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還是老的辣,鹽還得大粒鹽,別看爹平常煙不出火不進的,一到真章,李鬼他哥李逵,還真有兩下子啊?”吉盛白話地說:“那火輪車,吞煤炭,吐黑煙,吭哧吭哧的,跑的趕上哪吒的風火輪了?俺可聽說,修建唐山到胥各莊,這中國第一條鐵路那會兒,可把慈禧老佛爺嚇屁兒了?等修建京城到奉天的鐵路,那樂子更大了?說是怕火輪車跑起來驚了埋在地下皇陵的老祖宗,隻許叫騾馬曳引車輛,人稱‘馬車鐵路’。哈哈......爹,你可是五指山的靈芝,不管紫芝、青芝、黃芝、黑芝、赤芝,可是治了病嘍!”
“捋杆爬,溜屁精!你不說話,誰把你當啞巴賣了?”吉增說著吉盛,摸著頭上被吉煙袋打的噝噝啦疼的大包,拿眼睛溜著吉煙袋的臉,小心翼翼地說,做好了隨時開溜的準備。
吉煙袋叫吉盛這一忽悠,一種成就感頂著,瞅吉增也有些順眼了,對吉增說的不大上溜的話,也不挑剔,還開口說了幾句叫吉增感激涕淋的暖心窩的話,“老二呀,爹對你總有恨鐵不成鋼的心思,總想一鍬挖個井的,叫你像你大哥一樣成材?可你體性不是那樣的,好打好鬥,憨直耿率,腦子不轉彎,一條胡同跑到黑?你三弟呢,十三歲一個小圪瘩,就受苦受累跟你倆出門學徒,那麼點兒,多可憐人哪?三兒呢,人是聰明,也是小腦筋的小聰明。他又過於滑膛好耍嘴皮子,膽子又小的要命,還有些老兒子自來嬌的毛病。老二呀,啥事兒你讓著點兒他,別老動不動就擼胳膊挽袖子拿拳頭嚇唬?你多跟你大哥學著點兒,別老毛楞毛躁的?”吉增像頓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誠懇地說:“俺就是那核桃,挨砸慣了?爹,你把心消停地放進肚子裏吧?在家從父,在外從兄,俺聽大哥的,護著點兒老三。”吉煙袋滿意地點點頭。
第二天一早,風小了許多,烏雲布滿了天空,像個大黑鍋底兒,捂得嚴嚴實實不透一點縫兒,壓抑得人心情鬱鬱悶悶的。吉煙袋老道的望望天說:“恐怕要有一場大雨呀!這濫天?”拐進車站後院,就見黑壓壓的人群,較勁地圍住一輛破爛不堪的用卡車改裝的拉人客車。吉煙袋找到跐在車門踏板上那個戴鴨舌帽的司機,揮揮手,那個鴨舌帽司機拱出人群,熱情地說:“來了大叔!啊,就這三位老弟呀?”吉煙袋哈哈的往鴨舌帽司機手裏塞了一塊大洋,鴨舌帽司機瞬間笑容僵在臉上,轉而又婉言謝絕地說:“大叔,多大的事兒啊,這是幹啥呀?就是給錢,你這點兒錢還不夠俺塞牙縫的呢?大叔,俺要幫你不在乎這錢?你看,這都壯豆包了,不看你老麵子,俺沒那金剛鑽兒,能攬這瓷器活嗎?你要那麼小家子氣,就是瞧不起你這大侄子,俺就白在道上混了?江湖就講究個義字,不拿秤約錢?”吉煙袋千恩萬謝地說:“大恩不言謝,咱爺們往後處,啊?來,見過你李大哥。”吉德哥仨見過李大哥後,吉煙袋叮囑哥仨,“啥事兒想開點兒,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哥仨就忙三迭四的別了吉煙袋,從駕駛室的車門鑽進車箱,仨人坐下後,乘客才像戰場衝鋒陷陣的勇士,轉眼就滿滿登登的擠封了喉。車子緩緩開動了,哥仨擠在一個小窗戶向外張望。吉煙袋盲目的瞅著汽車揮著煙袋,眼眶裏的老淚珠兒,撲嗒撲嗒的落下。吉盛撕心裂肺的壓扁臉喊著“爹”,哥仨同時哭了。車像拉風匣的老牛,慢慢駛出龍口,向交灤河開去。
一路上,道路崎嶇不平,半道兒上,不鳴雷,不打閃,瓢潑勺子的,又下起了大雨,車子顛簸得厲害,直打焐,隻好走走停停。車上的人,全覺得腸子都快顛斷擰折了,翻江倒海的。有很多人暈車嘔吐不止,吉盛也沒能幸免,吐得一塌糊塗,人都像抽了筋扒了皮的骷髏,丟拉當的,都脫了相。掐黑兒,車子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人們稀裏嘩啦下了車,頂雨鑽進一間房,在一個大通屋子裏熬了一宿。李大哥熱心腸地,管房東要了一大碗熱湯麵,叫吉盛喝了幾口,像似緩過來許多精神來。
一大早,烏雲滾棉花套一般,一大片、一大片撕開了縫兒,老天開始拔登,黑雲烏泱烏泱的扯啦啦尾兒似的,隨風向東天邊聚去,日頭爺的光線,時而從指頭縫般的雲裏,射出一兩道強光,昭示著它的存在,給人快見晴天的盼頭。
泥濘的爛道,車輪擠碾著汙濁的黃沙泥水,像鴨子一樣,一扭一跩的。車屁股東甩一下,西甩一下,甩得叫人提心吊膽,隨時都有滑進山溝溝裏的危險。車子過個坑坑坎坎就打滑,車上的人就得泥鰍拐杖的下去推車。這樣折騰,己是家常便飯。三天的路程跑了四天。到了交灤河,車上的人,像鍍了一層黃金的泥巴人一樣。
吉德攙扶著吉盛,吉增背抱摞傘的扛著背著東西,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