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殮了!”紅白喜事兒都在行的二掌櫃喊:“兒女子孫跪!”
“奏哀樂!”
“屬虎屬羊的回避嘍!”
“遮光!”
“開眼光!”
“燒上路錢兒!”
“係絆腳兒繩嘍嘞!”
“指明路!”
“撤押口錢,澤福後人!”
“走的人不給活的人留死結,驗扣襻剪了沒有嘍!”
“目瞻遺容,看大太太在世上的最後一眼嘍吧!”
“遮臉入棺!”
“落棺蓋!”
“釘壽釘嘍!”
“大太太向左躲釘!大太太向右躲釘!”
“摔瓦盆!”
“起靈!”
薑家在圩裏是大家,老親少友的晚輩兒黑壓壓跪了一地,哭聲一片。鼓樂班子鳴鑼開道。披麻戴孝的薑尚武老大,跪靈前,頭頂瓦盆摔碎,起身扛起招魂的鈴鐺幡,跟在撒買路錢兒牛二的後頭。十六人扛的棺槨,薑尚文扛杠頭。趙老大和趙老五親自扶靈而行。吉德走在哭喪隊伍的前頭。祭品的紙活,一大長溜。白幡後麵是來送葬的人流,唐縣長由警察局長包三和崔武攙扶著走在人流前。小魚兒和周媽、大太太丫鬟臘梅受女人不上陵寢下葬不吉利的傳統習俗束縛,和雪大上不了墳壙子的大龍等小輩人哭喊著,跪送薑武氏靈柩。媽、姥娘、嬸子、大娘、奶奶、大太太好走啊!薑板牙老淚縱橫的在香香和大鳳、二鳳攙扶下,弓著身強站住,目送著幾十年的老伴靈柩遠去。
東北這噶達殯葬習俗,女人是上墳不下葬。三天圓墳,七天燒頭七,扔二七,燒三七,甩四七,燒五七,剩六七,燒七七。再就是燒百天、燒周年,燒三周年。祭奠是清明掃墓上土,七月十五鬼節上供燒紙,過年也要到墳頭祭奠一下,告訴一聲回家過年。再就是離家遠行、兒女婚嫁、續弦改嫁,都要到親人墳頭拈香燒紙,祈禱一番,以取得先人的庇護和寬恕。
風嗷嗷,哭嚎嚎,喇叭鼓樂,哀號震耳欲聾;白幡沙沙,白孝飄飄,紙錢兒飛飛,人身孝白,大地雪白,茫茫一片,送葬隊伍浩浩蕩蕩在五步一哨十步一崗清出的窄窄雪道上,向墳壙子慢慢移動。
扛靈柩的人倒了四次肩,半個時辰,薑武氏靈柩到了墓地,沒趕耽誤,老陰陽先生跳下墓穴,墊上四角“金磚”,又怕把活人腳印留在墓穴裏,拽住活人魂,撲拉平腳印兒,老陰陽先生爬出墓穴,棺槨懸在墓穴上,兩根棕繩兜住棺底撐緊,老陰陽焚香燒紙,二掌櫃高喊:“入葬嘍!”“叭叭……”官兵朝天鳴槍拜祭。抬棺人撤扛,摟棕繩的人徐徐將棺槨放入墓底,坐在“金磚”上,“添土嘍!”長子薑尚武將第一鍁土灑在少林浮屠一樣的棺蓋上,撈忙的添土成丘,“立碑起梁!”吉德帶牛二、土狗子等哥們把木碑拿凍土塊壘上立好,又拿雪溜縫踩實。薑尚武、薑尚文把源於滿人墳上架房梁的習慣插上類似房梁的三道秫秸梁,又拿土塊兒在墳頭上壓了三張紙,“祭拜!”薑尚武、薑尚文、吉德擺供品,上香,燒紙,燒祭品,鈴鐺幡在火中燒掉,磕頭。然後眾人挨個燒了幾張,拜了拜,摘下孝服孝帶在火上燎了燎,裝入兜中。說這孝布帶留著啊,給小孩子作個啥都好,增壽增福。
“禮成!辭墓!”
