我這是在侯官麵前賣弄了。”吳震道,“阿蘇,多謝你替我隱瞞我的身世。”
蘇連哼了一聲,道:“要不是看公子的麵子,誰理你去。不過我也勸你一句,這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為人一向正直,也樹敵不少,哪一日有人得了真憑實據,明淮要保你,也難免不牽連他自己。他這人你也知道,也不會不管。這官兒有什麼好當的,天下之大,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去,何苦陷在這泥淖裏?”
吳震笑道:“以你阿蘇的家世才學,又為何甘為侯官,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怕你的祖宗泉下有知,都得氣死。”
蘇連聽了他這話,卻沒生氣,隻淡淡地道:“我隻怕我那祖父,到了九泉之下,都沒明白,他是為什麼死的罷。”
這時沈鳴泉匆匆過來了,一見到沈信的屍身,全然呆住。眾人也不好說話,過了也不知多久,“砰”地一聲,沈鳴泉雙膝落地,跪在沈信麵前,叫了一聲:“爺爺!……”
他就跪在那處,一動不動,跟個石頭人似的。吳震歎了口氣,走到門口,對裴明淮低聲道:“我看他這不知道要跪到何時了,也不好叫他走。明淮,你跟阿蘇自去吧,我在這裏守著。”
蘇連道:“也好,公子回房歇息吧,我看你今日一直臉色不好。”
吳震忽道:“不對。長孫一涵呢?怎麼一直沒看到她人?”
他這般一說,裴明淮也才記起,自從成婚那晚,就再不曾見過長孫一涵。吳震臉色陰沉,道:“這事不妙。鬧成這樣,她居然不出來?就算是舊疾複發,也不至於此吧?”
蘇連道:“我留在此處,你們去她房中看看。”
這回一敲門,門立即就開了。房中卻隻有楊甘子一人,她仍是一襲白衣,長發披散,吳震是初次見她,也怔了半日,眼光停留在她臉上,久久移不開。
楊甘子聽說他們來找長孫一涵,甚是吃驚,道:“姊姊先前頭疼得很,一直躺著。一能起床,她就急急忙忙出去了,不知道她去哪裏了呀?”
房中並未點燈,簾子都放下了,光線甚是昏暗。裴明淮不知為何,總覺得楊甘子與前日頗有些不同,但要說有什麼不同,卻又說不出來。
吳震轉了一圈,確實沒見著長孫一涵,朝裴明淮看了一眼,道:“我去到處找找。還能丟了不成?”
吳震一走,裴明淮盯著楊甘子,道:“甘子,你是不是病了?”
楊甘子一怔,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道:“我怎麼了?”
“我也說不出來。”裴明淮道,“就是你看起來……看起來……跟平時不一樣。”楊甘子的膚色極白,如冰似玉,但這時候,裴明淮看來總覺得她那肌膚比平日更要輕脆些,略碰碰便會碎一般。
楊甘子淡淡一笑,道:“我沒事。裴大哥,是你心裏有事吧。”
裴明淮道:“甘子,你究竟來這裏想做什麼,你既不說,我也不想多問。你要跟太子回京,我也沒話好說,但你一定要把你的身世來曆對他說清楚。太子現在迷戀於你,你說什麼他都會聽,大可不必瞞他。若是被旁人拆穿,那可就麻煩大了。我的話,你可好好記住了。”
楊甘子道:“裴大哥不必擔心,我自有計較。”
聽她如此說,裴明淮也無可奈何。突想起一事,便道:“甘子,我想向你請教一件事。”
楊甘子奇道:“向我?”
裴明淮道:“是蠱的事。若論這個,沒幾個人能比得過你吧?”
楊甘子沉默片刻,道:“裴大哥,你說。”
“以前你曾經給我看過一種蟲子,通體發藍,你說是引蟲。”裴明淮道,“如果這引蟲是你的,那末就能找到用你的血飼養的蠱蟲,不管是在天涯海角,也能找到,是不是?我還記得你說過,有種蠱蟲能吞入腹中,卻不會傷及人身?”
“不錯。”楊甘子道,“引蟲與蠱蟲不同,引蟲可以藏在人身體裏麵,人死了也能取出來。你說的那種蠱蟲更怪,若是人死了,這蠱蟲體內的東西就會連同蠱蟲自身一起化為膿血。”
裴明淮道:“好,若是有引蟲,我想找這個蠱蟲,能找到嗎?”
“能是能,但若你不是引蟲的主人,就要付很大的代價。”楊甘子道,“引蟲也是用主人的血喂的,隻有主人用它,才會不被反噬。而且旁人要引也非常麻煩,若是主人,隻需手中有引蟲,將蠱蟲引出便可。但若是旁人,哪怕是蠱術的高手,也得用非常手段才能將蠱蟲引出……還隻能引到自己身體裏麵。”
裴明淮聽得似懂非懂,又問道:“引到身體裏麵,又怎麼拿出來?”
“再次引出來。”楊甘子道,“但那蠱蟲還是會化為膿血,若要它好好地,須得立即以一處女的心血飼之,再在十二個時辰內以一男子的心血喂之。這樣,蠱蟲便會自行消融,隻留下它體內的東西。這是唯一的法子。”
裴明淮道:“那一男一女……”
楊甘子道:“必死無疑。”
她說得嬌嬌柔柔,裴明淮卻聽得發冷,道:“多謝你,甘子。”
楊甘子一笑,道:“裴大哥,這些東西皆非正道,你不必多加理會。”
裴明淮歎了口氣,低聲道:“你為何不跟太子殿下一起走?你要走,就早些走吧。此處多事,何必留下來。”
“我對太子說,我要再陪涵姊姊兩日,他拗不過我。”楊甘子微笑道,“其實呢,我就是想跟你再見見麵,說兩句話。”
裴明淮不提防她如此說,怔在那裏。楊甘子轉身背對著他,裴明淮隻看得見她一頭柔發披散下來,隻聽她幽幽地道:“裴大哥,你走吧。這輩子,我是知足了,你以後別忘了我。你記住一件事,不管甘子做什麼,都是為了你。你現在不明白,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