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客廳傳來了電話鈴聲,犬治沒理會,隻是環視著自己的家。
「……你是在哪裏被偷襲的?那家夥,現在在這裏嗎?」
它正伺機而動。
「不是啦,我是在外頭被偷襲的啦。」
馬上就要逼近。
「喬美,你已經回到家羅,逃得好……逃得……」
必須要立即逃走。
「……是從哪裏?」喬美慌張地跑了過來,強拉著犬治的手這麼對他說。
犬感到寒意並同時想起,他待在廣大灰暗的室內,床上隻有睡袋,在他旁邊的桌上有個銀色托盤,鋸子以及八乘十大小的照片擺在上頭。
「喬美,你說要從什麼逃開啊?」
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甚至連地點都記不起來。
「之前你不是說過嗎?說要趕快逃。」
說不定那隻是夢中的景象。
「汪汪,不是那個啦。」
「……原來不是夢啊。」
他撥了撥瀏海,雙手抱起惡魔少女。
「什麼不是那個,你不是被打成這樣嗎?」
一想到它正伺機而動,就會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往上竄升,全身冷汗直流。心髒宛如被狠揍一般大聲鼓動。背部彷佛有個帶有毒性的昆蟲正慢慢地一步一步爬上來。
「到底是被什麼給偷襲的……」
想必那就是令人非逃不可,那股寒意的真麵目吧。
「喬美,快告訴我。」
響徹走廊不斷的電話鈴聲終於斷了。
傳來粗魯的嘀咕聲。
「貓咪。」
「……貓……咪?」
「街上的貓咪呀,站在牆上的。」
惡魔少女的臉孔,像是惡作劇被視破的小孩子般在空中遊移。
「你指的……當然不會是普通的貓咪吧?」犬問道。
「就是嘛,感覺像是久經鍛鏈的貓咪。因為我們吵架了,我說它很自大,對方也回說我也一樣。」
「跟牆上的貓咪……吵架?」
「不過啊,當我一拿出刺球時,對方就立刻伸出貓爪。」
「貓爪……就是貓腳上,普通的指甲……嗎?」
「貓咪的指甲很厲害的呀!」
「你就是被普通的貓給偷襲的啊?」
「所以才說人家太大意嘛!」
喬美仍一副認真的口吻。
「可是,不對啊,假設真有會把惡魔打得倒地不起的貓,難道有什麼秘密……」
「汪汪,人家會倒在這裏,才不關那隻臭貓的事呢!」
「……什麼?」
「因為犬治是個大笨蛋啊!什麼都沒有準備,害人家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任何的東西,哎呀,人家好可憐喔,餓到一步都走不動了啦!」
「喬美,等、等一下啊。」
那麼,那股寒意的真麵目到底是什麼啊?要從什麼東西逃走啊?應該不會是街上的貓咪吧。感覺突然一下子離題了。
「人家等不及了啦,你趕快做昨天那好好吃的『滑溜溜』。」
「……滑溜溜……」
雖然知道那指的是杯麵,但他還有比那個更必須要了解的東西。
「喬美,你在一片黑暗的房間裏,接著的手說『快逃』,你記得嗎?」
「滑溜溜……」
「到底是從什麼東西逃開啊?」
「滑溜溜……」
「我知道了啦!」
「太好了!」
惡魔少女開心地迅速舉起兩手。被她的上勾拳一揍,犬治頓時眼冒金星。
「去吃滑溜溜吧!」
「不過在那之前……我隻想問一個問題,那個黑暗的房間,是哪家醫院啊?」
「才不是醫院呢!」
「可是,那裏又有床,而且我是從車禍後醒來的……」
「你不是說隻問一個問題嗎?快點兒去做滑溜溜啦!」
喬美用跳的起來,強拉著犬治的手。
「不是站起來了嗎?這不就走了嗎?」
犬治的聲音無力地回蕩在走廊的後方。
※
「他們在哪裏?」
「不不不不不不知道啊,哇啊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哇啊啊!」
語尾模糊不清。而寬大工作褲的男人就像失去底座無法站立的人像般潰倒下來。
一陣塵埃飛起,穿著寬大工作褲的男人撞到排在漆黑地麵上的三角錐路障。在他旁邊,橙色頭發的男人也立刻以極其不自然的姿勢橫倒在地。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剩下來的兩個男人,踢著土跟沙拚命往後退。
「哎呀,還問我想做什麼?不是你們帶我到這種地方來的嗎?」
葛莉莉輕笑著,向約五十公尺前方的兩個男人拋著媚眼。
上方覆蓋著蓋到一半的鋼筋鐵骨,四麵八方則放置著零星的建材以及重型機器,並用柵欄圍起來。天空以及四周均一片漆黑,唯一的照明隻是內藏在三角錐路障部分裏的一閃一閃的LED燈罷了。
「我、我們什麼也沒做啊!反而是你反過來攻擊我們。」
戴耳、鼻環的男人右手纏著繃帶,另一個外披掛著紅襯衫的男人,上半身則是用繃帶包得像個木乃伊一樣。
沒錯,肯定是被灼牙所傷。不過,從這些人身上所感受到的魔的氣非常低。他們跟可魯貝洛斯的打鬥,時間應該不長吧。而且已經離開了,到底上哪兒去了?
