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個……你們兩個互相認識嗎?」
銳利層次的頭發點點頭,但金發則是左右搖頭。
到底是怎樣啦?
「明明用了幹擾電波,汪汪,卻還是被這個惡魔契約檢察官找到了,好像是被跟蹤的,真討厭。」
「我們能掌握住契約者所在的位置,不會去特地跟蹤鬼新娘。途中會遇到是因為我們的目的地一樣,這的確很巧。」
到底是在說什麼?犬治被搞得一頭霧水。
「什麼都好啦,總之先脫離……也就是,讓我變回原來的手。」
喬美生氣似的嘟起了嘴。
「人家也很想解除契約,讓小可貝脫離你變回原來的樣子啊。」
「您是要撤銷契約嗎?這樣的話我可以來準備。」
「……等、等一下啦。」
他對著兩人用左手撥了撥瀏海。
喬美很寶貝似的用力抱著犬治的右手,黑莎則像是玩「一二三木頭人」時,在當鬼的人要回頭抓人時的瞬間立刻僵住。
「汪汪,等什麼啊?」
「應該是叫我們不要動吧。」
望著坐在正麵的少女,以及站在他左側的秘書風女性犬治確認似的開口問道:
「從剛才就一直在講什麼契約的,我並沒有在那個契約書上麵簽名啊。」
「你真是個大笨蛋!」
「在羊皮上,寫上血書的契約書是絕對有效的。」
「……什麼!」
對於她們兩人的話,犬治隻能不解地歪著頭看。
這兩人,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又沒有簽名,就算有的話我也要解約。所以,趕快拿掉我手上的狗吧!」
「太好了,小可貝自由了!」
「您是要放棄您的願望嗎?這不要緊嗎?」
兩人同時說完後,犬治向著黑莎扭了扭脖子問道:
「……願望?應該沒什麼關係吧?雖然我不曉得你們向我推銷了什麼,如果是呼叫幸運的水壼或是印監什麼的話,那種東西我就不需要了。」
「在二日月前。」
「二日月?」
那是什麼單位啊?
「也就是前天晚上,深淵犬治先生的身體陷入無法自行回複的狀態。」
「不會啊,我現在好得很呢!啊……」
他腦海裏閃了一下,變成了電影畫麵。
犬治的身體飛落於路麵上攤開的一張白色地毯,但卻仍停不下來。身體被地毯團團裹住,像隻結草蟲般,在地麵上滾來滾去。
交通意外的記憶變成瞬間切換的電影畫麵。
※
犬治在床上與喬美互相瞪來瞪去。
在他旁邊剛剛遻明完畢的惡魔契約書檢察官黑莎,則是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什麼惡魔啊,喬美!你說什麼從東歐來的,根本就在騙人嘛!」
「人家才沒有騙人呢!人家是從東王之國來的嘛!」
犬治想要將喬美緊緊抱住的右手給抽開,聽到手掌傳來的咆哮聲後,卻又反射性地減緩了力道。
真的有惡魔存在著……在眼前、在左邊,以及在自己的手掌上……
不管相不相信,在實際上攪到、感覺到,並與之談話後,他也不會愚蠢到堅決說這並不是事實。
犬治撥了撥瀏海後望著黑莎。
「你說的無法自行回複,指的是嚴重受傷嗎?」
渾身鮮血地被羊毛地毯包裹著,最後,在羊皮紙上以血文字作成了古老的惡魔契約書……看來似乎是這樣子……
「被召喚的惡魔能夠實現深淵犬治先生的願望。」
依據契約書所招喚的可魯貝洛斯,附身於右手上……之所以會附身於右手上,是因為那是受傷最嚴重的部份……看來似乎是這樣子……
「我認為這跟您所希望的是一樣的。」
呼喚出來的可魯貝洛斯與犬治一體化,即可實現願望。當時他的確有個願望,那就是—不想死去。
「什麼意思啊?難道沒有別的方法嗎?」
「你對小可貝有什麼不滿嗎?太過分了啦,不喜歡的話就還來呀,把人家的小可貝還回來啦。」坐在正對麵的喬美口沫橫飛地喊道。
「不是啦,我也很想還啊,但要怎麼做才能還給你啊?啊,對了,契約書。黑莎小姐,車禍時包裹我的地毯現在在哪裏啊?」
「啊,這不在我的監察範圍之內。」
「可是,黑莎小姐,你不是因為契約有問題才過來的嗎?那如果沒有契約書的話,問題不就都解決了嗎?」犬治一口氣問道。
「跟我之前所報告的一樣,契約書上並沒有最後的簽名。」黑莎淡淡地回應。
「也就是說契約書正在某個地方,但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情呢?」
「因為在羊皮紙上,用血所記述的契約書是絕對有效的。」
「是這樣喔。」
用惡魔的力量所訂下的契約,這個事實會傳到魔界嗎?那麼魔界到底是何方啊?不,管它是在何方,現在他想問的並不是這個問題。
「嗯,請問,沒有簽名的話會怎麼辦?」
「新月變為滿月的那一半的期間,會形成假契約。」
「那是幾天啊?」
「果然是個大笨蛋。」喬美罵道:「月亮的周期是二十九點五天,新月與滿月大約以十四點七天的間隔做循環,這可是最普通的常識呀。」
犬治搔搔頭,重新望向黑莎。
「從新月變為滿月的那一半期間,大約是一個星期吧。」
「不到一星期……若到了這個日子,契約就會無效。」
「……從遭到意外的星期六開始算,不到一星期話,就是一直到下星期五的晚上都屬於假契約羅?」
「是的。」
「這個你一開始要先說啊!」
「我已經說明過了。」
「……」
—才沒說呢!
