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低頭琢磨會兒,踱著方步地說:“咱進那些貨,實碼實價,加上點兒破費,加一層吧!這麝香嗎,咱不懂行,傻哥也是道聽途說,拿不準個價。水淺不養大魚,咱得往長處想,不能做一錘子買賣,得講個商德。算少了呢,山民吃虧。算多了,咱們虧本。嗯,按傻哥說的,市麵價錢那麼看漲,這旮子又是香獐子特產區,那為啥家家戶戶還有那麼多麝香呢,這裏就有個問號了?藥材販子個個都是嗅覺靈敏,能落這個空嗎?這旮子的山民大都是獵戶,打香獐子是他們的主要營生,不是捎帶已的事兒,能忽略了市麵的價錢嗎?這裏的悶頭,得訪聽訪聽,弄準了,再商定個合理價錢,不能叫山民吃大虧咱撿個大便宜?咱生意人,掙錢是根本,不掙錢還做啥買賣呀?要掙,也要掙得鋥光瓦亮,不能昧良心。牛二,你再去跟掌櫃的兒媳婦嘮嘮,掏個底兒。良大掌櫃說的對,‘不怕不懂行,就怕瞎蒙行,入行才懂行,懂行才入行。門外漢,瞎胡鬧!’俺看,這是個理兒。啥事,按理辦,準沒錯。”傻哥也湊過來說:“那些損犢販子,根本不懂行,懂行的少,見利忘義,見錢眼開,蒙事兒?拿老虎當貓養,瞞天殺價,誰還賣給它呀?這旮子一屁股大,一家整哧溜了,就像林子裏起卷葉蛾、鬆毛蟲瘟神害似的,誰也就不賣了。前腳兒走的,後腳兒來的,驢糞蛋兒馬糞球,一個味,也就沒人搭理了。這旮子的麝香,我估摸就是這麼回事兒。不信,這事兒我經曆過。一準,你們訪聽去?”吉德說:“善惡不同途,冰炭不同爐,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咱不能跟唯利勢圖的販子同伍。耗子在貓耳朵安家,早晚是絕路,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咱舍小利取大義,乃仁義也。疾風知勁草,日久見人心。青山不老,人心長在。一旦傷了民心,再想拿大棗換人心,比登天還難?牛二,去吧!土狗子、土撥鼠你倆也別閑著了,去圩子裏轉轉,打聽一下。”
牛二、土狗子和土撥鼠走後,傻哥對吉德說:“看人呐,真不能拿笊籬從人背後看人,那人就看花達了。大德子,苞米棒子不扒皮,咋看清顆粒飽癟啊?就你吧,我是看明白了,你是不幹耙子沒把的事兒,啥必需桌子四腳落地,一碗水必見底兒,不偏不倚,掙錢掙到明處,好人一個呀,我算服了。”吉德拿起牛二放在北炕兩截兒的大鞭子,“來,傻哥,咱倆把這鞭子接上。”傻哥說:“來吧!弄這玩意兒我可是外行,沒整過?”吉德說:“俺也是。照量整吧,啥都在琢磨。”傻哥說:“我就琢磨不透了,你真跟大熊去那種地場啊?”吉德兜圈子的掠過一絲詭笑,“你看啊傻哥,這大鞭子啊,上截為啥要擱擰勁的竹條呢?”傻哥拿眼皮翻下吉德,“你別窩瓜秧打杈啊,竹條柔韌唄!你擱木杆兒試試,硬個撅的,鞭子悠不起來,不順勁兒,沒彈性。”吉德擗開竹條,叫傻哥把下截兒木杆兒插進擗開的竹條裏,然後拿牛皮條叫傻哥扽緊,纏繞係好,又抖抖,看牢實了,丟在炕梢,“明白了傻哥?竹條、木杆兒,能接茬,靠的啥呀?”傻哥聰明的說:“牛皮條啊!”吉德點點傻哥,嘻嘻地說:“這不就結了,你去不?”傻哥顯得猥瑣的躲閃,“我?水土不服,認生!”吉德嘻嘻地推下傻哥,“對那玩意兒,俺也眼生,酒熟啊!呼呼……”傻哥是明白了的“啊啊”,“你小子逗大熊這傻小子呢?小黃縣,頭發絲都空的,我以為你真學那啥了呢。哈哈,大熊有老婆了,狗吃屎,還改不了他的臭毛病?”吉德笑說:“俺不想叫大熊哥掃興,才哄他的性子,挑他胃口喜好的說。”
大熊拿屁股倒褪著拱起棉門簾子,端一大泥瓦盆烀香獐子骨架樂嗬嗬的進了屋,“看實惠不,登登一大盆。”說著,走到南炕邊把泥瓦盆墩在炕桌上,“剛出鍋,我就先撈了一大盆,夠造的了。還有幾個菜,老板娘撅屁股炒呢,逮一會兒。媽的,也沒個人手,誰伺候誰呀,啥都得個個兒動手。你們倆先聞味,不許嘴饞,我去拿酒去,等著啊!”傻哥咪嗤地罵道:“這小子平常才懶鬼呢,這都是叫你大德子使招整的。也是啊,爺們就屬黑驢聖的,幾天不那啥就皮緊。一想要那啥了,人就像多長了幾條腿幾隻爪子似的,來勁!”吉德說:“人嗎,少不了七情六欲。有的人,能控製。有的人,就放羊。傻哥,難到你吃完麅子肉就不想吃豬肉了嗎?”傻哥卷著旱煙說:“那個呀,誰不想啊?隻是有那賊心,沒那賊膽,你那傻嫂多厲害呀?”吉德哈哈地說:“瞅不出來,傻乎乎的,還有個小心眼兒,你就說你怕老婆得了?要沒有傻嫂厲害點兒管著你,你要悶起來誰也擋不住你,比誰都瘮!”傻哥嘿嘿地說:“你傻嫂也這麼說過我。有老毛子血統嗎,野性點兒。”
“老燒子來了!”大熊撩開棉門簾子,讓過繃酒壇子的牛二,“我剛擱地窖裏繃出酒壇子,正好叫牛二趕上,吃了勞金。”牛二把酒壇子放在炕桌旁的炕上,“我天生挨累的命,不趕上也得趕上。再說了,我也不能叫大熊哥挨這個累呀,那多顯小弟沒眼裏見呀?”
“訪聽的咋樣兒了,牛二?”吉德著急的把牛二叫到個個兒身旁,“俺跟傻哥閑嘮,心裏還惦記呢,快點兒說說?”
“都叫傻哥說著了。”牛二坐在吉德身旁學說:“今年從香獐子發情開始,就前前後後有很多販子來這旮子,火楞的挨家挨戶收買。可有一樣整禿嚕了,價錢。一個毛香,才三塊大洋,殺的價太狼了?這一開頭,還真有的人家賣了。後來一個老客嘴饞,上暗門子的炕,也是喝多了,嘴上沒把門的,說禿嚕嘴了,說出了市麵出手價。這也沒啥,可這老客不識好歹,玩完人家,也殺價。講好了,睡一覺兩塊大洋,可這老客臨了,丟下一塊大洋就想猱杠子。人家幹啥的,就指向這養活呢,那能幹了,叫來人就把這老客一頓胖揍,惹來了一場糾葛。暗門子就把收買麝香壓價的事兒抖落出來了,這還不炸鍋?後來,再有販子來,也還那個價,高也高不哪去,也就沒人搭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