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霧靄霞光,照在布滿霜花的樹幹樹枝上,像抖落一層銀光粉的閃光。家雀兒成群結對的嘰喳追逐嬉鬧;縷縷煙囪冒出的青煙在微微晨風下,薄彩淡抹,像少女一樣,嫋嫋婷婷擺弄腰肢,翩翩起舞,輕絲薄縷般扶搖彌散在少女般紅暈臉膛的天空裏,映襯出小巷路麵和房脊上煙灰浮塵垢汙了的殘雪的醜陋,那麼不協調的刺眼。
巷子裏沒有行人,靜悄悄的,不玄的說,此時此刻掉下一針都如雷霆響亮。沉睡或醒來的人們,正貓在緊閉的大門裏藏在被窩裏或爬起來生火取暖。“噠噠”清脆的蹄聲不緊不慢由遠而近,摧殘了寧靜。一掛霧糟糟小毛驢車,映入了由哈氣霜霧團矇渾住吉德的眼簾,“豆——腐——來——熱乎!熱乎——豆腐!……”一聲高,一聲低,長音短顫的,美妙與濁漿稠黏嗓音渾然一體。叫眯糊在被窩裏的懶漢子惰娘們,夢幻地嗅到白淨柔嫩豆腐的噴香。
沒表情一臉霜的房門,被糗巴一宿弄得蓬頭垢麵勤快的女人推搡開,披的咧呱大襟棉襖罩著豁了牙的泥瓦盆,趿拉鞋的“踢遝”聲和大一腿小一腳的顛兒,弄得盆裏黃豆嘩嘩聲響,倒也協調出好一幅東北這旮子的城裏民居風情的晨曦水墨畫。
豆腐倌“籲籲”叫住還張顯著拉一大早磨辛勞渾身冒著熱氣的小毛驢,摳下沾有眵迷糊的眼角,哈嗤搭掌的噴著灌了一肚子豆漿的豆香味,呲呲黃門牙,抽抽清鼻涕,“換多少?一斤兩塊,二斤四塊。”泥瓦盆離開了大襟棉襖的嗬護,“三斤六塊,四斤八塊。一刀豆腐多少塊,你是不是凍傻了,磨啥牙呀你?約吧,可湯吃麵,多少就這些。”“嘩”黃登登的豆子撒金珠子的倒進了秤盤兒,秤杆兒一撅,又按平星,“咱不抹秤,三斤二兩低點兒。”棉襖大襟抿住了,豆腐倌一眼睜圓一眼斜匕的,收回擱在被花棉襖罩住上的眼光,“六塊。餘下二兩加上上次的三兩半,撿七塊。結下半倆,下次。”娘們得瑟顛喝的哆嗦,“嗯哪,凍死了。”“噗!”豆子倒進一個鬥裏,一股灰塵飄落,幹淨白亮的豆腐放進盆裏。
“踢遝”稀溜著“豆腐”的吆喝聲,迎來了一個又一個“踢遝”。
吉德繞過毛驢車,一股豆腐香味沁入肺腑,不可抗力的誘得鼻孔呼煽幾下。拐出巷子口,一街彎曲向懸在房脊上的日頭蜿蜒,錯錯落落地被霧朦朧擋住。
綽約多姿的霧靄朦朧中,一團霜霧,滾滾地裹著火狐狸圍脖兒上紫貂坤帽後甩動的金黃蠅甩子;褐黃色裘皮大衣下,兩條穿著肉色棉襪大腿裸露著,雙腳包在高靿紅皮靴裏,蹬著單人洋車飛來。“嘎!”在摘幌的大塊肉小館子門前刹住,一條修長大腿支住兩輪洋車。籠罩著的一團霜霧中,噴吐出一趕兒白柱兒,隨之又是一趕兒白柱兒,急促的喘籲隨著高懸的胸脯反複的起伏。長長的白睫毛,一張一合的灑播著粼粼清澈的碧藍波光,瞥視大塊肉小館子緊關的房門。長腿一跨,下了車,支住車梯,靴子“哢、哢、哢哢”,“篤篤”敲響了館子的房門。
“誰呀這麼一大早?來啦!來了!” “吱吱嘎嘎”紅蛆蛆的蒜頭鼻子拱舔開一條門縫兒,“你啊,我以為誰呢一大早的?”
“大蒜頭,吉德在哪裏?”少女摘下紫貂坤帽兒,一頭熱氣的甩甩金黃蠅甩子,“昨黑兒太晚了,放下電話沒來。今早天蒙蒙亮,我蹬兩條街趕來了,你不能騙我?”
“瞅你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眼冒金星似的,我騙你能打電話嗎?”大蒜頭探出的頭晃晃,“你別急。吉德不叫我告訴你,瞞著呢?”
“我可是給了你錢的,買賣的事兒。”少女緊逼的一手掐腰的衝著大蒜頭,趕路蹬車加風潲,炫白的臉頰有些紅潤了,“瞞,瞞誰,我嗎?”
“不是瞞你?”大蒜頭推大門縫兒,探出半拉身子,“我還沒跟吉德說告訴你呢?你先進屋,外頭怪冷的。”
“你別跟我耍滑頭,我不上你的當?”少女扭臉那一霎,吉德遠遠的一吃驚,“艾麗莎!”
大蒜頭賊溜溜的眼賊,一眼瞥見了吉德的身影,大喊一指,“吉德,在那兒!”艾麗莎一回頭,大蒜頭縮回門裏,“咣”關上門。
“吉德!”艾麗莎驚喜又驚惶的顫抖,兩眼淚花融化了長睫毛上的霜花,淅瀝瀝的淚珠兒伴著一步緊似一步的飛跑飄灑。吉德也控製不住邂逅的局促和驚喜,驚呼“艾麗莎”飛奔過來。分別之苦,盼望之切,兩人火辣辣的眼神快速碰撞在一起,人也就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吉德!”
“艾麗莎!”
房門被推開一條縫兒,蒜頭鼻子上邊一雙又喜樂又發酸的眼睛溜溜地窺望,“嗨,我這媒婆弄的,心神不寧的,算啥玩意兒呢?是樂,是怨,隨他媽去吧!”門又被掩上了。
人潮如海的沸騰了,日映鍍了一霜的白楊樹下,吉德揪心的熾熱冷靜下來,緊擁艾麗莎的雙臂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