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個那個嘛,深淵同學,我不是說午休要在學校餐廳跟你談一談的嗎?」
犬治聽著古典音樂,再度眨眨眼。桌子有一大半是空著的,教室洋溢著懶散的空氣,令人覺得懶洋洋的。現在是午休,啊,原來是午休啊!他看到有幾個人打開便當盒,頭上流泄悅耳的古典樂,也說明了現在的確是學校的午休時間。
「真是的,深淵同學有在聽我說話嗎?」
「……啊,嗯。」
—我是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嗎?怎麼會這樣?
他本來想接著說下去,但卻不由得打了個大大的哈久。
「深淵同學睡眠不足嗎?」
「不,大概,嗯,我想應該不是才對。」
「什麼大概啊,好像跟你無關似的。」
因美帆的催促,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嗯,那個,芳岡同學,你想談的,是關於社團的事嗎?」
「對,我正在準備『猛烈!昭和探險俱樂部』的夏季研究會。」
每次聽到那個名字都不禁會想,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社團啊?
「研究會?芳岡同學,你示是說過,你是為了湊社團人數才拉我加入的,所以我當幽靈社員就好不是嗎?」
「因為,無論是不是幽靈社員,考試結束後要立刻在暑假之前,召集全部的社團成員,到顧問老師那裏報告到目前為止以及之後的活動內容。學校每個社團都必須這麼做,這是規定啊。」
二人並肩走路,從教室來到走廊。
「這也是沒辦法的呀,主要是顧問老師要過濾,因為我們學校社團有上百個,你看,也有像是東西同學的『新世紀神秘俱樂部』之類的,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麼活動的社團,所以要過濾也是無可厚非啊。」
犬治想,昭和探險俱樂部竟然說別的社團「不知道在做什麼」,不會太可笑了嗎?但識相的他並沒有說出口。
「這個嘛,那我該做什麼啊?」
走廊又寬又長,穿過了教室的大麵窗,便是一整片可以森林來形容的綠色地帶。
「總之,你先聽聽看我要發表的資料。」
私立六翼學園,位於從東京越過多摩川即可達到的神奈川縣。
「我表姊在小時候,在樹枝上發現了螳螂的卵。」
這座私立學園,具備了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大學以及研究所,一貫教育課程的大型校園,占地麵積也大得驚人。如何形容到底有多廣大,那就是穿過警衛駐守的正門,一直走到高中部校區,徒步最快也要花上十五分鍾。從小學到大學部,均各自設立運動場,除此之外還有另外在運動會時所使用的綜合運動場,甚至也設有社團活動專用的運動場。
「正確來說,發現的應該是『包著螳螂卵的卵囊』。」
專業的溫水遊泳池,學園專用的天文館、非音樂教室的演奏廳、敷地上因為有高台所以也建了幾座橋,在那些橋墩下,實際上也有河川流動,另外也有私鐵通過的地方。各個學部以綠色地帶以校內道路來區分,綠色地帶的森林,如同翠鳥來訪般的自然生動。
「她將那個有卵囊的樹枝帶回家,還放進漂亮的餅幹盒裏喔。」
「為什麼?」犬治忍住哈久後問道。
這時應該要改成「你到底在說什麼?」才對吧。
走在旁邊的美帆聳了聳肩。
「小孩不是常常做那種事嗎?」
「……有、有嗎?」
「有啊。昭和BOY就是會做那種事啊。」
「BOY?不過,那個你表姊不是女孩子嗎?」
「是女孩啊。」
「……這個嘛……」犬治輕輕甩了下瀏海。
她的話依然很莫名其妙。犬治很想直接跳開這個話題,但又想到這樣也許很不禮貌。若對方是女性的話,或許會被認為自己的說話方式不對而被責怪,所以遇到這種事,裝作聽得懂繼續配合下去才是明智之舉吧。沒錯,要平平安安、風平浪靜,平淡地過生活,這是必須要有的智慧。
美帆再繼續說下去。
「所以啊,這就是昭和的少男少女都會做的事情啊。出門去玩,晚上回家時,一定會捉個獵物回家的。」
「是、是這樣嗎?」
「就是啊。拿回家的有時是一些粗製點心的贈品,有時是瓶蓋,要不然就是掉落在路旁的釘子或石頭什麼的。」
犬治出生那一年的年號是平成。雖然提到昭和,但他並沒有對昭和的記憶、回憶或該有的常識,腦海中也隻有浮現出濃濃的茶色印象而已。
「不過在那之中,最受歡迎且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活的東西』,像是河川裏的魚啊,來曆不明的蛋或幼蟲、烏龜、青蛙或蛇什麼的。」
「……喂,我很怕蛇耶!你放過我吧。」
「一定是古時候狩獵時所留下來的習慣吧。總而言之,將獵物帶回去的習慣,無論是原始時代的本能還是遺傳因子,在目前的昭和仍留有這股風氣。」
「真的嗎?」
「為了向人炫燿那是自己的獵物,會將青蛙之類的動物,用吸管插到屁股吹入空氣,或是放入爆竹什麼的,雖然方法有一些殘忍,但會用具有昭和風味的『星一徹』愛護方式來疼愛那些獵物。」
「……星……那是誰啊?」
「那是將運送晚餐的攤子翻倒的大叔。」
「……那是危險人物耶。」
「不過他也是個昭和BOY喔。他會用手指著夜空上明亮的星星,自己隨便取上『巨人之星』的名字,大刺刺地將這種荒謬的天文學教給小孩子們。」
「那不是捏造跟洗腦嗎?不過,既然是大叔,那他就不是『BOY』了……」
「這個內在本質就是昭和BOY,所以也包含了女孩子。」
既然也包含了女孩子的意思,那就不算是「BOY」了吧?
