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喲,聽百靈提過。”殷明喜點頭說:“不錯,這一晃都幾年了。那麼說,冬至你還是紅杏的學生嘍,畢業了?”
“旁聽生,還得一年呢。”冬至睄下紅杏說:“紅杏,這是我一個圩子的光腚娃娃,發小,牛二哥。”
“牛二哥你好!”紅杏落落大方的和牛二握下手,“嫂子和孩子來了嗎?”
“來了!都來了。”牛二靦腆的拉回手,“大舅,咱進屋,都等你這壽星老呢。”
“快走吧大舅。”殷明喜頭裏走,冬至拎起地上兩大皮箱子,牛二搶過來,叫過門口一個夥計拎著進屋。牛二摟著冬至,邊說笑著,跟殷明喜走進大堂。
“壽星老來了!”
殷明喜在滿堂喜慶聲中,迎著大大的壽字,走到頭前首桌,坐在了沈慶禮身旁。沈慶禮坐首席挨著殷明喜,這是早就讀懂殷明喜心思的二掌櫃特意安排的。
“齊祝壽星老生日快樂!幹杯!”
“幹杯!”
“請壽星老答謝!”
全場一片肅靜。
“俺今兒整五十了,離百歲還差一半,哈哈……承蒙大夥厚愛,光臨俺的壽慶,俺在這兒謝謝大家夥啦!”殷明喜向四周拱手致謝。“俺這人沒有大話,誠樸地說,這個壽,俺就想在家裏鬧哄鬧哄,孩子們磕個頭,吃碗長壽麵就算了。沒成想,眾人拾柴火焰高,鬧大扯了,鋪張了,還收了壽禮,叫人瞅著有點兒借機斂財的嫌疑。那咋辦呢,捧上了壽壇,咱們該熱鬧還得熱鬧,禮不收打人臉啊!俺情也領,禮也收。俺琢磨著啊,大夥隨的份子,都有禮單。除古玩字畫外,俺全部捐出。捐給哪呢?”殷明喜說到這兒,拉起沈慶禮,“這老爺子,大夥差不多都還記得。因官府逼捐,頂撞了烏紗帽,怕挨抓,全族人,連老帶小幾百口子,那年從山東老家逃難逃到咱黑龍鎮這旮子。咱這旮子人不錯啊,捐款捐物,救下了這幾百口人的命。崔鎮長又求縣裏批了一大塊荒地,咱這兒才有了沈家崗這個圩子。人都是祖宗傳承下來的。我們活著才有祖宗的存在。我們活著,父母死了,父母也是活著的。我們死了,還有子孫活著,我們就還活著。這支人,隻要有人活著,就有傳承,祖宗就永遠頂天立地的活著。如果我們都死了,祖宗還活著嗎?死了的父母還活著嗎?為不要讓最後一滴血成為幹涸的眼淚,我們得像沈家崗人一樣,頑強地活著。”全屋人赫然的肅靜,“他們為了活著,為了和這個失公的世道抗爭,丟下老家的祖墳,丟下祠堂,背開離鄉,在咱這噶達紮下根兒,繁衍生息,幾百口變成上千口,將來會更加繁榮昌盛!”掌聲!還是掌聲!“他們不忘根,不忘記你是誰,不讓前楣無光,全族人脫坯和泥湊錢蓋起祠堂,祭祖!祠堂是一族人仰慕的聖地,是人的臉,人的魂。要修得像樣兒一點兒,人瞅了有精神頭。百事兒孝為先,俺做個山東人的後裔,就沈家人的孝心,俺願獻上一份力,拿出一部分壽禮金,把沈家祠堂房蓋換成黑瓦的。把牆麵貼上青磚的。把門臉兒重新改裝,不雕梁畫棟,也要氣宇軒昂。這是中國精神!”沈慶禮激動地抓住殷明喜手,淚水汪在眼眶裏,嘴哆嗦著,瞅著殷明喜,“大善人哪!俺替祖宗給你磕頭了。”說著就要跪下,殷明喜忙拉住沈慶禮的手一攤,“謝謝大夥吧!”沈慶禮衝大家夥兒拱手作揖,“謝謝!謝謝!”“嘩”一片掌聲。殷明喜壓壓手,接著說:“餘下的大頭,俺全捐國高擴建校舍。大家想想,官派的車戶們,拉電話線杆子的腳錢是四千六百塊大洋合六十萬零六百吊官帖,車戶們勒緊褲腰,一毛沒留,能全捐了國高。俺呢,不圖稀啥,隻想叫全縣子弟有書讀,不當文盲!”又是“嘩”一片掌聲。
“我提議,為殷會長的義舉,幹杯!”一根蔥細柳的縣教育局長,長管蔥的手扳著崔武的肩膀,附合髙喊:“縣上要為殷會長發‘加惠士林’功德匾,以示表彰。”
“幹杯!”