「可魯貝洛斯的身體去哪裏了?那個人現在在何處?」
「我不知道啊,我們怎麼可能會曉得那小子的事啊!」
「我要的可不是這種答案喔。」
葛莉莉伸出她的玉手。
即使是五公尺的距離,紅襯衫仍是立刻就被抓到。伸出去的手幻化成異形的巨型鐮刀。具有關節的手長度約二至三公尺,手上與月牙形的刀刃同等大小。
附在巨型鐮刀上的鋸齒狀刀刃勾住了紅襯衫的背,鞋底一邊摩擦著地麵一邊被強拉近身邊。
「給我好好回答,你們不是看過那個人嗎?」
紅襯衫的男人根本沒辦法回應。
才被拉到一半,紅襯衫的身體便被巨型鐮刀硬生生給切成兩斷。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莉莉慢慢走近嚇得跌個屁股著地,高聲慘叫的耳環男身邊。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那是回答我的答案嗎?」
「哇啊啊,等、等一下,我說,我說就是了!」
「很高興最後一個人終於肯乖乖聽話了。」
「我是不曉得那個小子現在在哪裏,家在哪裏……」
巨大的鐮刀又高高舉起。
「等等等等等一下啊,雖然不曉得他家在哪裏,但我知道他每天會去的地方。」
「去哪?」
「看他所穿的製服,就是六翼學園。男生的衣服我不太清楚,但看那女生的裙子,肯定就是六翼高中部的學生沒有錯。」
「女生?」葛莉莉微微皺眉。
「嗯啊,她跟你所找的那小子在一起。二人看起來是同年級的同學,應該都是同一個學校的吧。」
「那女的……是不是個子小小的,看起來很驕傲自大,金色的長發。」
「不是,完全不一樣。」
耳環男與葛莉莉同時眨眨眼。
「那女的……跟那男生,看起來感情好嗎?」
「好啊。」
「那想必已經是交過尾的好夥伴了。」
「啊?」
「明明跟我約定好了……」
三角錐路障閃一閃的LED燈照在葛莉莉的臉上,刻劃出陰影。
「就、就是啊。」一副很想早點結束話題的男人說道:「若埋伏在正看得到正門的地方或電車學園前站的剪票口的話,一定可以發現他們的吧。不過,因為那個大到嚇死人的私立學校學生人數也多得不得了,要找到他們可能會花點兒時間吧。」
「這點子不錯,若進到那學校裏的話,說不定會比較容易吧。」
「那裏的守衛人員都是格鬥家跟前摔跤選手,除了學生之後,若不掛上通行證的話,是沒那麼簡單就能從正門進去的喔。」
「那又不是什麼高城要塞,嗬嗬,告訴那人長怎樣?」
「啊?」
「我隻記得很模糊的輪廓而已喔。因為見到時立刻被可魯貝洛斯給奪走了啊。」
「你在說什麼……我又不知道長怎樣,你要怎麼找啊……學生人數又那麼多,我不是說不可能那麼容易就找得到啊?」