但犬治把這句話給吞了回去。
為了無聊的事而慌張混亂一點用也沒有,而且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要問出來。
「那……若要解除假契約呢?」
「這個嘛,就要視情況而定了,這也是我視察的一個項目。」
「若契約期間終止的話,那可魯貝洛斯就會離開我的右手羅?」
「所以我剛剛才說是要視情況而定。」
「你就說個例子看看嘛。」
「既然有惡魔被召喚的情況,當然也會有單純脫離的情況,還曾有報告說會一直附身下去。」
雖然不太了解召喚與單純脫離的分別,但比起什麼參考資料都沒有,這樣至少有點頭緒。
「算了,惡魔脫離的話,我就會回複來的樣子了吧?」
黑莎並沒有回答。
因為願望會被還原,那麼,在可魯貝各斯脫離的情況下,說不定自己的身體又會變回到出車禍時的狀態。
天花板的螢光燈發出令人不舒服的沙沙聲。
重點就是,他會重回醫院裏……無法自行回複,那是多嚴重的重傷呢?不,等一等,最主要還是「自行回複」這件事吧?若用藥或是手術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如果就這樣解約,仍必須住院嗎?若要選擇惡魔附身的生活,與住院的生活……到底哪種才好啊……呀!
「即使如此,還有雙重契約的可能性。」
像是要蓋住黑莎的聲音般,喬美放聲大喊道:
「回去了啦!就算真有問題,也是訂定契約的人自己要去解決的啊。不解決就算了,你真的有夠羅嗦耶!」
調正姿勢後,黑莎像個機器人般轉過頭去。
「既然大致已經確認及轉達,那麼就此告辭。」
「等一下啊。」
準備往房門走去的黑莎因回應犬治的呼喊,又以「一二三木頭人」的反應僵住。
「了解。」以單手單腳往前走的姿勢,黑莎呢喃道。
她那老實的個性與那冷酷的外表大異其趣。
「那,這個呢?」犬治指著坐在他正前方的少女問道。
「什麼『這個』啊?真沒禮貌。」
「她跟深淵犬治先生並沒有契約的關係。」黑莎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也可以啦!沒有訂契約的惡魔為什麼會在這裏啊?」
「我也沒有與人類訂契約,但也在這個地方。」
「一起帶回去啦。」
「人家不要!」喬美又嘟起嘴了。
「隻要不觸犯到魔界的『禁令』,無契約者被認定可以自由行動。」
「汪汪,小可貝!」
「……」
結果,這女孩子要在這裏嗎?她打算跟我一起住嗎?
「已經可以動了嗎?」黑莎問道。
犬治茫然地點點頭。
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啊?不,是該怎麼做才好啊?快想一想,冷靜地想一想對策。
從斜旁傳來的碰撞的聲音,令犬治猛然抬起頭。
穿著窄裙的套裝女人迎麵撞上門板。
「什麼?」
「什麼也沒有。」
「可是,這麼大力地撞上去……」
「不小心的。」黑莎一邊摸著被撞得發紅的臉一邊回答。
這麼一想,剛見麵時她的額頭也是紅紅一塊,可能是她那老實又迷糊的個性所致……果真跟她冷酷外形很不搭呢!
