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1900年。一甲子,六十年)這年,潤八月,是生肖打頭的子鼠年,太歲姓虞名起,洋患,鬧義和團。
就在洋人強行拆除老天津城牆的幹支乙酉,九星一白的陰曆八月初八這天的下半晌兒,義德恒皮貨商號道東,玉皇閣南的一座三層的小洋樓,文靜的閨房裏,義德恒學徒滿三年已當上櫃頭挺秀英俊的殷明喜,怯生生地坐在文靜白紗羅帳的金絲楠木大床上,兩手不停的擺弄著一個天津衛獨到技藝用玉蘭花骨朵做的毛猴兒,文靜坐在殷明喜對麵的鑲有藍寶石的歐式皮椅上,戴著翡翠戒指的右手托著秀美的下巴,笑眯眯的癡癡瞅著殷明喜。這是文靜和殷明喜相愛相戀一年多,文靜第一次邀請殷明喜到她閨房幽會。
殷明喜顯得狼狽的拘禁,心裏懼怯老東家的威嚴。這必竟是天津衛顯赫旺族小姐的閨房,總有店大壓客的不適。
“我爹和家人都逃難去了,你怕我吃了你呀?”
“你沒吃過呀?”
“這樓裏隻有老媽子和家丁,我爹還會分身術把眼睛留在家呀,你怕?”
“俺、俺老覺得老東家那雙霹靂眼老盯著俺,像似俺偷了他啥似的?”話少眼有神的殷明喜,顯得嘴笨的瞥瞥著文靜,文靜哈腰仰頦咯咯地盯著殷明喜笑,“你別老一汪水閃閃的老瞅俺?”文靜樂得秀美的白皙臉上泛著紅暈,一雙噗煽長睫毛的雙層皮兒的眸子裏汪著晶亮,“還偷了啥,偷了人唄!”
聽文靜如此說,殷明喜眼前閃現出第一次見到文靜時慕容的驚顫。
那是殷明喜學徒第三個年頭,下蒙蒙小雨的七巧天,喜鵲一大早就不見了。老程人說,陰曆七月七,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喜鵲都去天河(銀河)搭橋去了。這天,殷明喜在大堂門口當值,一把薔薇碎花的綢布洋雨傘打進大堂門,傘收,一張俏麗白皙含著漂亮微笑的秀臉,叫短衫長袍的殷明喜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呆呆的瞠目結舌。短發長劉海,天藍半截袖上衫,黑色短裙,黑色寬口布鞋,洋學生,時代的弄潮兒,渾身透著時髦少女的氣息。少女妖嬈灑脫的甩甩合攏的洋傘,不經意地拋眸掃下殷明喜,那雙好看的不大不小的靚眸叫殷明喜心頭一震,“你瞅……”那少女手停眸凝的盯視住殷明喜,殷明喜也盯著少女,兩人眼光撞得稀裏嘩啦,尷尬地兩人羞臊一笑,“你叫啥名?”殷明喜是個眼裏有活嘴上發拙的人,話少。他被這少女落落大方又唐突的問話弄得不知所措的左右看看,“瞅啥瞅,問你呢,小傻瓜!”殷明喜受寵若驚地手指個個兒的鼻子問那少女,“問俺小姐?”那少女立茬地說:“這跟前你看還有誰,不問你?”
“啊啊,跟前是沒人,隻有天仙女!”殷明喜這句心中的讚美,局促中禿嚕出嘴,逗得少女眉開眼笑,嫵媚地一瞥殷明喜,“小姐你有事兒呀?”殷明喜擱心尋思,‘俺來櫃上三年來的了,開天劈地頭一回有人見麵就劈頭蓋臉的問人家叫啥名,你是主子啊?這麼唐突,還洋學生呢?沒修養,太嬌橫了?俺就癩蛤蟆,你就天鵝吧,也得含蓄點兒,哪有你這美人坯子頤指氣使的不禮貌,太看低俺了?’殷明喜邊想邊很禮貌地敷衍,沒有正麵回答少女的問話,又跟上一句,“啥事兒,俺願意效勞!”
“麼(天津方言,沒)事兒。”那少女也覺得是唐突了點兒了,羞紅下臉,娓娓動聽地盯著殷明喜,笑笑地說:“我叫文靜。你呢?”
“小姐,俺叫……”殷明喜還沒等說出名字,大師哥,二師哥從櫃裏頭跑過來,滿臉堆笑的賤骨頭的恭維,“文靜小姐來了,找大東家啊?”
“蘭大哥,這……”殷明喜愣神地問。“這、這、這啥?”蘭大師兄對殷明喜甩著臉,“不拿事兒,這是大東家的千金小姐!”二師哥埋好地向著殷明喜說:“文靜小姐,這是俺三師弟,叫殷明喜。他是叫你這美女嚇著啦,你別怪啊?”
“殷明喜?殷實、明智、皆大歡喜!”文靜咯咯的拿眼睛掃著殷明喜走開,“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