「用我這雙眼睛,立刻就能找到了。」
葛莉莉一眨眼,眼皮下方的兩顆眼球立刻變形為「複眼」。
沒有黑白眼球,而是格子紋路的彩色雙眸。反射出斑斕的七彩顏色,那一困顆眼球高高凸起,從眼皮下方膨脹得像顆大氣球一樣,甚至要覆蓋整個側麵頭部。
逆三角形的龐大複眼緊黏在美女的半張臉上。
耳環男連叫都不敢叫,連滾帶爬地往外逃。
鐮刀有如在頭頂上釘樁子一般被插在頭上。就像是以線吊著人偶的動作,男人的身體正麵對著複眼。
「告訴我那人長怎麼樣啊。」
「……啊……啊……呃……」
「放心,現在還不會死,應該有辦法說出來的唷。」
葛莉莉人類身體的一隻手伸向男人的臉上,將眼皮大大卷了起來。
男人慘叫聲連天。
細而白的長指尖,將卷起來的眼皮戳破,挖出裏頭的眼珠子。
「不要擔心啊,我隻是將你所看到的東西,借來看一看而已啦。」
葛莉莉很怕捏破般地小心翼翼……將男人的眼球……挖出來,並輕輕嬌笑著。
※
「隨隨便便就外出,你到底想幹嘛啊?」
「因為,離開人家的話幹擾電波就會失效呀。我今天可是找了你一整天唷,所以明天開始你必須一直待在家裏。」
喬美的臉頰漲得鼓鼓的,不知是因為嘴巴一直不停地吃著麵,還是那聲音裏隱含的明顯怒氣……或許兩個原因都有吧,犬治暗自想著。
「呃,你剛剛說的幹擾電波是什麼啊?」
咀嚼的聲音一點兒也沒停下來過,右手的前端也聽見這個聲音。
「就是可以妨礙魔的流氣嘛!」
大眼出現在手掌上,很專心地不停吃著裝在盤子裏的巧克力餅幹。
「這個嘛,我不是很懂耶。」他移開停在右手上的視線,看著喬美問道。
「真是的,明明就是尾巴,連這點基本知識也不懂嗎?」
「不要再叫我尾巴了啦。」
「可是你就是尾巴嘛。」
喬美發出聲音吸著吸管。大眼舔起從盤子上掉落的飯乾。犬治無力地甩著瀏海。
「……關於……不能外出這件事,因為明天還要去學校,而且也必須要去還DVD才行,不可能的啦。」
「有什麼關係,我們就在家中玩嘛!」
犬治盯著說話的喬美,思索半響後開口道:
「……那、那麼……是要逃離什麼啊?」
「不是逃走啦,是緊急避難啦!」
「到底是從什麼東西逃走啊!」
此時電話聲響起。
頭轉過去從椅子上站起來的犬治,卻被右手的可魯貝洛斯拉回餐桌。
「等一下,剛剛也有打來耶!我要去接一下。」
話雖如此,但右手卻無法移動。狗頭的鼻子伸向盤子裏的巧克力餅幹,固執地哢啦哢啦不停吃著。犬治雖然是站著的,但一隻手卻等於是貼著桌子的狀態。
「要吃餅幹,等下要吃多少都可以……」
犬治伸出左手拿起盤子。拿到一半時,大眼突然狂吠並咬住犬治的左肩。
「呃……」
彷佛將蕃茄捏爆般,鮮紅的血肉從犬治的肩頭迸出來。
「……啊,痛……」
會死!
