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鳳愣愣的撲閃一雙大眼睛,托個大尾巴似的從外頭帶股冷風快步走進來,神兮兮的說:“二少奶奶,小德小姐媽來了。” 柳月娥疑惑的忙起身兒,吃驚的問:“在哪旮兒?這麼晚了她來……”大丫兒紮的花頭巾拂了一層白霧霜,紅撲撲個臉闖進屋說:“月娥姐,啊彪師哥,哇人參果!黑瞎子溝熊兄妹大聚會呀?” 人參果驚喜的擁抱住大丫兒,眼淚簇簇的禁不住流淌,“大姑姐,牛家圩子的婆家人,我可見到你了。一路我就怕見不到……婆婆公公好嘛……”大丫兒熱淚盈盈的,像哄小孩似的輕輕拍拂人參果的後背,“人參果,牛家圩子的好兒媳婦,我聽大鳳說了些,老人參爺爺不幸去了,你要節哀順便。老人去了,咱日子還要過下去。這筆筆血債,咱早晚要和小鬼子算,血債要用血來還。” 柳月娥憐憫拉過人參果坐在炕沿兒上,又從斜襟棉襖的衣胛襻拽下自己個手絹替她抹了兩下臉頰上的淚水,“好了妹子。這水才快呢,眼窩太淺,心裏不擱事呢,等明兒個帶上兩孩子,跟你大姑姐回家看看公婆。你能把兩個孫子從火坑災道裏給公婆帶回來,奸活得你比狐狸的相好還奸,你喜子如命的公婆不知咋感激你呢?我的好妹子,姐比起你來慘不慘?打小爹就抱狐狸皮睡覺,你姐不也過來了嗎?你那老爺爺吃人參吃的壽星長,你爹都沒活過他。你後媽不也對你很好嗎?啃不啃咂兒,吃不吃奶,那都是親情。你後媽的恩情你能隔夜忘了嗎?你和我是友情,是打小尿尿和泥和出的情誼。啥叫愛情,你大姑姐和你德哥那才叫棒打鴛鴦呢。由此種種被感情所困惑,誰也逃脫不了付於感情羈絆的繩索。大丫兒妹子她來絕不是閑串門,這個家對她來說即是糖又是蜜,更多的是苦澀的黃連和尷尬的欲想。她能拋棄這些兒女情長,才剛對你說的一席話,語重心常的,我猜透她有話要說。大丫兒妹子你有話就跟姐說吧,我也主一回事兒。”
大丫兒出於不習慣,從大衣襟裏的褲腰掏出一把左輪手槍,漫不經心的像丟一把笤帚一樣,丟在炕邊沿兒上的針線笸籮裏,儼然像戲裏的穆桂英似的,抖龍尾甩下東北大姑娘誘人溜光光的大辮子,陡然的說:“師哥,曲三叔讓大車店的娃娃魚,作為香客到蓮花寺告知我,你拉的貨收到。解了抗聯隊伍上有些官兵穿不上冬裝的燃眉之急,三叔讓我代他謝謝你。還有,三叔知你被鄧猴子算計遭了槍子兒,特地拿一壇他親手醃的天鵝蛋讓你補補身子。另外,還拿十塊大洋五張水獺皮孝敬你老丈母娘和師嫂,讓她老人家和師嫂盡心盡力服侍你早日康複。物品和大洋放在府裏的門房,請查收。東北抗日聯合軍第四軍獨立旅水上獨立大隊聯絡員牛大丫兒複命完畢,敬、敬致抗日的敬禮!”
“哈哈,我的大丫兒妹子當上了花木蘭,了不起呀!巾幗不讓須眉,有你的,夠種!師妹,讓你說中了,果然如此。大丫兒妹子,替我謝謝曲大當家的。哈哈,我這槍挨得值個,總算為打小鬼子出了把力。哈哈,夠勁兒!” 彪九高興地在地當間兒打轉轉,得意忘形的說。
“你小點兒聲當家的,是非隻為多開口,隔牆有耳啊!你沒聽說啊,那個叫啥老麵的,就是秋天晚兒咱大東家顧他往家搗騰馬飼料穀草的那個,老實巴交的,多麵兜的人兒啊!他在家裏跟他老婆就說了小鬼子中國人啥的,讓十戶長趴窗戶貼門縫監聽到了,弄到維持會去,棒子隊的人狠狠地教化一頓,又罰他白做一個月的苦役,修了一個月的警備道。人倒是回來,連病帶傷人都脫了相了,還要天天到維持會的矯正所接受馴化。你們說說,這世道還讓人說話不了,連個中國人的字眼兒都不讓提,隻能說自個兒是滿係人,這叫啥事兒呢呀?趕明兒上街兒得帶上窗戶紙和糨子……”大梅子拿圍裙擦著手,進屋糗東西,正趕上彪九高聲說話,就提醒告誡彪九和眾人,還沒等說完,跟在屁股後五歲的三小子好奇的問:“帶窗戶紙和糨子幹啥呀娘?” 大梅子哈腰俏皮的對兒子說:“糊嘴呀!” 大夥兒聽了,都拍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