「所以啊,我表姊很興奮地將螳螂的卵帶回家。」
「……」
什麼所以不所以的,這話題到底是怎麼接的啊?
「她將螳螂卵放到家中漂亮的餅幹盒,嗬嗬,那個『漂亮的飯乾盒』也很有昭和的味道喔。」
「味……味道啊。」
犬治心想,若隨口敷衍她,或許就能提早將話題結束吧。
睡意濃厚。
一聽到播放的古典樂,不知為何眼皮就會感到重得睜不開。
「然後啊,她每天每天都打開盒子觀察,不過二個星期過後都沒有什麼變化,所以不知不覺就給忘記了。」
「……是喔。」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深淵同學?」
「有啦,我有在聽。」
他甩了甩瀏海,將恍惚的意識重新集中在少女身上。
「那就是昭和習慣中,做為獵物的螳螂卵吧。」
「對。然後差不多在兩個月後,她才猛然想起這件事,當表姊將盒蓋打開一看,整個箱子被小螳螂塞得滿滿的,唔哇哇哇哇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竟不由得尖叫得比美帆還要大聲。由於集中了意識,所以能夠想像出那個盒子裏頭惡心的模樣。無數的小螳螂在餅幹盒裏拚命地爬來鑽去,連打蓋的盒蓋上也黏著好幾隻。從盒邊有幾隻擠得掉了下來,下方的螳螂已經被壓得稀巴爛了吧。因為互相啃蝕所以也有些螳螂變成了碎塊,甚至現在也有為了吃掉同伴而高高舉起兩隻鐮足。數不清的複眼以及倒三角形的小臉,正擠來擠去地往上看。
「你覺得怎樣?」美帆笑著問犬治。
「……什麼怎樣……這是恐怖故事嗎?」
「你會想看一下吧?」
「……看什麼……滿盒亂爬亂鑽的小螳螂嗎?」
「啊啊啊啊啊!」
美帆應該是在想像吧,她的身體激烈地發抖著。
「……」
結果,這到底是什麼樣的話題啊?
「看你愣頭愣腦的,難道還想睡嗎?真是的,去那邊洗把臉清醒一下啦!」她指著走廊上最前方的洗手盤說道。
那是人工大理石製的橫長洗手槽。犬治聽話地點點頭並走了過去。總之,先把睡意給衝掉吧,另外也想趕快掃掉「滿盒亂爬亂鑽的小螳螂」的畫麵。幹脆淋個冷水,改變一下心情也好。
美帆站在他背後,犬治兩手伸向水龍頭。
這是感應式的水龍頭。洗完手後若再去轉水龍頭的話,就會產生細菌與細菌的交叉感染以及再汙染,這個原因占了引起食物中毒的百分之四十,所以幾乎學園內的水龍頭都屬於感應式。學校不惜投資這些高檔的設備,所以這裏也被人戲稱是「少爺學校」。
「啊,那個。」
觸碰到自朲水的那一刹那,犬治的右手往旁邊彈開。
「在做體操嗎?」從背後傳來美帆的疑問。
「不,不是的,這個嘛……」
他的右手水平地抬了起來,呈現「模仿飛機」的姿勢。
為什麼會這樣子啊?