流血量多到驚人,骨頭恐怕已經碎了,皮開肉綻的,這樣的咬法根本一點也不普通,這點他倒是很清楚。那可是地獄犬,可怕的可魯貝洛斯啊,對,沒錯,若被那東西認真的撲上來的話,肯定就會完蛋了。
由於大量出血,盤子從失去力氣的左手掉落至地麵。
犬治自己無力地跪了下來。
大眼的鼻尖也垂下來。
掉到地麵上的三樣東西中,唯一仍精力旺盛動來動去的隻有那顆狗頭。
它仍然繼續專心一意地吃著散落至地板上的巧克力。
……啊……朦朧的意識中,犬治忽然想起來……不可妨礙進食中的狗……這是很久以前就被警告過的。
無論訓練得多麼溫馴,當狗在進食時開口喊它,或不經意撫摸的話,狗會立刻變得暴躁凶猛。右手現在可是隻地獄犬啊,理應考慮到它的反應會比普通的狗還要大幾十倍、幾百倍。
「喬美,這個,幫我拿受傷的藥,繃帶或消毒劑、止血帶什麼的……」
「夠了吧,快站起來啦,犬治。」
「看不出來嗎?我因大量出血而……」
「那是什麼?」
「肩膀碎裂,血正咕嚕咕嚕地……流……」
「牛?」
「……我說啊……」
「什麼牛?」
「……不是什麼牛啦!」
犬治真是欲哭無淚。
「到底是什麼啦?你一個大男生幹嘛吞吞吐吐,把話說清楚啊!」
「我已經說啦!」
他眼睛向下看著自己的肩膀,突然,犬治僵硬住,甚至忘記眨眼。
血已完全止住。連傷也已經愈合,傷口像是末期狀態的瘡痂收縮著。
「……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是很嚴重的傷啊,皮開肉綻的……」
「是因為小可貝的再生能力呀。」喬美一邊喝著湯,雲淡風輕地說著。
「……」
為什麼連我都有那個再生能力?本想開口問,但又旋即想到她不會特地為自己說明解釋。
右手前頭的大眼拚命舐著地麵。
既然已經一體化,又說我是它的尾巴,換句話說,就是這麼一回事了。身體機能也成為可魯貝洛斯的一部分。
「對了,所以在浴室時那臉上的傷,以及那個腫包會立刻消下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羅?」
應該要心存感謝嗎?
將散落在地板上的巧克力餅幹吃完後的大眼,似乎還不滿足,轉過頭去。
無論什麼傷都能立刻治愈。太好了,不過這傷原本就是可魯貝洛斯所造成,也就是說,無論咬得多麼嚴重,反正都治得好,因此就不用去在意了,是這個意思嗎?不過受傷畢竟會帶來強烈的疼痛與痛苦,而且他也怕看到血。況且,激怒可魯貝洛斯也挺可怕的。
犬治無奈地歎口氣,在椅子上坐好,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從袋子中拿出新的巧克力餅幹,裝到盤子裏。
右手歡歡喜喜地又將鼻頭埋進去。這種狀況,到底要怎麼跟它相處啊?
※
葛莉莉高高舉起的眼球裏,照出窄短裙的人影。
—不,那並不是「人」影。
感應到清楚的流氣。當這個世界上出現惡魔時,又或者遭受魔力攻擊與進行防禦時,就會流散出特有的「氣」。
「處得不錯嘛。」
單手伸向旁邊,葛莉莉頭也不轉地,透過指尖抓著的眼球視線,窺視背後的身影。
「是來吃死肉的咕嚕(神話故事中食死人肉的妖怪。男的叫Ghul,女的叫Ghulah)嗎?」
在一片漆黑的工地現在,戴著四方形眼鏡穿著套裝的女人氣勢逼人地站著。
「想吃的話,請自便!我心情還不錯,不會妨礙你的。而且這些倒在地上的男人都還活著,可不是死屍喔。咕嚕可能覺得很可惜吧。」
穿套裝的女人發出高跟鞋的聲音慢慢靠近,以端座的姿勢倒在葛莉莉正麵的耳環男微微痙攣。男人頭頂開了個大洞,眼窩成了二個窟窿,但葛莉莉可以用男人的眼球看透一切。
「我並不是咕嚕。」穿套裝的女人開口說道。
「是嗎?那這樣的你就是找死羅!奪取獵物,隨便闖入其他惡魔所舉行的儀式,可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惡魔契約檢察官是不容許殺刃的。」
