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實在不知道答什麼好,他突然覺得蘇連說得也沒錯,若是跟吳震相處久了,怕自己都會變蠢。

長孫浩的屍首,擱在榻上,用一床被子遮著。

“放心,放心,因為他死因太清楚了,用不著再細察了。”吳震道,“不像那個管家,還有柯羅。唉,這柯羅死得真是可惜了,若是不死,我一定要他來當手下,這個人比我那幾個徒有其表的手下強十倍有餘了,他那個仔細,我怕我自己都做不到。”

裴明淮一想起柯羅“分門別類”放著的那一盆盆腸子什麼的,就一陣陣地惡心。吳震道:“他們都是被同樣一柄劍殺的。這柄劍嘛,薄,短,快。這個凶手,出手也十分利落,就算是偷襲,武功也絕對不會差。”

裴明淮道:“你認為凶手是同一個人。”

“應該是。”吳震道,“出劍的方位,力道,都十分相似。要不是蘇連當時一直跟著你,我真會懷疑是他,因為他就用那樣的劍。”

裴明淮搖頭道:“你不必疑他。而且,那種劍,不管是景風的繡衣還是侯官,都是愛用的,你怎麼就往蘇連身上想去?”

“我知道,但我還是忍不住誰都要去推想一番。”吳震幹笑道,“沒辦法,我就是這個脾氣,誰都懷疑。”

裴明淮道:“你還發現了什麼?”

“發現實在不多,下手的人謹慎至極,我沒有找到任何有關凶手身份的線索。”吳震道,“但是即便如此,沈家是個很小的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麼,明淮?實在太小了,到處都是人。我現在最奇怪的是,這人接連殺了柯羅和長孫將軍,以及兩名侯官,居然沒有一個人看到,府中可是遍地耳目!尤其是進沈於藍房中殺柯羅,毀壞沈於藍的屍身,首先他得越過兩名侯官,你想一想當時的情形。”

裴明淮慢慢地道:“侯官是守在門外的,卻死在房中。也就是說,這個人須得設法支使那兩個侯官進去。可他們除了蘇連的話,別人都是不聽的,細想起來,確實奇怪。”

“是了,所以有一刻,我是真有些疑心阿蘇。”吳震道,“雖說我知道憑你跟他的關係,也絕不該疑他的。但是這件事,我真的十分奇怪,誰能讓兩名侯官違背阿蘇的話進去呢?”

裴明淮道:“你有什麼想法麼?”

“不好說。”吳震道,“太子跟兩位公主,你覺得他們有可能嗎?侯官也就不敢對他們太過無禮了。”

裴明淮失笑道:“你這疑心病可真夠大的,都疑到皇親國戚身上了。你接下來是不是連我都要懷疑了?”

吳震居然表示“默認”,裴明淮瞪了他一眼,道:“還有什麼發現?”

“沒了。”

裴明淮道:“這樣就沒了?我還以為你能告訴我誰是凶手呢!”

吳震理直氣壯地道:“這麼古怪的案子,從頭到尾都古怪得很,我哪能馬上查出來呢!對了,我一直在這裏忙,餓得很了,我去廚房找點吃的,你去不去?”

他這麼一說,裴明淮才記起自己真沒吃東西,居然都忘了餓這回事了。“也好。”

廚房背對著花園,很是僻靜,大約是主人不想要這些煙火之氣接近正屋,走過來繞來繞去要好一陣。旁邊有幾間屋子,堆了些菜蔬,還有些家用什物。

那廚子年紀不輕,總有五六十歲了,耳朵有些背,吳震叫了他兩聲才聽見。聽吳震說是要來找些吃的,忙端了麵點出來,又急急地去現做。

裴明淮道:“不必麻煩了,隨便吃些便是。”他才看了屍體,哪裏有吃飯的心情,也難為吳震,吃得狼吞虎咽。

吳震一邊吃,一邊提高聲音,問那個廚子:“你在沈家已經很久了吧?”

“是啊,我十多歲的時候就跟著老爺了,都一輩子了。”廚子一邊說,一邊就哭起來了,“誰知道,老爺這麼說走就走了呢?”

吳震又問:“下午,午飯之後,你在幹什麼?”

“我?……”廚子想了想,道,“每到那時候,我都在午睡啊,那時候都忙完了,我都會去角落上那屋子打個盹。哦,老爺午後會喝些茶,吃些點心,他最愛那時候看書寫字。我都會準備好放在那裏,自有人會來端的。”

裴明淮和吳震都隨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裏有個漆盤,現在是空著的了。裴明淮暗想,這般說來,要下毒,倒是容易得很。

吳震問道:“就你一個人?沒人幫你的忙,你一個人應付得過來嗎?”

“平時都能行,就是這回,突然來了好多人,忙不過來啊!”廚子道,“本來少爺跟姑娘說好了的,臨時雇的人都找好了,結果突然都不讓來了,我這兩天忙得快昏頭了,這時候好不容易歇一會兒哪。”

吳震問道:“今兒是誰端走你家老爺的茶的?”

“是我家少爺。”廚子道,“這事兒,平時要麼就是少爺,要麼就是姑娘,都是親自來端的。”

裴明淮暗歎一聲,若說是沈鳴泉下毒害自己祖父,怕也是沒人信吧?吳震顯然也覺得失望,跟著歎了口氣。

裴明淮又想起一事,道:“你可知道,你家少爺跟開藥鋪的阮家姑娘極好?”