他用左手握住右手腕,拉向自來水,這必須要用到全身的力量才行。右手像是被彈簧給舉起來似的,隻要握住的力道稍一減弱,立刻又會往旁邊跳起來。
「深淵同學,你在做什麼啊?」
「做什麼?我也很想……」
左手一邊緊緊捉緊著右手腕,拉到正麵,眼前的水龍頭的感應器立刻有了反應,瞬間流出水來。
那一刹那……
「吼吼!」
右手發出了像是強烈鼻息的叫聲,猛然變成了一頭狗。
「咦?」
他分不出這是白白、大眼還是阿猛。到底要從哪裏來區分啊?不不,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該怎麼辦!
狗頭哼叫著,雙眸發出耀眼的怒光,向犬治露出它可怕的獠牙。
「深淵同學?」
「沒沒沒沒,什麼事也沒有。」
犬治死命地將狗臉押在他的白襯衫下。狗頭不停猛烈地撞著他的腹部,身體因此不禁變成「く」字型,隨著痛苦的呻吟,水流被伸出來的左手彈開,激烈的水花到處四濺。
「呀!」美帆驚訝得往後退。
為什麼會這樣啦?為什麼狗會跑出來啊?是魔術的效力還在嗎?而且被人家看到這種東西該怎麼辦啦?
「真是的,你在幹嘛啦!深淵同學?我又不是青蛙,幹嘛要潑人家水啦!」
美帆的聲音再度接近他身後。
被攪見了,沒辦法,隻好激怒芳岡讓她自己離開。
「芳、芳岡同學,我突然覺得,你某個地方長得好像青蛙耶!哈哈。」
犬治從牙齒間呼著氣,並往洗手間橫向移動。
「你說我哪裏像青蛙了啊?」
背後傳來的聲音也跟著犬治一起移動。
「你想逃到哪兒去?等一下啊,說清楚人家哪裏像青蛙了?」
不行,這樣反而造成反效果。她不但沒有被氣走,反而還跟上來了。
「呃,這個嘛……也不是說有哪個部分像,而是……啊……你想想,青蛙很可愛啊。」
「可、可愛?」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做才好?右手一直放在襯衫下看起來很奇怪吧。嗯,一定會覺得奇怪的,但若拿出來發現他的手腕是隻狗頭,那才真的是怪得離譜吧。所以現在應該怎麼辦啊?
「深淵同學?」
她將手搭在他肩頭,犬治因嚇到背筋頓時打直。橫向移動的雙腳不小心纏在一起,就在他快要跌倒時,大大地揮著兩手才站穩了身子。
「深淵同學,這是……」
從襯衫伸出的右手僵硬地往上舉起,麵向美帆。
「這、聽我解釋,芳岡同學,這個是……」
「Fever!」美帆的臉閃耀著光輝。
「咦……」
「那是約翰屈伏塔的姿勢吧。」
「……那是誰……又是跟翻倒攤子有關的人嗎?」
「兩腳張開的方式是對了,腰要更向旁邊扭出去,手舉起的角度是……」
美帆抬頭看著往上伸的自己的右手。
「像這樣,要伸出食指喔。」
手,已經不是狗頭了,難道是幻覺嗎?啊,一定是早上的魔術太令人印象深刻,所以像是自我催眠還是暗示一般地出現,雖然肚子還有點痛,但那並不是真正的狗。對,一定是這樣子沒錯。
犬治彎著腰,舉起右手重新望向美帆。
「Fever!」他也回美帆一個燦爛笑容。
「……啊,這個……」
「『周末狂熱』是七0年代後半的電影,轟動了全世界,當時大家都用這個姿勢來打招呼喔。早安、開動了、歡迎光臨,每一個都改說成『Fever』唷!當然,拍照時也是Fever的姿勢,當時的首腦會議的照片中,也有各國首腦都整齊地擺出Fever的姿勢呢!雖然我沒看過那張照片。」
「是這樣啊……」
「這姿勢很棒唷,真不愧是昭和俱樂部的一員。」
「我又不打算成為一員。」
況且現在又不是七0年代,這個怪裏怪氣的姿勢,還是免了吧。
「拿去。」
她將手帕遞到犬治麵前。
「深淵同學,你的臉濕濕的。」
「謝、謝謝你。」
犬治收下手帕,好不容易才解除那個怪姿勢,但他眉頭又皺了起來。
手裏觸感柔軟的手帕上,印著一張張黃色的笑臉。那個圓臉是叫做「Smile
mark」,簡單的名字,單純的圖案。犬治覺得他被那種家夥咯咯咯地嘲笑著。
「關於昭和探險俱樂部的夏季研究課題,你的題目就定為Fever吧。」
迷你裙翩然翻起,美帆往走廊走去。
她是不是搞錯什麼了啊?什麼夏季的研究課題,我幹嘛要做那種東西啊?
