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轄的對過街上,能瞥見對麵人腦門虱子的東北二道街裏,灌滿了馬爬犁。人沸馬嘶的,給冷清透著刀子寒氣的古鎮帶來幾分生機,憑添了幾番熱鬧。拐進殷氏皮貨行後院的馬爬犁,茬得院子裏沒空插腳,滿滿登登的。牝馬和兒馬,一掃疲於奔命地墮入情網,通人氣的相互親昵,相互啃咬著嬉鬧。
殷明喜等來到後房門口外的後院,一看,眼神奓奓的犯傻愣,又驚又喜,不夠使的桄蕩。他臉放光彩,熠(yì)熠生輝,隨口禿嚕一句,“真哪啊!”吉盛張揚著能捏出水的紅紅嫩臉蛋兒,摟著小狼皮袍的衣襟,大步走到殷明喜麵前,恭順又喜樂地問:“大舅,這些皮子咋弄?”殷明喜抹耷一下眼皮,明知吉盛這是向他顯擺虛榮地耍小聰明,‘你看俺大哥,’很是看不慣,就拿話搕打說:“咋弄,還用問俺這個?扶不上牆的爛泥!俺不跟你說過嗎,成總的幹皮子按毛質等級放大庫摞起來,凍皮子放外麵大棚裏風幹著,各種稀少的皮子放小雜庫裏。”
吉盛對殷明喜反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無端嚴厲,覺得有點兒過分這個場合?本來他是想向殷明喜顯擺看俺大哥多能耐的顯顯勤兒,沒成想殷明喜才還少有的陽光高照,這問也可不問也中實則沒話找話的一句恭賀話,就叫殷明喜拿大的呱嗒陰下臉來扒哧他一頓,覺得他個個兒是個十足的弄巧成拙的窩囊廢。碰一鼻子灰的他,覺得沒趣兒,臉上無光,火樂樂的心頭叫殷明喜澆了一盆冰涼涼的水,拔涼拔涼!臉皮薄又愛麵子的他,掛不住臉,嫩臉臊紅的低下頭不敢頂嘴,擱心裏鬧別扭不淤作,‘有啥大不了的這個,不就摞摞皮子嗎,至於嗎?都想當皇上,誰還當太監哪!’冬至湊上來,扒拉下吉盛,把清單交給吉盛,“犯啥愣呢三少爺,按這清單驗貨。這清單上登記的有個粗略的等級。”吉盛心裏頭窩著火,冬至正趕火頭,吉盛掃一眼清單說:“你們驗的等,就你們幾個捏泥疙瘩的門外漢?不是俺瞧不起眼兒你們,吹牛吧?我跟大舅都學了一兩個月了,劃等還劃不準呢,哧!”冬至解釋說:“咱這哥幾個不中用,一瞅這毛皮,就像跟看莊稼地裏的雜草,根本兩個路數。這是咱大哥高人一頭,聘請當地的獵戶鑒別的,八九不離十吧!”吉盛半信半疑地扒一眼冬至。
二掌櫃叫來蘇四爹,“蘇老七,你是咱皮行的老把式了,一個回子跟一個回子打架,這回就看你這回子的了?別走眼,驗好皮色,叫夥計登記好。咱不管啥親戚裏道的,可是鐵麵包公,是要按質論價的。”蘇老七也不含乎,“你不用像腳蹬風火輪的哪吒,拿話搕打我,二掌櫃?我懂!咱幹的就是手藝活,多暫漏過?”殷明喜一臉縣太爺打他老丈人公事公辦的樣子,叮囑蘇老七,“一視同仁!”蘇老七明白,他這個大掌櫃的,板臉冷麵,對皮質是很挑剔的,可以說是走火入魔,癖好成性了。對於他的嚴厲,皮行人人是栗栗危懼,不敢有一點兒馬虎。他點頭說:“咱騎驢找驢。我兩隻眼,一隻眼盯的是大掌櫃,一隻眼盯的就是皮子。我從你殷大掌櫃皮行開張就一直跟著你,咱含糊過嗎?”二掌櫃哎一揚眉,半真半假地說:“你蘇老七褲襠裏按門,好大的口啊!”蘇老七也半開玩笑的說:“我是肚臍眼兒嚼苞米花,沒牙口!”二掌櫃高興,還想拿蘇老七開涮,裝神秘有話要說的樣子,向蘇老七招招手,叫他拿耳朵來聽。蘇老七怕二掌櫃耍鬼心眼兒調離他,但好奇二掌櫃真有啥好話要說,就咧咧勾勾的把耳朵遞到二掌櫃嘴邊,“你豬嘴,別拱我啊!”二掌櫃又眼睛斜愣著殷明喜,裝成怕殷明喜聽見的樣子,捂半拉嘴,又誘誘蘇老七,“早荷呢,再往前噌點兒。”蘇老七當真,驢上套,把耳朵夠夠得更前些,簡直杆兒的就貼在二掌櫃的嘴上了,“哥哥尾巴!”二掌櫃這一嗓子,震得蘇老七耳膜穿孔腦袋開奓,“啊”的一聲怪叫,如大鼓上跳鑽的猴崽兒,挓挓的攛得老高,“孔老二講話了,‘老兒不死,視為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