「檢察官?」
「我是黑莎。」
背對著正在自我介紹的穿套裝的女人,葛莉莉吊高細眉。
「檢察……是嗎?終於來啦!是因為發生了嚴重的違反契約了吧?你就給我處理那個從我身邊奪走被契約者的可魯貝洛斯跟鬼新娘吧。」
「檢察官對於契約是旁觀的,因此不能協助契約的成立或履行。」
「先訂契約的人可是我唷!非常貴重的—超絕對的神魔聖—依據古代正統『羊皮血文字』的惡魔契約,那一晚呼叫出來的人可是我喔,你麵前的這個人啊!可魯貝洛斯是被搶過去的!它突然從東方的天空冒出來,就這樣大刺刺地從我麵前將那個人給搶走!」
「真是少見的案例,似乎是雙重契約的問題呢!按標準是這麼認為的。」
「少給我胡扯!自古以來,就沒有發生過雙重契約的情形,違反規定的是可魯貝洛斯啊!」
「可是,契約書上最後的簽名仍未經法槐確認,因此目前都屬於假契約,這個解釋是,契約的權利同時屬於可魯貝洛斯與葛莉莉?帕多拉?波羅尼爾雙方的。」
頓時空氣猛烈震動,大地劇烈搖晃。
「不要隨便省略我的名字。」
在黑莎腳尖數公分的地麵上,巨大的鐮刀高高立起。
「我叫葛莉莉?帕多拉?葛蕾絲多?波羅尼爾?波羅傑荷姆?柯達拉?蔓提絲。就算你是檢察官,也不允許省略我的名字,若再岡第二次的話……」
她轉向正前方、葛莉莉變形的一隻手高高舉向後方。
「我就要你的命。」
※
電話已經斷了。若事先切換成語音答錄機就好了。犬治又歎著氣,輕輕對著桌上的手掌如此說道。
「好、好吃嗎?」
「好好吃喔!」
坐在正對麵的喬美聲音傳了過來,將空了的杯麵遞到他眼前。
「再一碗。」
「我現在動不了。」犬治甩了甩瀏海回道。
「為什麼啦?」
「因為大眼在吃東西啊。」
狗頭迅速地將盤子解決一空,又立刻將鼻頭湊進巧克力餅幹的袋子裏。
「……這個……到底為什麼要逃走啊?」
犬治又再問一次剛剛被打斷的問題。
「再一碗。」
「……」
是無視他的問題,還是根本不想回答?
這樣的話,他也不甘示弱。
「關於能不能出門這件事,是不可能的!明天還要去學校,而且我也想隨心所欲地到任何地方。」
喬美很明顯又嘟起了嘴,吊高眉毛。
頭頂部分伸著兩隻看起來像是角還是觸手的卷發在蠕動,頭上釋放出短電波。明明是在室內,卻感到將降下雷雨。
「等、等一下……」
她在生氣了嗎?不,從眼前的表情來看,說不生氣才奇怪吧。犬立刻示好地笑著。
喬美的表情依然沒變,頭上那劈裏啪啦的放電聲也還在。那根本不可能是好兆頭,再怎麼說對方都是惡魔,犬治並不知道放電後會發生什麼事,也壓根不想知道。一定要在發生什麼事前,先安撫她的情緒才行。
「嗯……」
他轉過頭,選了個最安全無慮的話題,視線停在右手的狗頭上。
「那個……可魯貝洛斯,很可愛呢!」
「很可愛呀。」
「我覺得真的非常可愛。」
「唔。」
放電收斂了一些。
「而且也很酷。」犬治繼續說著。
「唔。」
「除了酷呢,還有很帥,嗯,還有,漂亮、個性好、又乖、又棒。」
「唔!」
喬美看起來非常開心地說道:
「真不愧是小尾巴,真的很了解小可貝嘛!」
「哈、哈哈。」
「啊,哈哈。」
「但真沒想到呢!可魯貝洛斯竟那麼喜歡吃巧克力餅幹呢!」
「小可貝最喜歡甜的東西了唷!」
「喔!」
犬治將瀏海撥了上去。
放電終於停止。
「所以才讓伊尼亞斯巴(Aeneis,希臘神話中的人物)趁機跑出去的。」
「……誰?」
撥著瀏海的左手頓時停了下來。
「那家夥很卑鄙唷,竟然拿出甜食,趁小可貝開開心心地吃著甜食時,通過地獄之門呢。什麼『特洛伊的英雄』嘛,根本就很奸詐,也不跟小可貝戰鬥就這樣偷偷摸摸耍詭計。」
「特洛伊的英雄……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這麼說的話,那可魯貝洛斯不是很笨嗎?