「若研究王道的Fever,我的螳螂話題就顯得弱了一點,雖然我覺得那是相當具有『昭和味道』的話題。」
隻讓人感覺那是恐怖故事的螳螂卵話題,真的很有昭和的味道嗎?犬治將想要問清楚的好奇心,以甩瀏海的動作來壓抑住。
既然跟自己沒關係,還是不要亂問比較好。我想要過再普通平凡不過的人生,所以不想介入像是Fever還是螳螂等亂七八糟的事情,而且現在也沒那種美國時間。自己一個人住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忙得焦頭爛額,像今天放學回家後,還得整理房間跟打掃……打掃……
犬治的嘴不禁開口成「啊」的形狀。他突然想起,今天忘了打掃門前的馬路就這樣來上學了。
深淵家門前,是住宅區裏風最大的地方,常常會從四麵八方吹來散落的樹葉、被掐在馬路上的紙屑、煙蒂等,這些東西都因風而集中在一起,之後就停在那兒不動了。家門前頓積了一堆垃圾的話,這可就跟「普通」以及「平風」扯不上邊了吧。回家後要先去把垃圾清理掉,唉,又多了一件工作。
「呀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正前方美帆,冷不防發出如青蛙叫聲般的嬌聲。
「怎麼了?」
他問了之後,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
手掌的部分消失了。正確來說應該是藏了起來。他的手被Burberry的花紋布料完全覆蓋住。
「咦?」
換言之,他的手正深深地放在美帆的迷你裙裏頭。
「哇啊啊,你在想什麼啦!」
「想、想、想什麼?我、我隻是在想打掃的事啊。」
「打、打、打、打掃?是說要打掃我裙子裏頭嗎?」
他的掌心感到既舒服又柔軟。
「不、不是啦,芳岡同學。」
右手所埋入的是個既溫暖又陰暗,含有些許的濕氣,柔軟及豐腴彈性的地方,彷佛是在高級的床鋪上頭一樣。他被一股欲望所驅使,不想將手抽出來,好想永遠被包裹在裏頭。
「手是自己伸過去的,但為什麼會這樣?」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你、你的手,深淵同學,我又不是青蛙!」
「青、青蛙?」
「對啊,就是這樣嘛,這樣亂來就像是昭和一樣,啊,你不要在那個地方『吼吼』叫啦,深淵同學,呀呀呀!」
「我什麼也沒做喔!」
「你有啦,有啦有啦有啦!」
他並不想做這種色狼偶然會做的事情,但右手卻怎麼也拔不出來。總之,得想辦法讓美帆安心下來。
一定要讓她覺得沒關係、不要緊……否則的話……
「芳岡同學,我雖然還沒洗澡……」
「討厭!」
「但剛剛我已經洗過手所以很幹淨。」
「討厭啦!」
「手已經洗得很幹淨了,所以你不要擔心,啊!可是我右手好像還沒洗耶!」
「討厭啦!啊啊啊啊!」
美帆的嬌顏像是熟透了的杮子般紅通通。
※
太陽雖已西斜,但窗外仍相當明亮。歎了口氣後,深淵犬治將散落在地上的書拾起最後一本。望著房間裏剛剛才整埋完畢的書架,他一邊甩著瀏海,一邊不停地歎著氣。
下周開始就是考試周,為了讓同學能夠回家做預習,所以這一周比平日提早放學……話雖如此,但一回到家,仍有無止盡的掃除工作在等著他。果然不出他所料,家門前積了一大堆的落葉及紙屑,甚至還有空寶特瓶在地上滾來滾去,解決掉這些後,還有從周末就一直堆在廚房的碗盤要洗,緊接著還要整理不可燃的垃圾,洗澡擺最後吧,在此之前要先整理像是被台風肆虐過的房間。
將最後的書放人書架原本的位置上後,側頭望著被打了開來的房門。
「喬美?」
他察覺到走廊下有聲音,但似乎隻是房屋吱吱嘎嘎的聲響。
「唉,算了。」
金發少女不知消失至何方。
可能是去拿行李了,又或許她有另外可住的地方,反正再怎麼想都沒用,也沒特別期望她會在這裏住下來。
總而言之,房間終於整理完畢。之後就是處理不可燃的垃圾以及洗澡,對了,還得先去買防止地震傾倒的器具才行!還有,放在床頭架上的DVD也得還給出租店,這時突然想到,還有大批的待洗衣物等著他。
雖然室內有空調徐徐的微風,但他額頭仍沁出一層薄汗。
犬治攤在床鋪上。
「好累喔!」
他躺在床上,用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