「不要緊吧……」
「告辭了。」
穿著套裝的她伸出膝蓋,大步消失在走廊上。
同時又聽到了巨大的摔倒聲音。
「沒關係的。」
黑莎的聲音比犬治開口問還快。
「聲音很大耶!似乎還滿嚴重的……」
「這點小傷,跟掉到菲亞龍的巢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麼。」
「汪,你還掉到火龍的巢穴裏啊!竟然還能活下來。」
「……黑莎小姐?」犬治伸長脖子往走廊上探去。
「不要緊的,真的沒關係。」
伸直背筋的套裝女人,消失幽暗的前方。
「……那個……我家的樓梯滿陡的。」
犬治的聲音與從樓梯上跌落的聲音、慘叫聲重疊在一起。
※
「再一碗。」
從餐桌的對麵,喬美精神抖擻地伸出手。
她手上握著的是空了的杯麵,單手拿著叉子,嘴唇邊沾著菜渣,微微地笑著。
犬治的麵前也放了一碗杯麵,但他吃到一半筷子就已經停下來。因為沒有出門買食物,廚房裏原本就有的杯麵便是今天的晚餐。若能去個便利商店什麼的,至少買便當回來吃也好一點,但不曉得右手何時又會突然變成了狗,而且他還需要充分的思考時間。
……該怎麼做?與惡魔的契約……還有現實的問題,今後該怎麼辦……
「再一碗。」喬美再一次重覆。
「這樣就吃完兩碗羅?你看來好像能吃很多碗的樣子。」
「因為很好吃嘛。」
……首先要先了解……狗頭會在何時以及什麼樣的情況下出現……
「再一碗。」
雖然希望冷靜好好想一想,但喬美卻一直來煩他。
犬治撥著瀏海,歪著頭往斜後方的廚房看去。
放在爐台上的水壼發出咕嚕咕嚕的低吟,並不斷冒出水蒸氣。
「水已經沒有在沸騰了啦。」
「還有啦!」
「還沒。要再沸騰十五分鍾以上才可以。若不長時間沸騰的話,無法消除自來水裏的氯氣,為了健康著想,這種事要注意點才行。」
幹嘛要關心惡魔的健康啊?不對,雖說她是惡魔,但也不能讓不好的物質進到體內吧。先不提這個,這女孩到底要待在這裏到什麼時候啊?難道要等到什麼假契約結束嗎?
「小氣鬼,這樣的話,那個給人家啦!」喬美指著犬治麵前的容器說道。
「這個?可是又還沒吃完,而且麵糊了又不好吃。」
「給我!」
手迅速地從對麵伸過來,瞬間奪走了犬治的杯麵。
「汪汪,這、這個,好好吃唷!」
「真的假的啊……可是麵不是糊掉了嗎?」
金發少女的嘴忙得不亦樂乎,不一會兒泡麵便清空了。
「再一碗!」
「……還要吃啊……」
犬治邊歎氣邊站了起來,往爐台走去。打開放在調理台上新的杯麵,伸手去拿已經沸騰足夠的水壼。
「燙!」
冒出來的水蒸氣掠過指尖,同時,右手轟然大叫。
狗頭以飛快的速度出現,給眼前的水壼一計上鉤拳並跳了起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到達沸騰燃點的水壼拋向空中後翻倒,蓋子飛了出去。
如煙霧般的大量水蒸氣頓時包圍住犬治。
會燙傷!不,不隻會燙傷,還會被燙死!他會死在這裏,眼看就要魂歸西天。
「別怕。」喬美大叫著,快速跑了過來。
「……唔,嗯……」
「不要緊嗎?」
「咦……那個……」大量的白煙中,犬治的眼睛眨個不停。
熱水並沒有灑下來,他並不覺得燙。不僅如此還恰恰相反。眼前出現了一道冰的瀑布。灑落在爐台以及地板上冰冷無比的瀑布源頭,是凍結在他頭頂上的那個水壼。
「……這是……什麼啊……」
「是凍牙!」
「……什麼?」
「就是牙齒發出哢啦哢啦的聲音後便釋放出來的東西啦!」
「……什麼?」
「也就是說,白白是凍牙、阿猛是灼眼、大眼眼是槌牙。」
