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喜幫二掌櫃把麅子馱在馬鞍前,二掌櫃係上,“三弟,對大少爺俺想好了。一招,穩住。他不問,你不跟他說。你也說不出來啥?他也不會問。他真要問,你就以陸遊詩作答,‘稚子問翁新悟處,欲言直恐泄天機。’他會蔫聲不拉語的,或者偷偷弄個啥大響動,得到事半功倍的雙重放果。一是逼宮認母,探明真相;二就是,逼宮不果,謠言就是謠言了。這事兒叫鄧猴子鬧鬧也好,擱大少爺心裏是打上烙印了,為你盼的那一天,做個鋪墊,也敲敲文靜的後腦勺兒,一旦有個啥,水到渠成。古人雲:家有孝子,不絕其嗣(sì),水流融凘(冰也),霧凇散去,驌(sù)驦(sh uāng)還於斯,你還夙興夜寐個啥,白白撿回一個大兒子。這事兒,誰謊撒的最大,誰就是大贏家!看來,鄧猴子沒有你那麼大底氣了,兒子不是他揍的,愣把人家埋在心底下多年的兒子給撅出來,人家認不認,你能落個啥,金元寶?這個大傻瓜!大舅、親爹,你啊,多得一炷香啊!對殷張氏嗎,孟子雲,‘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朱熹又雲,‘性則心之所具之理。’你了解她,她也了解你,你就是她的天,認有認無她都會寬容的。這人是有腦袋的。”殷明喜嗬嗬兩聲,“你就是俺肚裏的蛔蟲,俺想的你都知道。”二掌櫃說:“俺隻是你肚裏的蛔蟲,還是哈哈……”殷明喜把洋炮掛在鞍襻鉤上,躍上馬,“你還是俺的諸葛亮,會錦囊妙計啊!”二掌櫃哈哈,“你就會探囊取物?‘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你這咽不下的氣,有人會為你出的。俺來就想告訴你,二娃聽孫二娘的獨女巧姑說,這教小孩兒們唱童謠的是劉大麻子的姑娘,麻妞!” 殷明喜愣下眼,仰頭望望稀稀落落飄起的雪花,“家有諍子不敗其家,國有諍臣不敗其國,這劉大麻子的姑娘,一個丫頭也摻和進去了?”二掌櫃駕駕兩聲,“魚找魚,蝦找蝦嘛!那麻丫頭貼乎上鄧猴子的大小子了,這還不上趕著火上架柴出把力?往大少爺宅門貼那紙條那天早上,於老艮看見劉大麻子兩小子在那門口轉悠了,一見於老艮就跑了。跑的啥,做虧心事兒了唄!”殷明喜說:“這底兜的好,一切都明了了。鄧猴子對俺真是春蠶到死絲方盡呐!”
“‘戰退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空飛。’”
一匹鐵青花兒馬,一匹渾黑、白蹄騍馬,並轡(pìe)齊鞍,較勁的放開四蹄,刨起兩溜白雪花,越過雪原闊野,穿過白樺樹林,在夜幕前的蒙蒙中,進了黑龍鎮。
文靜肝腸斷,心撕得一絲一絲的帶著血筋兒,欲哭無淚。
禪房裏,火盆炭火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白灰,死氣沉沉的沒了熱乎氣兒,寂靜得鴉雀無聲,連一盞青燈在冷嗖嗖寒氣中抖戰的聲音都能聽得見,麵對觀音菩薩的薄團上,一尊一動不動的雕像,細發的臉顯得格外蒼白,爬滿細紋緊閉的眼角有兩道幹澀了的淚痕,隻有右手指上的翡翠戒指,隨著鼓溜溜的胸脯,時緩時快的起伏閃著抖光,文靜對遁入空門反省著。是求佛的饒恕點化,還是乞求佛的保佑,還是對佛的虔誠發生了動搖,還是對一段美侖美奐浪漫而又漫長苦澀幽腸情緣的追溯回憶。
《晉書.天文誌》記載,‘天津九星,橫河中,一曰天漢,一曰天江’。天津衛史於明永樂初年築城,到清朝逐步發展成了直隸大都市。這個天子腳下的皇城門戶,‘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是京師江南轉漕戍守重地,南糧北運入京的咽喉和長蘆鹽的運銷中心。清末,沿海對外貿易發達,天津衛是北方近代工業基地,又是華北最大商港。三江通商大臣衙署地,直隸總督兼北洋欽差大臣駐所。
南海河獅子林橋西南,三汊口老城東,馬路東北角,有家煊赫百年的天字號大商鋪,義德恒皮貨商號,老東家就是文靜的爹。
文靜,母,五姨太。文靜七歲母喪。文靜這年十七,豆冠年華,出落得跟母親長的一樣嬌豔俏麗,性子天真浪漫,在女子中學念洋學堂,喜樂善舞,會彈鋼琴,在眾多姊妹兄弟裏,很得老爹的偏疼偏愛。由於早年喪母,老爹憐愛嬌寵,形成獨立自主、我行我素、執拗秉直的性格,也很使老爹傷透了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