犬治看著自己的手邊,啐了幾聲。那是Smile
mark的手帕。
美帆借給他之後,就這樣被帶回家。因為她家是在隔壁的站,所以常常跟她坐同一班電車,但今天卻沒有一起回家。白天,他做了那麼丟臉的事……覺得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舉起右手仔細端詳。沒有任何變化以及異常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嘛!與其想那些沒有意義的事,但不如想想下一個該做的工作。
嗯,必須要將這手帕洗幹淨再用熨鬥燙過後還給美帆才行,要先洗手帕嗎?也好想洗個熱水澡喔。他此時想到,身上還穿著學校製服。床鋪的床墊相當舒服。
犬治不一會兒便進入夢鄉。
※
在床邊的大桌子上,有個銀色的拖盤,上麵有大大小小的手術刀以及並排的鋸子。
「咦?」室內一片廣闊的灰暗。
當他正要開始走時,桌上放置的照片吸引住他的視線。那是六寸的大小,不,應該還要再大一點,八乘十的大小。黑白印刷以及彩色的約有數十張。
栩栩如生,血肉模糊的相片。
「……呃。」
他原以為那是拍攝鮮血四濺的照片,仔細一看,類似珍珠色的背景裏留有多道血痕。那真是詭異的照片。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側著頭喃喃自語,並往斜後方的床上看去。
那裏放了一個睡袋。我是……從那裏……起來的嗎?為什麼床上還要特地擺睡袋?不,重要的是,這裏究竟是哪裏?
頸部全是冷汗。心髒像是被拳頭重重一擊般發出高鳴。它正伺機而動。背部彷佛有個帶有毒性的昆蟲正慢慢地一步一步爬上來。被完全不曾感受過的寒氣所侵襲,犬治頓時陷入恐慌。
它正伺機而動。
「那到底是什麼?」
※
「『什麼』,指的是什麼?」
「……咦?」
「那是您的問題嗎?」
聽見湊在耳邊的聲音,犬治甩了一下瀏海。現在似乎是在醫院的病房裏,不,這裏是自己的房間。此刻他正橫躺在自己的床鋪上。集中焦點的視線中隱約出現了電腦桌,立刻知道那旁邊的窗戶景色已變黑。床單擦過了臉頰使他轉過頭,他的臉立刻與身旁的美腿對上。
緊身窄裙中伸出來又長又直的一雙美腿。
那富有如長筒襪般張力的彈性肉感,不會讓人覺得太粗或是有多餘的脂肪。可以說是腿形修長的美腿(錄:腿形的美腿…)。或許是反射了螢光燈的光,像是聞到充滿蜜糖的滋味一般。
從美腿上散發著的並不是香皂或香水之類的味道,而是香甜且固態的香氣。
「你是誰?」犬治很快地起身。
「我是黑莎。」緊身窄裙加上全身套裝裝扮的優雅女性開口說道。
「啊……咦?」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當他睜開眼,房裏總會出現不認識的女性啊!(錄:…這你還不滿意啊)
「我是黑莎。」她又再重覆一遍。
「那是你的……名字嗎?」
「因為您問我是誰。」
她有一副貴族臉孔,看似冰冷且難以接近。她戴著方形眼鏡,配上瀏海以及臉龐兩側外輪廊線的銳利層次短發,一副辦事能力桌越的女強人類型。看起來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是個秘書。
沒有任何缺失的麵貌,但隻有額頭一角呈現不自然的紅暈。
「……請、請問……」犬治看著黑沙的臉歪了歪脖子說。
「這不是撞到的。」她用長而白皙的手指蓋住略為紅通的額頭回答。
「我不是要問這個……」
「那我開門見山的說吧,關於周末所交出來的契約書……」
「咦?你是?」
「黑莎。」
「……」
這名字他已經聽了三遍了。
「容許我繼續嗎?關於契約書,有一些不完整的地方。再這樣下去的話……」
「請問,你來這裏是要做什麼啊?」
「我是來為您做說明的。」身著套裝的女性,麵如冰霜地說著。
「……為什麼?」
「因為我是惡魔契約檢察官。」
「什麼?」
「因為我是新上任的檢察官,或許有些尚待學習的地方,我會盡我所能去努力,請您多多指教。」
「這、這個嘛……」
「那麼,關於深淵犬治先生的惡魔契約書,目前有些不完整的地方……也有雙重契約的可能……不去管它的話,恐怕無法成為正式的契約。」
什麼跟什麼嘛,說什麼契約,她是推鎖員嗎?不,若是女性的話就是推鎖小姐了吧,不不,重點根本不在那裏嘛!
