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皮狗和小鬥牛犬,嗯嗯又汪汪地攆到門口,扒著門叫喚著要跟著。
二姨太招搖地先在大街幾家商鋪逛了逛,買了些爐果、豬舌頭、槽子糕、核桃酥、雜半兒糖、糖球、皮糖、唆啦蜜看人看小孩子的東西,招來異樣眼神的奚落,嗒然若喪,竟直奔鄧猴子家裏走去。
這個家,對二姨太來說是太熟悉不過了。自打屎窩兒挪尿窩兒跟馬六子跑了以後,這個叫她又眷念又傷感的老窩兒,她還從來沒回來過。她懶得見大傻瓜那傻相。沒心沒肺,嘴裏啥屎都沁,不管不顧,“當啷”就是一榔頭,“哐嗤”就是一口。撅巴完了,也不管你咋想,沒事兒人似的,又跟你有說有笑的了。二姨太常了,慣了,也不跟大傻瓜一般見識了。她時常對三姨太說,傻拉巴唧的玩意兒,你別勒她,過會兒就好了。
二姨太走到門口前,一瞅,這敗象,雜草叢生,啥節骨草、料吊子、酸巴漿、老廠子、薇菜、莧菜、芨芨草、柳蒿芽、大青薅、掃帚梅、婆婆丁、刺菜、蚰蚓草、毛毛狗草、糊腚草、水敗草,烀烀著大門口,都下不去腳兒。門樓子,殘簷破瓦,上麵爬著的喇叭花秧蔓兒上開著幾朵乍眼的紫色花朵,算是有點兒活人氣。剩下的半扇子門扇兒,半躺著地歪歪在一旁。二姨太不免一陣心酸,掉下幾顆豆大的眼淚疙瘩。再透過門瞅瞅院子裏,也是破濫破唬的。東、西、北三幢大房子,更是滄海橫流的破敗不堪。窗戶玻璃破牙露齒地像沾狗皮膏藥似的打著補丁,白一塊,黑一塊的。這家不像家、院子不像院子的,哪還是以前叫人羨慕的那個家了。
二姨太走進了院,靜悄悄,四下無人。她個個兒走進北麵正房東屋裏,大傻瓜不在,隻有鄧猴子一個人,光著大膀子戴著掉個腿的老花鏡,坐在炕上拿衣服縫裏的虱子、蟣子。
秋後這一伏,熱的賽老虎。二姨太走急了,也是心燥,滲了一身的細汗,拿白絹搧著風,盯著瞅著瘦骨嶙峋的鄧猴子,一副老態龍鍾,憐憐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鄧猴子抓虱子抓的很專注也很專業,這也是幾年笆籬子生涯煉就的功夫,連二姨太一身香氣進屋嗅覺也喪失了,一點兒沒察覺出來。看那樣兒,不像似鼻子插大蔥在裝相(象)。
“哎猴子!”
鄧猴子嚇得一奓膀兒一跳的一顛屁股,老花鏡從鼻子上出溜耷拉到八撇胡上,抬眼一瞅,驚訝驚喜驚呆了老一會兒。
“咯……”
二姨太甜蜜蜜浪脆脆地豔笑著搔首弄姿。
“啊,是你,彩秀嗎?”
鄧猴子不相信地驚問。
“是我呀,猴子!”
二姨太嬌裏嬌氣地答。
鄧猴子把衣服往炕裏一甩,光隻腳就“噗噔”下了炕,熱淚盈眶地撲向二姨太,兩手搭肩地端詳,“兩千多個星辰日月,還我想象中的那個樣兒,彩秀!”二姨太“你個騷猴子還想著我彩秀”就心酸地撲到鄧猴子的懷裏,狺狺地抖著肩膀哭上了。鄧猴子緊緊地摟住二姨太,肋骨嵌入到二姨太暄騰的胸裏,淚水在核桃紋裏滾動,在二姨太花緞子布衫上洇成朵朵淚花。
二姨太為啥敢冒大不韙來看望鄧猴子呢?這也是強忍恐懼偽裝脆弱,為保全個個兒的無奈。她深知鄧猴子的致命弱點,就是對女人情有獨鍾。隻要你耍耍賤兒,掉幾滴眼淚,再叫他嚐嚐甜頭,鄧猴子就會心軟得像麵條,啥大事兒也就秸稈挑糊糊,提啥了?這又正趕上鄧猴子拉屎鬧痔瘡,你來看望他,他還不感動得大鼻涕拉多長啊!就這一下子,足足擊倒鄧猴子心中犯堵的牆,換來他的憐香惜玉,饒恕你的罪過。
二姨太突然的到來,天上掉餡餅,叫鄧猴子是又驚又喜又感激,可也膽兒突突地埋怨二姨太不忘舊情的莽撞。這要叫馬六子知道了,還不鬆花江水翻騰寶寶山上天,大打出手啊!就大傻瓜剛獨攬大炕一個人的被窩,要知道,不也得摔蓋簾子砸大鐵鍋呀!二姨太呀二姨太,你重情重義也太膽大了?嗨,二姨太呀,你見異思遷,這也是出於無奈。這個破家,倆個不省事兒的鱉犢子,還有個能吃人的母夜叉,我還有啥怪你的了?能怨誰,你一個大老爺連個個兒心愛的二姨太都保護不了,我還算個爺們嗎?
