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晌,一時間各家布行商家門額上都拉上了“虧本拋售讓利於民”的橫幅,敲鑼打鼓,鳴放鞭炮,虧血本,拉開了向日貨開戰的序幕。
德增盛門前,牛二請來了鼓樂班子,喇叭一響,大鑔一鑔,大鼓一敲,很多鄉民烏泱烏泱的圍攏過來,爭相你扯一塊他扯一塊的。吉德吆喝著,親自掌尺,七尺讓半寸,付錢湊整抹零,鄉民們讚不絕口。
“大倭瓜,還是咱這玩意兒,像個玩意兒。小日本那玩意兒太薄拉,胸口那兩大紫疙子啥色,都看得真亮的。”
“老麵媳婦,你要做褲子,啥瓜子兒都看著了,還紫得溜的黑呢,咋那麼能徠玄?”
“我在日本攤逛了一上午晌,就熥著沒扯,這還趕著了。”
“你還差那點兒錢,那大家業?我可是。他爹摳餿餿的給我兩塊錢,叫給三丫兒和大兒媳婦扯兩塊花布換換季。我在那日本攤圈了好幾圈,褲兜都拿蛤蟆了,我都沒舍得下手。這晌午頭,我在孫二娘小館禿嚕一碗過水麵,咽下最後一口,這邊就像過年了。孫二娘嘴叉子長,說咱們商家也降價了。德增盛名聲高信譽好,這不,吉大東家親自扯的。這是營口天興隆的機織布。這是哈爾濱德豐號的。還多了半尺多,說留的筋水。七尺八毛四,抹了零頭。他嬸兒,便宜吧!”
“這吉老大,小黃縣,肚子盡貨!你看那邊兒,上午晌小日本還抖落毛呢,這都搭拉毛了!”
“小日本太古董了。我眼瞅著,那尺壓的,七尺差半寸,再一筋,哪還有玩意兒了?”
“……”
鬆木二郎在日本街鋪子裏屋正得意洋洋的吃著生魚片喝著清酒,和個侍女調情,叫這外頭的鞭炮鑼鼓的喧鬧弄得一震,忙甩開懷裏的侍女,跑到前頭鋪子裏。上午還熙來攘往的熱鬧非凡,咋一下子冷清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了呢?
“中國商家也降價大甩賣了!”
“齊刷刷的,一個市價。”
“八嘎!”鬆木二郎搧了店員一嘴巴,一屁股癱在藤條椅上,歇斯底裏的一拳砸在大腿上,吼叫著,“八嘎牙路!”
鬆木二郎一步,或者是幾步吧,竄到門口外。窄溜溜的日本街攏罩在火辣辣的大日頭下,寥寥幾個撐傘穿和服的娘們,連招呼都沒跟鬆木二郎打一聲,就匆匆從鬆木二郎眼前走過。
“哪呢!”
這幾個日本娘們可能不認識鬆木二郎,或者也眼熟,反正在鬆木二郎眼裏就是無視他這個鬆木珠式會社的社長存在。
鬆木二郎黑黑的仁丹胡兒撅到圓圓圈的鼻眼兒上,發瘋的進屋,撈過掛在牆上的和服,拎著走出屋,來到街上。
兩個幹農活打扮的日本娘們,拿布巾抹著臉上的汗,在大毒日頭下挨門邊打聽著啥,邊朝鬆木二郎走過來。
“摳尼其哇(日語:你好)!請問鬆木珠式會社的店鋪在哪塊?”日本娘們躬身向鬆木二郎打聽,“賣布的鋪子。”
“啊,前頭不遠,幾步就到了。”鬆木二郎聽說買布,氣消了許多,趕緊穿著和服,躬身說:“大降價,快買去吧!”
“聽說了,撂下農活就來了,趕趟吧?”
“趕趟!太趕趟啦!敞開,有都是。”
“沙尤那拉(日語:再見)!”