「連奧費斯(Orpheus,希臘神話中,彈豎琴的名字)也利用音樂將小可貝給……真是王八蛋!」
「那個人是誰啊?」
「伊尼亞斯是大笨蛋,奧費斯也是大笨蛋。」
「……喂……」
「犬治也一起罵他們笨蛋啦,你不是小可貝的一部分嗎?你可是真正的尾巴耶。」
「呃,冷靜的想一想,說我是『一部分』不是很奇怪嗎?再怎麼看都是可魯貝洛斯才是我的『一部分』,所以,叫我尾巴根本是大錯特錯了嘛!」
「再一碗。」
喬美將杯麵跟叉子又推向前。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我有聽到奧費斯很奸詐啊。」
「……我又沒說那個……」
※
「小心。」
黑莎以冷靜的語氣回答,將視線落在本子上。
「無論哪一方,雙方都屬於假契約的狀態。而我想問的就是,您是否有放棄契約的音願。」
「放棄?你在說什麼傻話啊!」
「因為對被契約者來說,別說是接觸了,其他任何事都沒辦法做。」
「那個鬼新娘以幹擾電波遮住魔的流氣,將他藏起來了。」
「那似乎是她個人的能力呢。」
從黑莎的腳尖巨型鐮刀逐漸逼近。
「既然你是檢察官……那已經跟可魯貝洛斯見過麵了嗎?」
「已提出注意與警告,因為這是我份內的工作。」
巨型鐮刀高高舉起,幾乎貼到了黑莎的臉。
「也就是說,直接問你地點就能立刻知道她們在哪裏了吧?」
「之前我已說明,所有的檢察官均不容許協助契約成立與履行。」
「如果會失去半邊臉,你也還敢說這種話嗎?」
「或許連說都沒辦法說話了吧。」
「既然了解的話,何不快點老實給我報上來。」
鐮刀鋸齒利刃掠過黑莎發梢,高高舉起。
「也就是您不放棄契約的意思?」檢察官仍不改口氣地問道。
「我不會放棄的。」
葛莉莉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點點頭。
「這可是古代傳統『羊皮血文字』的惡魔契約書喔。既然是檢察官,應該了解這個意思吧。」
「是超級一級品吧!可以無條件推薦給貴族院,也能授予聖誕老人的錫杖。」
看著頭上的鐮刀,檢察官繼續說道:
「葛莉莉?帕多拉?葛蕾絲多?波羅尼爾?波羅傑荷姆?柯達拉?蔓提絲,難道不曉得以自己的能力無法與被契約者接觸的事實嗎?」
夜空中黑雲密布,潮濕的塵土低空飛起。
「開什麼玩笑啊!」
巨型鐮刀慢慢收起、變形,重回葛莉莉人類的手上。
「黑莎,你似乎還很年輕嘛,心髒很強喔!連我的鐮刀揮在頭上也能麵不改色,真不愧是檢察官。」
「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做而已……」
聲音冷靜卻小聲。
「黑莎,我聽不清楚,講大聲一點。」
「是的。若您沒有放棄契約的意思的話,之後就是當事者之間的問題,我建議雙方麵對麵談一談如何?」
「是互相廝殺吧。」
「這也是自古以來正確的解決之道。」
「那人可是我的喔!」
「是淵犬治先生簽下契約的……」
「深淵……犬治……對,他就叫深淵犬治吧。」
似乎是在確認那個名字,又像是刻在心頭上一般,慢慢低聲私語。
黑莎感到奇怪地側著頭。
「難道說您不曉得簽下契約的人名叫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啊!他的臉,他的樣子和學校,我都一清二楚啊。」葛莉莉一邊撫摸著手中的眼球一邊反擊道:「我根本不需要特地問檢察官他在哪裏,既然是六翼學園,明天我就能揪出怹。」
「是嗎?」背後的檢察官看向本子後說道:「順帶一提,深淵犬治提出解約,但立刻又撤回了。我認為他還有履行惡魔契約的意思。契約時的願望是『生存』。並且,假契約的期間是從新月變為滿月的一半時間,目前大約已過了一半。」
「假契約期間還有大約三天吧。」
「就是這個意思。」黑莎說。
「時間一過,那人的願望就無法實現了—不可能實現的,可魯貝洛斯沒那種能耐呀!這件事非我不可啊!若是我的話,就能達成他永生不死的願望了。」
「那是契約當事者間的問題,請自行解決,那麼我先告辭了。假契約結束時會再來拜訪。」
穿套裝的女人挺直背,轉過頭去。同時,身影也跟著消失。
「不、不要緊的。」
從要灌入水泥所挖的洞裏傳來黑莎的聲音。
葛莉莉沒興趣地背對著,輕輕握緊手裏的眼球。
她目不轉睛地緊盯著眼球記憶顯示出的深淵犬治臉孔。
「馬上就能見麵了。」