送葬人離開了墓地,拉長尾尾兒往回走。
一片白茫茫中,一土丘墳,獨獨迎著漫漫風雪,在嚴寒中顯得那麼的孤寂。幾隻老鴰“呱呱”的在墳頭上盤旋,更凸顯出人生的淒涼。
突然,兩個白狐一樣矯捷劃雪橇的人,出現在薑武氏孤零零的墳頭前,一縷燒紙的白煙,被老北風吹散到往回走的人群頭上,人們驚異地不免回頭向那縷白煙望去,就見兩個白人從薑武氏墳前爬起,轉眼消失在茫茫雪原裏不見了。
“誰呀?”
“還有誰,一定是草上飛!”
“這胡子,難得,還真知道有恩報恩啊!”
“嗯,這麼看,這種人也是有仇必報的人。”
吉德和吉盛走在後頭,議論著。回到圩子邊上,就見蘇五坐在馬爬犁從斜下裏趕了過來,“三少爺,停一下。”吉盛問:“你不在鋪子裏照看,你咋跑來了呢?”蘇五跳下爬犁,坐麻了腿,跺跺腳兒,“三少爺,出大事兒啦!”吉盛一驚,說:“出啥事兒啦?”蘇五說:“四小姐藹靈,叫馬六子給抓到局子裏去了。”吉盛問:“咋回事兒,憑啥?”蘇五說:“學生遊行,抵製日貨唄!砸了日本街的幾家鋪子,還砸了咱老轉軸子幾家鋪子。馬六子說,交待出幕後指使就放人,不交待就不放人。”吉盛說:“胡鬧!砸幾家鋪子就能把東洋人砸跑了?”吉德說:“蘇五你別露頭,先找個旮旯屋子啥的,恩達會兒,聽信兒!哎老三,你先別叫大舅知道,俺跟崔武說說,叫馬六子放人。這抵製日貨是少帥鼓動的,馬六子咋好抓人?”
發送完薑武氏,薑家安排了答謝宴席,來客都留下吃飯。吉德悄悄找到崔武一學說,崔武二話沒說,這不胡來嘛!啥豬屎****的,日貨不該抵製呀?那少帥在南滿沿線設稅卡查的啥呀,叫馬六子放人。這話叫坐在一旁的趙老大聽見了,就湊話說:“哎崔鎮長,那奉天城學生、先生鬧的更厲害。那東北大學,有兩個叫百靈、紅杏女的。帶頭鬧,雪國恥,喊出啥‘喚醒一個是一個,喚醒一人是一人’的口號,警局也抓了。抓了放,放了抓的,誰主使,還不就做給日本人看的嗎,折騰唄!少帥可不信邪,收回國權,就是治小日本。少帥恨小日本都到骨子裏,恨得牙根兒都直。小日本敢支楞毛,有一天準把小日本趕出南滿,攆出中國去。”崔武說:“老弟,吃一口,咱就走。別急,拆台多不好?”唐縣長也耳尖,好多事兒,壓低聲說:“學生娃也是的,鬧啥鬧啊,不就那點兒日貨嗎,你不買人家還賣呀?啥都有源頭,還是咱個個兒人不好,就願舔那臭腳,你不買不就結了,還怨得著人家日本人哪?崔武,你別趟那渾水,關幾天再說。”吉德說:“唐大人,你站在哪邊啊?學生抵製日貨,是正當的啊!”趙老大說:“吉老弟你別急,關你妹子,就是關我妹子,等把這場喪事兒應付完了,它警署不放人,我把警署端嘍,看唐縣長你還說這話不了?”唐縣長馬上換個嘴臉,“那哪煩得上趙師長啊!小日本是少帥的仇人,也就是本縣的仇人,鄙人能袖手旁觀嗎?等我叫縣局包三去處理,不就放個學生娃嗎,好說,好說。”吉德敲鍾聽響,殺雞問客,“我多大肚子不急啊?唐大人,那就這麼定啦!”唐拉稀也是順風倒,趙老大是個軍人,腰粗膽子壯,是說得出幹得出,找那二皮臉不自在,“本縣舌頭長在嘴裏,能白禿嚕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