「……最後的那個,是什麼啊?」
「槌牙。」
「……是那個嗎?」他指著冰瀑布道。
「我不是說了是小白白將熱水變冷凍的嗎?真是的!不要緊吧?」
換句話說,也就是將噴出的熱流瞬間結凍的意思吧。
「嗯,應該沒有什麼事。」
「真的沒關係嗎?小白白。」
「你擔心的不是我喔?」
「我跟你說,小白白最討厭熱的東西啦!」
喬美心疼地愛撫著犬治右手上白色條紋的狗毛。
「真是的,要小心一點啦。」
「我、我隻是要倒熱水而已啊,將水壼撞飛的是這隻狗……」
手上的狗頭張著大牙,惡狠狠地瞪著犬治。
「……是這隻白白。」
總之,先換成它正確的名字。
喬美哼地一聲說道:
「但把手伸到熱的地方的是犬治吧。」
「因為,我是要倒熱水啊……」
「因為你的右手是小可貝,所以不要做奇怪的事啦。」
「我又不是故意要做什麼奇怪還是危險的事,那可是我自己的手耶。」
「你是右撇子嗎?」
「……嗯。不過我隻是很普通、不粗魯且理所當然地使用而已,像剛剛若白白沒有突然跳出來的話,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改成左撇子吧。」
喬美說得倒挺幹脆。
「……你可真亂來啊。」
「一直找藉口根本不像男人嘛!總而言之,不準做出讓小可貝討厭的事。哎呀,小白白好可憐喔!我幫你呼呼!」
她摸著手指愛憐地說著。
「這隻狗……不,是可魯貝洛斯,討厭什麼啊?」
「你應該很清楚吧,因為你是真正的尾巴呀。」
「什麼……」
第一次遇到喬美時,她也是這樣稱呼他的。
「因為你是小可貝的尾巴啊。」
「……尾巴……我是尾巴?」
等一下!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真是的,犬治,你是不是忘記什麼重要的事情了?」
「又有什麼事……」
喬美氣嘟嘟地回到餐桌上。犬治還來不及問,她就兩腳張得開開,將空的杯麵遞到他眼前。
「再一碗。」
「……原來是指這個啊。」
旁邊耀眼的冰瀑布裂了開來,結凍的重水壼與大量的冰塊,一起砸向犬治的頭頂。
※
第一隻可魯貝洛斯,阿猛,怕水。
……所以……遇到學校的自來水時,反射性想逃走……
另一隻可魯貝洛斯,大眼,喜歡潮濕陰暗的地方。
……換言之,他手之所以會伸進芳岡同學的裙子中,為的就是這種原因……
最後一隻可魯貝洛斯,白白,討厭熱。
「必須要注意的,還有……」
氤氳的熱氣使得窗戶及上的霧麵的門變得更加霧茫茫。(錄:這句是啥)
熱水隻注入浴缸的一半,但這樣已經可以泡到腰的地方了。犬治抱著膝蓋坐進浴缸裏,慢慢地淹到頭頂部分。
被凍結的水壼猛烈砸到,腫了一個大包。
他邊打著噴嚏、吸著鼻子,邊將放的熱水調到四十度以上。浴缸大到可以將雙腳伸長,但需要再加些水量,若水溫不夠溫暖的話,就不會想要將身體拉長。
「為什麼室內要搞成像是雪崩一樣啊!」
他用兩手擦拭著臉。
目前可魯貝洛斯正隱藏著。它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出現呢?至少知道並不會隨他的意誌而出現。最重要的一點是,它是無法控製的,會出其不意地出現,將冷凍冰柱吐得到處都是。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啦!」犬治鬧別扭地嘮叨著。
由於惡魔契約的幫助,犬治得以在嚴重的交通意外中獲救,不用住院即可生還。這樣很好……很好嗎?應該算很好吧……不過……