“嘩眾取寵!扒人家皮抽人家的筋,往個個兒臉上搽粉,這人都叫他做絕了?”鄧猴子在靠旮旯一角落桌子咂著酒,氣不恭地磨嘰,“奷活的頭,都穿到房扒頂上去了。”瞪眼完一梗脖兒,“爹你要還當商會會長,他千裏嗅敢揚棒成這樣兒,瞅得瑟的?”一旁搭桌沈家崗的沈家人,不指誰的頂了一句,“誰奷活的人能把到手的錢白送旁人哪,奷有那麼奷的嗎?”瞪眼瞎瞅著那沈家人一橫,念秧說:“******,一個順壟溝扒拉土拉嘎的,叫牛屁嗤懵懂了,也捧開千裏嗅的臭腳了啊?”那沈家人一舉拳頭,被傳來一陣的驚喜呼嚎聲停在半空中。
“冬至啊,你小子還回來呀?”土狗子一拳碓在冬至的肩頭上,冬至沒提防,造一趔趄,虧身後紅杏手急眼快扶了一把,不是懷有抱怨倒犯嘀咕的脫口說了一句,“咋見麵都這樣兒啊?”這話偏偏捎帶鑽進了土狗子耳朵眼兒裏了,癢癢的硌楞,“你一朵花似的誰呀?”又一拳狠狠碓在冬至肩胛上,“我們哥們就愛這樣兒,你管得著嗎?”冬至“哎喲嘿喲”的拿眼皮縫中擠半個眼球斜晲下紅杏,隨手碓了土狗子一拳,這招來一幫兄弟的拳頭,呼啦人抱人的把冬至包了菜心。
吉盛拉過給老魚鷹公母倆敬酒的吉德就走,“冬至,冬至回來啦!”吉德驚異地問:“真的啊!電報說是回來,可沒說哪天?”吉盛說:“大哥你看,就那桌!”兩人繞繞的過來,看窩窩一窩蛆蛆似的眾兄弟身旁,站立著一位學生打扮的漂亮姑娘,吉德搭眼就問:“你是紅杏嗎?”紅杏微微一笑,點點頭。吉德瞅吉盛,“沒變!還是當年的樣子。”紅杏狐疑地問吉德,“你是?”吉德笑著點著紅杏,“你看,俺是變老了?”紅杏又有點兒曾相識的納悶瞅著吉德。吉德說:“一晃十拉年了。就暫短那一麵,你上哪記得?可俺記得。你太打人了!牤牛屯,搶上牤牛山的新娘!”紅杏啊的瞪圓黑黑的大眼睛,“上牤牛山和王二麻子講和,送萬民傘……那個風度翩翩的小夥子,後來跟王二麻子稱兄道弟,啊喲想起來了,叫吉、吉……德!哎喲媽呀老耳熟了,冬至老提的吉德,就是你呀?百靈姐的大哥!哎呀人還那樣兒,變老誠了,才不敢認了?”吉德問:“冬至呢?”紅杏指指人堆紮的撮羅子,“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