對於男人和女人,世上啥最有殺傷力?一個是初戀;另一個就是舊情複燃。
老夫少婦,遙遙的久別,天涯海角,大難邂逅,夫內疚,妾慚愧,感情的焦灼,淚水滂沱,還感不夠境界,迸發苟合的爆裂,才夠完美。
鄧猴子哪架住愛妾二姨太的誘惑,哪管馬六子玷汙不玷汙,糟蹋不糟蹋,泔水不泔水,朝思暮想的鄧猴子,此時此刻此景隻有重占蓬蓬茅廬涓涓泉水的衝動,哪還管得了那些了?
老牛破車疙瘩套,本是同船渡,今非昔比,夫已不是夫,妾已非妾,雖不是原湯化原食,也輕車熟路,哪還有操守可言,灶坑著火,煙囪冒煙,一對情人般的開偷!
二姨太心急火燎,就跟當年和馬六子偷情,給鄧猴子戴綠帽子時一樣的,又偷前夫的給馬六子王八蓋上刷綠色。鄧猴子更是迫不及待,秋過冬去又當春,舊情蜜意又重溫,糨糊一鍋,一鍋糨糊,誰又說得清?
鄧猴子提溜上褲子,呼搧著鼻翅兒說:“我心抖抖的,咋頭一次感覺有偷人的感覺呢?” 二姨太拂拭衣襟壓的褶子說:“偷著吃香吧?這口你要吃慣了,你還屢教不改了呢。”鄧猴子問:“都說騾子白廢,你個騾駒,原先怨我瞎跑,彩秀你這又偷又嫁的,咋也沒揣上個狗犢子?”二姨太一抹眼,“誰知道呢。我那會兒偷馬六子時,以為你不行,就想借種下蛋,也沒懷上?這幾年了,馬六子壯得牛似的,神沒少費,這肚子不爭氣,管喝湯脹肚了。”鄧猴子一諞,“你是傳說的鳳雀兒,天生就沒有蛋包,不是下蛋的雞!我也不是調剔人,你就回來,還跟我一起過日子吧!”二姨太一副可憐相,“這好馬不吃回頭草,我既然走了這不該走的一步,不好再鳳凰窩脖兒回頭了?”鄧猴子也淒婉地說:“嗨,我這落配的鳳凰不如雞,哪好再想癩蛤蟆吃天鵝的回鍋肉了?這肉吃多了,有時不知香。沒了,才知這香,回味無窮啊!我能失而複得你的一份真情,我就知足了。你這一來看我,我這硬梆已死的心又活泛了,還能咋的你?錯,都是我的錯。為了美色,不惜動了邪念,個個兒也好懸沒把老命搭進去,不置當啊!不過,這馬六子太殼物,我這心能放過你,這麵子上也放不過馬六子這個盜花大竊!這小子往我臉上抹人屎啊,太臭人了。這要不人家杉木有良心,看我還有用,救我一命,我哪還有這份非份之想能見到你啊?我看你也不願回來,破鏡難複,覆水難收,咱倆夫妻難圓,就做個露水夫妻吧!”二姨太砍快地說:“啥露水不露水的,隻要你這老棺材瓤子沒躺進棺材裏,還有一口氣,我到多暫都是你的。不過,你想偷我,你就得放過馬六子。”鄧猴子一怒氣,忿忿不平地說:“我這口氣就浮在嗓子眼兒,咋咽吧?隻要一打嗝,我這兩眼就著火穿煙!”鄧猴子摟過二姨太,“隻要你就這麼乖,聽話,我的心還能平拂一些。”二姨太哄著鄧猴子,嗔嬌嬌地拿雙大眼睛夾著鄧猴子,“你個老死鬼,就想拿馬六子牽著我唄!你要不弄回個惹事兒的三兒,早對我這樣兒,我能忍心走這一步嗎?這又念我的好了,舍不得似的。這你馬上就要走馬上任了,抖上神了,要再有好的,你還能偷我這個爛瓜歪棗的了,早忘大腦勺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