浴缸的熱氣拂過臉龐。
隻要冷凍柱稍微解凍,被它砸到的話不隻會凍傷,恐怕會被凍到連命都沒有了。可魯貝洛斯可怕的獠牙、淒厲吼聲與凶猛的眼光,根本無法想像會有跟它心意相通的一天。這就有如沒被人類飼養,凶惡殘暴的猛犬緊跟在身旁一般,一個弄不好,性命的危險度以及危機率便會提高。
或許乖乖住院還比較好一點。
洗完臉的手緊緊咬著犬治的臉。
「我才正在想耶!怎怎怎怎怎怎麼會……」
他握著手腕,用力將右手的可魯貝洛斯從臉上拔開,噗一聲,像將輪胎放氣的聲音一樣,犬治臉上噴出大量鮮血。
「等、等一下啦,你有什麼不滿的,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逼近的獠牙及凶猛的氣息所震懾,犬治浴缸裏踉蹌摔倒。
「會淹、淹死的啦!等一下啦,等等啦!」
犬治在水花四濺的浴缸中大喊大叫。左手離不開右手,也就是,他沒辦法用兩手撐住。因為無法抑製住橫衝直撞的右手腕,身體就這樣沉入浴缸底。肯定會沉下去的,無論雙腳如何亂動亂踢,也無法從這不自然的姿勢將身體拉出來。
「不,不想死……」熱水大量灌入嘴裏。
從臉上流出來的鮮血映入眼廉,看起來宛如一副羅沙哈測驗一般的畫。
「我真的……真的……不想……死……」
鼓膜漸漸感到麻痹,所有的聲音,在他耳裏都變成了金屬片摩擦的刺耳音。
※
在八乘十的照片旁,他看到有個半透明的方盒。
那是DVD塑膠盒。
「星際大戰!」
他念著並將盒子拿了起來。
犬治生硬地環顧昏暗的室內。有好幾張的單人床與桌子,還擺放著許多瓶罐罐類似藥品的東西。整室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液味,是隨便撒的吧,但仍掩蓋不住各式各樣的有機物所產生出來的惡臭。
它正伺機而動。
犬治慌張的視線到處搜尋。鼓動也粗暴地撞擊著肋骨。響徹鼓膜的混亂呼氣,彷佛是從超巨大的揚聲器所發出的咆哮聲一樣。每呼吸一次,就像火上加油般加劇死懼感。莫名的恐懼。
馬上就要逼近。
那是什麼?他聽見從齒縫間流露出來的聲音,察覺到自己正緊緊咬著臼齒。回洫在鼓膜間慌亂急切的呼吸聲,其實是出自於自己。
必須要立刻逃走。
然而,身體卻無法自由行動。膨脹的恐懼與不安,有如沉重的大石般重重壓在他的肩膀及手腳上。如今連脖子也無法轉動,甚至連眨個眼都沒辦法。
「小可貝!」
聽到背後傳來的那響亮又爽朗的聲音,他的身體不禁一震。右手恣意跳了起來,為了配合那個動作,身體跟著半回轉。
從身後門口的送光處,喬美邊跳邊走了過來。
「汪汪!小可貝小可貝,小可貝!」
她來回輕撫著犬治的右手。
「走吧!」
「走去哪裏?」
「總之要先逃走才行。」
「逃走?」
喬美的兩手抓住犬治的右手後便緊緊抱著。
※
右手被拉著,在熱水的蒸氣中被緊緊握住。
犬治甩甩濕淋淋的瀏海,用浴室的毛巾擦著額頭。腹部壓在浴缸的邊緣,呈現一副不自然彎曲的姿勢。祼露的上半身被拉出來,下半身仍浸在浴缸中。
喬美吼吼唱唱的聲音,浴室內形成回音。
得、得救了……是她把我從浴缸底拉出來的嗎?
他一抬頭,突然咻地閃過一個記憶。
逃走……?
他被這麼強拉著手時,似乎感到喬美對他說過這句話。
—是什麼時候說的……說要逃走……從哪裏?
應該先問她這件事吧?不,還是得先道謝才行。
犬治在霧蒙蒙的熱氣中側頭思索。
頭上那個大包已經消失,臉頰上的傷也已痊愈。為什麼會好得那麼快?
