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3)

天有不測風雲,世事難料,龍口碼頭的跨海海船停航了,吉德他們哥仨行程打焐了,吉煙袋拖門弄戧的托熟人,改走旱路,坐汽車扒火車,一路風險,一路顛簸,跨出三海關,到了做黃金夢的東北地界。

二十年代初,正值“綠林”出身的奉係軍閥張作霖,春風得意,飛皇騰達。一九一八年他出兵秦皇島,製造了震驚北平的“秦皇島劫械案”。同年七月,出任東三省巡閱使,統轄三省、十三個道、九十八個縣,從此以北洋軍閥段祺瑞為首的皖係、以馮國璋為首的直係、以張作霖為首的奉係,形成了三足鼎力的三大派係。為張作霖從此直接涉足入關混戰,參與直皖軍閥分爭,奠定了基礎。奉係軍閥勢力逐步從東北伸展到熱河、察哈爾、綏遠三大地區,通過爪牙還染指山東,使張作霖不僅成了張大帥,而且成了東北王、滿蒙王,是名符其實的雙肩王,還是北平政府的實權大人物。

這鑲嵌在渤海邊上的龍口,自古是個天然漁港,一九一四年開埠,一九一九建成能停泊大海船碼頭,是跨越渤海到天津衛、遼東濱城(舊名:達裏尼、青泥窪。現名:大連)老鐵山碼頭的重要港口,通衢便利。除陸路三海關、喜峰通往關東通道外,是海上的主要航道,曆來是兵家必爭之港。

天到後半晌刮起了大風,吹來一大塊兒一大塊的黑雲,黑壓壓地滾滾壓向海浪滔天洶湧澎湃的海麵,四五尺、五六尺高的巨浪,一浪緊似一浪,像小山似的浩浩蕩蕩衝向海岸,撞擊起一丈多高的遮天瀑浪,浩如煙海,停靠在港口裏的船舶尤如一葉葉小舟,蕩起蕩落,苦苦的在咆嘯的恐怖中掙紮,承受被撕成碎片的折磨。

吉煙袋看看驟變的老天,唉了一聲,叫吉增把毛驢車,停在碼頭旁一家客棧門前,把毛驢拴好喂上草料,無可奈何地說:“趕上鬧海天了,得耽擱幾天了。住下吧!”吉德跟他爹吉煙袋說聲到碼頭上看看,就拽上吉盛,頂著嗷嗷大風,一溜煙小跑來到碼頭。

簡陋不堪的船站票房門口,攪著沙塵夾帶著飛舞的草屑廢紙片,在熙來攘往人群裏,漫天犯濫,給臉上掛著焦慮神情的人們,又增添很多煩惱;站著荷槍實彈的大兵,又給出行人們心頭,籠罩上彌漫戰火的恐懼;票房裏烏煙瘴氣,擁擠不堪,人滿為患,幾個港警,耀武揚威的吆五喝六。

售票口,掛著寫著歪歪扭扭大黑字的“全部停售”的破牌子,吉盛拿眼睛盯盯吉德,“咋辦?”吉德問蹲在牆根兒頭頂人屁股的一個抽著喇叭桶的老頭兒,“大爺,去營口的票船停幾天了?”老頭撩起眼皮說:“俺等七八天了,火輪啥的叫軍隊征用了,別指望了?這七月份兒,直皖軍閥大戰也打完了,咱山東這原是老段的地盤,如今換了主,姓了曹、張。這好罵媽拉巴子的關東大帥也是的,人心不古啊,這山望那山高,坐著展望號(張作霖專列)座駕,也到關內插一腿攪和泥?啥助直倒皖,他是想稱王稱霸當皇帝啊?這不山東地界遙哪拉丁當兵,怕傷虎反撲呢嗎?”吉盛緊追一句:“那大帆船呢,不可拉客嗎?”老頭抬脖兒瞅瞅吉盛,“你小孩伢子,就一個心眼兒,那槍炮彈藥不得擱船運呀?哧,還等你呀?天災人禍,這又鬧海了,一時半會兒別想挪窩嘍!”吉德拽著吉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擠出票房,舉目望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天海合一的遠天,歎著氣,向班車站走去。

班車站,在碼頭鐵刺蒺藜圍牆不遠的一個小巷子裏,風沙裹住人影,刮得人睜不開眼睛,吉德和吉盛從狹窄的房門擠進屋裏,慘不忍睹的人挨人,擠得一點兒縫兒都沒有,吉德在門口裏顛起腳尖兒抻長脖子,張嘴抻眼的踅摸售票口。昏暗的光線被濃濃的煙霧包裹得更加撲朔迷離,根本看不到售票口在哪哈藏貓貓,吉盛嘴對嘴的,大聲問緊挨著的一個老哥,“還賣票嗎?”老哥噴著一口的大蔥臭味,嘎巴兩下嘴巴,才嗑嗑巴巴地說:“你說賣票?賣、賣、賣他娘個腿吧?黑市有、有、有捯飭的,死拉拉的他娘的貴?你、你上哪啊?”吉盛扭著頭說:“北。”老哥繃緊嘴皮子,鼓個腮,憋得臉紅脖子粗的,隨著一股嗤臉的臭氣,崩出一句,“甭、甭去!”吉盛疑惑地問:“咋啦?”老哥這回倒順溜,唱著說:“還沒過勁兒,鬧兵災唄!”吉盛捅咕下吉德,使個眼色,兩人就擠出臭氣熏天喘不過氣來的票房,又吸進拉嗓子的帶有海腥鹹味的沙塵土灰,他倆找個背風的旮旯,你瞅我,我瞅你,“這咱回來時還跑船呢,這就......”倆人大眼兒瞪小眼的,顯出黔驢技窮的無奈和愁腸百結的無望,“茅草垛著火——沒救了!”

兩人黯然神傷的回到擁擠的客棧。客棧裏散發著濃烈的腳臭、汗泥、辣旱煙氣味,熏得人肺子都膈應,不願呼達。吉增七仰八歪的躺在人擠人的大土炕上,眯噔兩眼。吉盛沒顧吉德,就一人欻著人縫的空,擠到炕前找到吉增,推了推吉增,“爹呢?”吉增仰起頭,梗梗個脖筋,沒好氣地說:“他長兩條腿,你又沒叫俺看著,俺知他上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