“沙尤那拉!”
鬆木二郎目送兩個日本娘們進了他的鋪子,晃晃頭,“這兒才有幾個日本人哪,杯水車薪!中國人才大大的。呸,不賣賬了!”
日本街北頭,東西大街從西牌樓到中心塔這兩大溜日本人布攤,從各鎮拉來賣布的,都無精打采的靠在柳樹蔭下躲太陽了。鬆木二郎氣的唔嘍嚎瘋,一路吆喝。賣布的,對鬆木二郎無奈的攤著手。
‘杉木!杉木!都你出的餿主意,你害慘我了!啥******日本帝國在華利益,去******蛋吧!這誰管我啊,我的利益呢?’鬆木二郎一路走著,心中這個罵,‘各鎮子拉來的,那是有約的,不可湯吃麵,我就得包葫蘆頭。我豁出老底兒在咱畫出地盤的咱稱關東洲(旅大)進的貨,這下全砸在手裏了。’
鬆木二郎越想越生氣,把邪火全砸在杉木身上。他決定找杉木理論理論。他叫個拉腳的坐上,要找杉木算賬。一路走來,看各布行商家像過大年,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像不要錢似的,爭搶的購買。
鬆木二郎像個鬥敗的公雞,把頭低低的壓在胸前,隻用兩隻鼠眼賊溜溜的掃視著街麵。他沒臉兒再趾高氣揚了,有點兒過街老鼠的樣子,恐怕誰認出來。
“哎!”
驚弓之鳥,偏聽見弓弦響。
“鬆木君,縮頭烏龜似的,匆匆忙忙上哪旮子去呀?”
鬆木二郎心頭一緊,別是遭圍攻吧!嗨,這的人野性,氣粗,伸手就打抬腿就撂。豁出去了,不就挨一頓打嘛,也活該!誰叫你夜狼自大,沸水裏嗤尿,鍋台上拉鴨子下鍋,太歲頭上動土,不自找的?
“下車吧,來看看是你那熱鬧還是這噶達紅火?”
鬆木二郎聽這聲不像要掄燒火棍,聲還挺熟,誰呢?拿眼在人群裏一扒,這蠍裏附子!
“哎呀馬署長啊,嚇我一跳!這曝熱的天,你全付武裝幹啥呢這是?”
“你別霜打的草似的,蔫頭耷腦的跟老二算賬?幹啥呢,還不是托你的福,給我找這遛馬路牙子好差事兒啊!你公雞撲拉完膀子,這麼多人,我不得看母雞下蛋呀?哎,我說你真是認套驢,杉木老小子一拿鞭子,你就上套?這咋上午晌還驢身上打蛤蟆油,這下晌咋像剛擱灰堆扒出來似的,蔫巴了呢?你咋不多吃點兒鹿鞭,也多挺個時候啊?哎鬆木君,不是我冤你,你比你哥鬆木一郎還虎!鬆木一郎叫人家玩死了,到死都不知咋死的。你鬆木二郎離閻王殿也不遠了,小鬼正追呢。你把心擺平了,半斤八兩,掂量掂量?做買賣本來就是公平競爭,你秋後螞蚱還撐肥大膽了,蹬巍吧!這可倒好,兩敗俱傷,誰不日你媽呀?你是不是去找杉木啊,快去。杉木正瞎子摸屁股窮歡樂呢,去晚了,就趕不上杉木的笑臉兒了。”
“這不關是杉木,日本貨不得煙抽,不降價咋整,誰願挑這火呀?”
“你挑啊,引火燒身!你就是羊群的駱駝,羊摞起來也比你高?這強龍不壓地頭蛇,你賣不動,就眯著唄!你顯啥蛤蟆眼大眼賊呀?張少帥抵製日貨,提倡國貨,你不是不知道,還挺個老脖筋硬踩火藥桶,那不是活膩歪了,找死嗎?這個時候,你這不火上澆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