「看您的表情似乎很擔心。」
「這該怎麼說……」
「關於契約的基本條件我都會整理出來,請您放心。」
「……這個嘛……我是無所謂啦,這個……」
他指著黑莎的腳尖。
「您有問題嗎?」
「不好意思,房裏請不要穿高跟鞋好嗎?」
「做為一名人類,我認為這並沒有問題。」
「……有問題的。」
說畢,黑莎冰山一般的頓時起了變化。
「我已經很努力在學習了!」
白色的額頭變得更為蒼白,變成了瘀青般的顏色,嘴角露出了牙齒。接著,所有的頭發則倒立成一根根極細的針。
「我是哪裏有問題?請您說清楚。我得盡早上任,不容許失敗。」
「……嗯,這個嘛,在室內通常都會脫鞋的。」
她那頭發是怎麼回事?是錯覺還是幻覺?趕快哪一個人來解釋一下!
「這個國家是從何時產生這樣的習慣的?」
「何時開始……?這我也不大清楚。」
嗬嗬,黑莎笑了起來。
「你自己不知道還來指責我,那是單純的找碴,還是想害我掉入陷阱?」
她那蒼白的臉又恢複成純粹的白,頭發也平靜下來,變回短層次的發型。
犬治壓抑住眉間的怒氣,慢慢接下去說道:
「……你穿著鞋……也沒關係。」
說不定她是個危險人物,雖然不知道有多危險,不過總覺得,等知道她的來意後,自己的處境會更加險惡。總而言之,先別亂說話,設法讓她早點回去才好。
黑莎單手放在眼鏡上說道:
「那我可以繼續下去嗎?關於這次我前來的目的,惡魔契約書的事情。」
她語尾,與從門外傳進來的叫聲重疊。
「唔哇哇哇哇哇!」
跑進來的喬美用力撞倒在床上的犬治。
「真是的,你跑去哪裏了啦?人家好擔心喔!」
「什麼跑去哪裏?你自己不也一樣。」倒在床墊上的犬治反駁道。
「人家一直在找你呀,一直一直地找,橋下、垃圾堆中跟烏鴉的鳥巢裏都沒有啊,你不可以離開人家唷!」
「你在說什麼啊?」
壓在上頭的喬美,緊緊抱著犬治的右手。
「要永遠在一起唷!不是約定好,即使是死亡或到了星星的那一方都要永永遠遠在一起嗎?」
「等等,我,我跟你並不是那種關係啊。」
喬美的腳毫不客氣地踩著犬治的臉。
「最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
「好痛,所以我說啊,你說的跟做的根本是兩回事嘛。」
他猛然發覺到,喬美並不是在跟他說話。她緊緊抱著自己舉起的右手,用她的小臉磨蹭,然後對著那隻手說話……
吼吼……
右手變成了狗。
又變形了。
散亂的黑白狗毛也磨蹭著喬美,伸著舌頭舔來舔去。
「這、這是?」
「根據契約書的內容,果然召喚了惡魔沒錯。」黑莎冷靜地說道。
「什、什麼啊……這不是魔術嗎?應該不是真的狗吧?」
「什麼不是真的狗,小可貝不是好端端地在你眼前嗎?」
嘟著嘴的喬美背後,黑莎繼續說道:
「那是地獄之門的看守犬,可魯貝洛斯吧。」
「等等、等一下啊……你在說什麼啊?這是真的狗,為什麼?」
「汪汪,什麼為什麼?明明是尾巴還這麼羅嗦。」
「所以,她是根據前些日子作成的惡魔契約者,所召喚而來的。」
犬治的臉努力從喬美的腳下逃出來。
「……給我等一下啊……」
他在床上坐正,調整呼吸,輪流望著眼前兩位女性。
「要等什麼啊?」
「是叫我們不要動吧。」
犬治一邊聽著她們的話,輕輕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