“唔?”這問題,卻問得那廚子楞了一楞,過了一會才答道,“是啊,他們是一起從南邊過來的,還有我家姑娘,她跟阮姑娘一向最談得來。唉……”

裴明淮道:“那你家少爺突然要跟長孫姑娘成婚,你們都不覺得奇怪嗎?”

廚子有點委屈地道:“少爺的事,我們再奇怪,又怎麼好去問?倒是老爺問過少爺好多次,為何不理阮姑娘了,好歹也是世交,從小在一處的,總得有個緣故吧?少爺也不回答,就說一定要娶長孫姑娘,沒個緣故的。”

裴明淮與吳震對看了一眼,心裏都一樣地更覺得疑惑了。裴明淮從一到沈家,就覺得他們對這樁婚事,實在是有些輕慢,連長孫一涵自己好像都不怎麼在意。

“莫不是要衝什麼吧?”離開廚房,吳震遲遲疑疑地對裴明淮說,“比如,這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啊,或是什麼的……若是成婚,能消什麼災吧?”

裴明淮道:“胡說什麼,老師哪裏會信這些!”

吳震大約自己心裏也知道是在胡說,一臉苦相,道:“那是為什麼?我想這個想得頭都大了,實在是想不出來啊!叫你去問沈太傅,你不知道在幹什麼,又給忘了,現在連長孫將軍都死了,卻問誰去?”

他越說越氣,道:“我去審那個鳴玉去,就不信撬不開那死丫頭的嘴!”

裴明淮道:“省著些兒。”

吳震道:“放心,我隻要活人,不要死人!要不,你跟我一道去?那丫頭是想謀害你,你是正主兒嘛!”

裴明淮道:“也罷。”

那鳴玉坐在屋子角落,頭發散亂,臉上還有血跡。她一見裴明淮進來,兩眼便直直地瞪著他,目光怨毒至極。

裴明淮也不理會,在榻上盤膝坐了下來,端了碗茶,悠悠地道:“說吧,為什麼要對我下毒?若是能說出個象樣的理由,我還能給你個痛快。”

鳴玉隻是滿眼怨毒地盯著他,吳震喝了一聲:“還嘴硬?”

裴明淮一笑,道:“你不惜賠上自己的命來殺我,若是這原因都不肯說,一直帶到黃泉裏去,豈不是很沒意思?河東薛氏那一支與我裴家素無幹係,你不是他們家的人吧?你究竟是什麼人?”

“……好,你想知道,我就說給你聽。”鳴玉慢騰騰地說道,“沒毒死你,算你姓裴的命大。都是因為你娘,清都長公主那個賤人……”

裴明淮眼神一變,人已站起,吳震眼前一花,隻聽清脆的“啪啪”兩聲,再看時,鳴玉兩邊臉頰上清晰的五道指印,腫起老高。裴明淮已回到原處坐下,也不看鳴玉一眼,冷冷地道:“再敢有一個字辱及長公主,你必會後悔。”

他下手不輕,鳴玉滿嘴裏都是鮮血,半日才能說出話來。“她……她那等狠毒……必無好報!我們族裏的人,都是死在她手下……”

吳震一皺眉,道:“你是獠族人?”

“正是!”鳴玉抬頭道,兩眼猶如要噴血一般,“清都長公主當年滅我族人,我父母兄弟都死在她手裏。你可知道她手段有多殘忍?竟把我家人懸在我們族裏最神聖的玉環之上,活活燒死!我藏在樹叢裏麵,一聲也不敢發,我哭得眼裏都流了血,不能出去,也不能作聲,就那麼看著他們燒死!”

裴明淮淡淡地道:“你為何不去找公主,卻來殺我?”見鳴玉神情微變,笑道,“你們想必是一夥人,不止你一個吧?”

“不錯。”鳴玉大笑,她滿嘴是血,頭發散亂,看起來就跟個厲鬼差不多,“你又怎麼知道,我們的人不是一直就藏在她身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把她殺了呢?哈哈哈哈……沒毒死你,算你命大,可這運氣,你們就能一直好下去嗎?你是她的獨子,殺了你,可比殺了她還要痛吧?讓她嚐嚐這喪子之痛,怕是比殺她更好吧?”

裴明淮將茶碗擱了下來,站起了身,對吳震道:“看好她,別讓她死了。”

吳震道:“怎麼處置?”

“既然她這麼說,那就帶回京都,讓公主自己審問。”裴明淮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就成全你,讓你自己見公主去。”

鳴玉驚道:“你說什麼?……”

裴明淮道:“滿足你的心願,讓你見她。”

吳震隨著他走出門去,低聲問道:“你這是認真的?讓她去見長公主殿下?”

“有什麼不認真的。”裴明淮淡淡地道,“公主自會處置,又何須我多事。行了,你把她看好,別讓她死。我先回去休息了,看這些人說來說去,都是報仇報仇,我聽著膩味得緊。”

吳震歎息一聲,道:“是,聽你的吩咐。”又道,“明淮,你是沒遇到這樣的事,若是你遇上,照我看,你的手段必定狠辣上十倍百倍。”

裴明淮道:“是哪,事情沒到自己頭上,自然是可以一笑置之的。若真臨到身上,甚麼無我無人無眾生,那都是虛的。”伸手撫了一下佩劍,笑道,“怕是不飲夠血,是收不了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