「刷刷刷!洗澡去,洗得幹幹淨淨……」
配合著歌聲,接著的右手跟著旋律擺動。由於滿室的霧氣與熱氣,導致視線看不清楚,但曉得她正用毛巾擦拭著右手。
「喬美……」
「小可貝,幹幹淨淨……」
「喬美,我的傷為什麼……」
為了洗掉肥皂的滑潤感,右手用力被拉了回去。
從熱氣中,出現了小個子的少女與手掌貼在一起的身影。可魯貝洛斯已經完全消失。犬治像往前摔一樣朝向蹲在麵前的金發少女,想要開口說話……然而……全身卻僵硬無法動彈。
「為什麼?」
「什麼啦?」
喬美此時一絲不掛。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沒穿衣服啊?」
「因為在洗澡嘛!」喬美笑咪咪地說著。
「可是,是我在洗澡。」
「就是啊。」
一副「你到底在說什麼啊」的表情,金發少女的臉湊了過來。
「我說啊,既然要來有男人在洗澡的浴池,至少要穿下擺卷起來的牛子褲,或穿個短褲吧!當然,不隻是要穿短褲,上半身還要再加個T恤啊。最少最少也要穿個泳衣吧!啊,你可能沒帶永衣吧。不過,在家洗澡還穿永衣也很奇怪。所以啊,至少也是穿像是三助(於澡堂中,替客人燒水、擦背的男人)的打扮吧,不不不,這樣更不可能吧!」
「你劈裏啪啦在說什麼,人家根本聽不懂啦!」
握著犬治的右手,全身祼體的少女磨蹭著身體靠了過來。
—難道是我自己太在意了嗎?(錄:是別人不在意你)
雖然他想移開視線,但由於兩人靠得太近,他無法阻止一絲不掛的同體進入眼底。
麻雀雖小五藏俱全的身體,該說是曲條、無脂肪或是瘦弱呢?不過,胸部卻沒那麼小。應該差不多是平胸以上、一般的水準未滿吧。原本就白皙無瑕的肌膚,因淋漓的香汗染上淺淺的櫻色。犬治甩了甩瀏海,雖然他試著想像是跟比自己小很多的表姐妹一起入浴洗澡,但沒辦法,怎麼看她都是差不多與自己同年,隻小一點點的女孩子。
「我說啊,你很討厭被泡到水裏吧,好可憐唷,我幫你呼呼!」
喬美將犬治的右手拉至胸前,緊緊抱住。
「真是的,小可貝,尤其阿猛最討厭水了,一定要像這樣用毛巾擦得乾幹的才行啊。」
「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在浴室裏吧。」
手上感受到……胸部的……比所想像還豐滿的……彈力。犬治不知為何向前一率,為了支撐身體,隻好用左手抓住喬美的屁股。可想而知,兩人此刻緊緊貼在一塊兒。
「哇啊啊啊!」
他連忙慌張地將身體往後。
這樣不好吧!如果隻是一起洗澡的話,還算說得過去……一起洗澡真的沒關係嗎?不不不,目前這個情況跟洗澡無關,年紀相當的男女赤祼身體貼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個大問題嘛!
不對,從來沒問過喬美的年齡,所以不曉得是不是「年紀相當」,以外表來看,不是「年紀相當」嗎?根本就是一樣大啊!
「你幹嘛要這麼用力啊?聽好,若不是我的話,小可貝是不會好好洗澡的。」
犬治頻頻地往浴缸退去,但喬美卻愈貼愈近。
「啊,你又想進來浴缸嗎?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因為對方是惡魔,所以跟人類不同,但無論她的外表還是觸感都是個女孩子,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啊?這個嘛,若要說是惡魔的證據的話,是尾巴嗎?對了,電玩之類的惡魔,都有條尾巴的,所以她應該有尾巴吧?
「汪汪,討厭,你手要伸到哪裏去啦?犬治!」
喬美扭了個身,兩人的身體貼得更近。
「你的手……竟然……在我的屁股,呀呀呀呀!你在做什麼啦?還一直轉動著,等一下!呀呀呀呀呀!等等……你的手指……手指不要放進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緊繃的雙臂所產生的痙姅,立刻傳至少女全身。
水花猛烈四濺,犬治往後倒入浴缸中。
喬美像是癱軟昏睡地壓在他身上。兩人都沉入水中,而且犬治還是完全沉在水底。雖然想大叫,但口中卻又喝入大量的熱水。
—冷靜一點,若隻是喬美的體重,應該輕易地就能抬起來。
他想站起來,右手卻又激動地跳出來。
可魯貝洛斯又再度發狂。
—不要鬧啊,被水淹到又不關我的事,這種情況也是無可奈何的啊!
他沒辦法動,甚至也沒辦法輕鬆地抬起喬美。昏迷的人類很重,沒想到連惡魔也一樣。犬治在浴缸中滑倒,姿勢狼狽。(錄:在水底還能滑倒啊)
—無論是右手的狗……還是惡魔少女……隨便少一個,他就能夠立刻站起來……
犬治用左手拍了拍水中喬美的臉。給我醒醒!喂!再不起來就要溺水了啦!一直待在水裏的話,就算是惡魔也沒辦法呼吸啊,不對喔,惡魔的話或許沒問題。
從自己的口鼻噴出來的水泡在眼前形成陣陣漩渦。
—對人、人類來說可就問題大了啊!
從頭頂上模糊搖晃的波紋中,傳來狗的犬吠聲。
死……我還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